苏逸仔细打量着在他前方那两位书童,两人相貌都不差,算的是耐看,比不过谢明眴的一眼惊艳。
藏书阁的管书发了他们三人一人一套四书章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又同他们讲借书的细节。
苏逸听的仔细,捧了东西出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外面落了小雨。
他怕淋湿怀里的书,蒙着头将书包裹的严严实实,寻着记忆往寝舍的方向跑去。
幸亏他跑得快,只落了几滴小雨,他的衣裳也没湿,大致扫了一眼,意外觉得住宿环境不错。
虽然是大通铺,但是在干净整洁,他挑了个相对人少的房间,找了个角落将书放下,主动同房间的其他同窗交换打招呼,得了回应,话题结束后便缄默不语,安静的坐在床上翻看那套四书章句。
书中的东西晦涩,只消片刻他脑袋里便晕乎乎的,突然却被一声呼唤叫住神:“苏兄!”
他寻着声音抬眼望去,却发现侯瑾站在不远处,他急忙合了书,跑去门外,拱手:“侯兄,好久不见。”
“面试还算顺利吗?”
候瑾并未等苏逸说完话,他算是自言自语:“张秀才向来不会为难人,苏兄文采斐然,为人处事落落大方,自然不必忧心。”
“多亏了侯兄吉言,一切顺利”,苏逸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两人说了些闲话,苏逸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叫他,候瑾一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新入学的童生要向山长行拜师礼,迟到不得。”
苏逸被人推搡着,一起往西书堂的方向去。
等到他们见到山长的面,苏逸才察觉这人的眼熟,他几乎算得上是讶异:“刘掌柜?”
山长明显愣了一下,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你说的可是唤书斋的当家刘海詹?那是我的亲胞弟。”
竟是双胞胎!
苏逸为自己刚刚的失礼道歉,山长刘海梧摆了摆手,看起来甚是和蔼:“对我们两个不熟的人的确会认错,不怪你。”
听人说,这位山长可是乡试前几名,幼时遣词成句,文采斐然,更是通达情理,后来乡试榜上有名,更得众人称羡,却没曾想家中出了变故,母亲因病亡故,这才守丧三年,几番辗转,又成了这崇阳书院的山长。
苏逸心中唏嘘,更是敬仰万分,光是那讲郎的诗才,就可见一般,更别提这位乡试第三。
其他入学的新生也都终于到齐,站在后方盯着前方的几人看,山上或许还是有要事,行完了拜师礼,教诲了他们几句读书做人的道理,便让斋夫带着他们出去了。
苏逸一直仔细的听,他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懂。就比方说他们书院的分班,倒有些像上学时候的快慢班。
像他们这些新来的,就是在慢班,也就是外舍,要是后来考试考得好,就能进入内舍,每个月还会发钱,再好就在升上舍。
当然,这也算是书院出名的好处,政府的拨款是真正落到了他们的身上,食宿免费,勤工俭学,补贴帮助,一个都没落下,苏逸心中大为震撼。怪不得想读书当官的书生这么多。
至于考试,和现代也无差,基本上就是周考和月考,季考。
具体谁出题,根据考试规模,出什么,一般也是根据学习进度来。
苏逸他年少时读书,便在山河四省,难免是他这种学霸,也被这两种制度压榨了个十乘十。
钱是没有的,学是必须要上的,考不好是要被扔进慢班的,只不过苏逸从来没有退出过前两名就是了。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这些新入学的童生拿了书本,来了外舍讲堂,左右两侧是厢房,庭院中对称栽着两棵梅树,格外雅致。
苏逸进了讲堂里,选了一桌不显眼的案角坐下,大屋子坐北朝南,独栋一间,厅堂高大宽敞,目测和A大的小讲堂差不多大小,中间并无立柱支撑,四面采光极好,眼下众人都是埋头读书,只听到翻书时的沙沙声。
苏逸掏出《孟子集注》,对着《孟子》对看。
这本是四书中最难学的一本。要想被学通透了,没个两年三载的下不来,除非文曲星下凡,一来记性好,二来肯吃苦耐劳,三来考运极佳,否则凡人的一辈子搭进去,都不一定能博得个秀才的名号。
这会儿苏逸刚学完一篇文章,还未消化,指尖点在书角,又轻轻卷起,展开,不一会书角便翘起边,他正沉思着,却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卷了书页边角,又想起来谢明眴。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学生学卷书角?”
这句话像是刻在苏逸脑子似的,一旦触发特定场景,苏逸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起他。
谢明眴总喜欢用大人的口语,实际上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苏逸那个时候很听话,基本上不会反驳。
他会压平书角,很安静的停下手上动作,仰头看着,那眼神像是在对谢明眴说,我不卷书角了,奖励有吗?
那不就是在伸手要谢明眴抱他,亲他么。
也怨不得谢明眴老像在逗小朋友一样逗他。
想到这,苏逸眼睛里多了一抹笑,抛却诸多繁杂,又重新将心神放回到书上。
他学起习来,什么都能抛诸耳后。于他而言,入定境界才是他学习的利器,高度的专注会让他忘了一切事情,然后便是长达数个小时的浑然忘我,等到讲郎进了屋,苏逸才被那一声清亮的声音唤回,来人正是张秀才。
张允贤出身国子监贡监,并非凭借父荫捐官,而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从县学中数百名考生脱颖而出,进了国子监。为何来做这书院讲郎,具体原因不太清楚,但料想张秀才这不争不抢的性格,许是官场上受人欺负,这才一怒之下来了他们县学罢。
苏逸预习了大半,本来还觉得课上能轻松点,谁知上来第一篇讲的不是苏逸预习那篇。
古人的之乎者也,也多亏了苏博士三年便是念这个的,好歹还能听明白,但是他又要一边对照着书,一边又要自己理解,在短短十分钟,苏逸便放弃了对照书的学法,而是一味的听张秀才讲课,至于听到不懂的地方,便在书本留白的地方记上,留着课后再读。
苏逸半个时辰前就意识到同窗早都学过一遍,这些课听起来皆是得心应手,而自己同他们差距甚大,但却半点不慌,对于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也是丝毫不顾,任凭自己学自己的。
这节课一连讲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熬到钟声响起,苏逸紧绷了一上午,眉头这才松开一点,收拾干净自己的书案,起身先去用竹筒接了水,又排队取了食盒,找到了堂后一处亭台,算是个僻静之所,并不在意那些叽喳围成一团的学子,也不打算找圈子。
他那些年就这么过来了,向来是头孤狼,倒是不差这一两个好友。
苏逸吃饭速度很快,回了讲堂,打算将今天上午讲的全背下来,他记忆力好,不过半个时辰,就能生涩的连背下来,又读了两遍,又接着背集注,上课时不懂得笔记,也被他一一对照,两个时辰就背的一字不落。
其他人不知他一下午就背完了他们五六天的内容,苏逸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快多少,只觉得危机感极重,又往后多预习了两篇。
直到天色将黑,他们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苏逸学的正起劲,贸然被人打断,不由得眉头一皱,打算不去吃了。却听见外面有人喊:“苏逸,有人找。”
苏逸起身,穿过人流,临近书院大门,这才看见不远处灯下站着的人,谢明眴瞧着他又愣神,快走两步,晃了晃手:“小雪人,回神。”
“没走神”,苏逸上前,接过饭盒:“你还生着病,多跑这一趟做什么。是不是苏月念叨你了?”
“我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这么乖过,”谢明眴进不去书院,两个人就回了马车上,谢明眴支着胳膊看他吃饭:“你是不是同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吵了两句”,苏逸闷头吃饭。
“孩子还小,吵他做什么?”
苏逸听见这话,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小了不吵大了才敢跟你动手。”
“学的累么?”谢明眴闷声笑了好一会,又拨了拨他落下的发丝,掖到耳后:“学不会也没事,吃饱饭,累了就休息,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在旁边吹风,考不上学的人才多”,苏逸脑袋晕晕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着有荤有素的饭菜,尽量又塞了一口:“我吃的不多,这么多菜,你怕不是要将我当猪喂。”
“当猪喂就好了,不见得你这么瘦了。”谢明眴掐着晚饭的点来,就是知道苏逸这脾性:“我不来,是不是又不打算吃了?”
“没有,我刚打算去吃,你就来了”,苏逸不由得伸手轻蹭了一下鼻尖,声音越说越小,他抓紧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你别下来了,天黑的快,我要回去学会儿,今天刚到,东西还没学通透。”
谢明眴合了盖子,在人将要走前扯住他的袖子:“苏逸。”
苏逸听见这一声,浑身过电似的,僵在原地。
谢明眴哑笑,将人扯近了些:“从头到尾没问我为什么来,我还想着好好道个歉,你也没给我机会。”
“道什么歉,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苏逸鼻头一酸,低垂着眉眼:“况且要真的论起来,不是我触了你的霉头?”
苏逸那双眼睛含着一汪水,看的谢明眴心又一紧:“不是霉头,我只是有点怕。”
“死过一次了,还没习惯?”
苏逸就跟开完笑似的,就被人箍着腰,抱住:“没有下次了,我们都不说了。”
苏逸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畏惧那个字眼。
“谢明眴,你不该怕死的。”
“我不怕死,”谢明眴力道又大了些,似乎是无意识的:“我怕没有你。”
“......没有谁,这日子都是照常过”苏逸没去揉他的头:“我死了,只是少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错了,”苏逸感到自己腰上一热,察觉到谢明眴哭了,顿时有些着急,可是还未动,就听他说:“是谢明眴的魂,一块跟着死了。”
谢明眴:不求大官,只保佑我家小雪人别苦着累着了,心疼死了。
这几章都在学习考试,不会那么搞笑,我不大段大段的来,尽量给你们分段。然后我前天修文了,用手机码的,发现标点符号和存稿的不一样,又一点一点修的,大家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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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