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是池忆也不找了,慢吞吞跟过去,忧心忡忡地问:“没,没钱了?”
“啊,是啊。”姜寄望以为他是说没零钱这事,他确实没现金了:“是啊,没了,我会还给你的,等两天吧我还没取,你到田姐那间办公室找我,或者你要等不及,可以把银行卡账号给我,你是这儿的人吧……”
“我是池忆的舅舅。”
“池忆的舅舅?”姜寄望忍不住挑眉,对他的打量顿时感到不自在。池忆就住在隔壁,他那么缺钱又爱钱的人,他舅舅看着也脏兮兮的,要是知道自己十块钱都要拖两天,拳头饶他嘴上都不会饶他,他当即表示:“我会尽快还你的,我保证!”
“不用不用。”
那十块钱,跟池忆赢走的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顾刚看他眼神闪躲,反应那么大,以为他害怕,想着池忆那小子难不成除了套钱还干了欺男霸女的坏事,不太好意思地开口:“小,小同学,你怕他啊?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往我脑袋上泼水算不算?”姜寄望也没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看这人倒是挺亲切的,又一副能为他做主的模样,他眼珠子一转,心想,池忆总是凶巴巴的,不如杀杀他的威风,于是故意告状:“对对对,他老欺负我!”
顾刚点点头:“知道了,小姜,你别怕,我会教训他的。”
说完,他就请假回了宿舍,拿上银行卡,上镇上信用社去取钱,回来的时候他把钱装在信封里,直奔田姐的办公室去,姜寄望并没有老实窝在座位上,不过电脑开着,笔盖掀开,他猜测人在附近,就绕着办公区走了一圈。
姜寄望正在接电话,看他往自己这儿走,明显有话要说,立时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自己背过身去继续嗯嗯啊啊敷衍电话那头的人。
孔雁声一开始没有停儿子的副卡,一来是因为两人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也想着远香近臭,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并不是不认她这个儿子,二是也想要这混小子吃点苦头磨一磨性子。
这事她找的是工作上认识的一干招投标的朋友来安排的,本意是找个城里的项目意思一下,但对方说自己出差的功夫没顾着,回来发现人给弄到了荒僻的城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事已至此,要立威信虽不能把人再弄回来,但当妈的心疼,也就任他吃好喝好。
没想到这败家玩意没两天居然就把卡刷爆了,就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折腾的,她感到一阵心灰意冷,都不求他未来能接手自己的公司,就指望自己百年之后,这讨债玩意不会坐吃山空,败家败得一个子儿都不剩。
唯一那点慈母之心都糟蹋干净了,她愁啊,心急火燎打电话来把姜寄望训了一顿。
姜寄望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不甘示弱地回击:“是你非要让我到这破地方来的,这什么都没有,我还不能补偿补偿自己了?”
“你以为你妈我真的为了让你搬几块砖,我是为了让你见识一下,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活得水深火热比你艰苦百倍的人,你想以后像他们那样?”
“我为什么会像他们那样,家里有钱我为什么不可以用,你挣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给我用的,不然你还想给谁?”
“姜寄望,你不要和我偷换概念,你以为我只是不让你用钱,是,我在的时候你可以肆意挥霍,反正赚钱的不是你,有人给你赚,那万一呢,万一哪天你妈两脚一蹬,你扪心自问你能撑起这个家撑得起公司吗?”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拉扯,她被架着下不来台,只能撂下狠话,扬言他若不认错,安分守己在那儿待着,自己明天就把他的卡停了,让他这俩月自生自灭。
顾刚听不太懂广海话,但他毕竟在这座城市打工数载,个别字眼还是能分辨的,就听着小姜和他妈来来回回提钱,还让对方不要过问自己的事情。
顾刚一听,以为打牌这事还是见光了,看他挂了电话,揣着不安的心,先试探性地劝他:“小同学,家里也是为你好,别和家人吵架。”
姜寄望脸色更不好了,心想,你谁啊在这里逼逼。
顾刚不会读心术,登时以为对方大人要追究,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他们都是来这里打工的,池忆还在念书,别到时候被赶出去。
“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姜寄望本就心烦,被他晃得更是眼睛疼。
顾刚给池忆说好话:“你瞧着比池忆小一些啊,池忆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
“等等!”
姜寄望和他同时顿住,这起兴的一句怎么越听越别扭,他不迭在心里琢磨:“这人干什么呢,上来就一嘴夸,要给我推销他外甥?”
不是,给他推销池忆干什么?
“是有什么……”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姜寄望歪着头,心里想着:“先观望观望他到底要做什么。”
顾刚叹了口气,接着往下铺垫:“他家里条件不好,他爸前几年打工,意外走了,老板跑路,赔偿款至今没拿到,他妈得了软骨病,肺里又长了疙瘩,吃着药吊命,干不了重活,家里的重担都落在他身上。”
“他是老大,下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呢小时候伤了脑袋,有些轻微的智力障碍,帮着干点农活,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就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他不想给家里添麻烦,闹着不读书,到处去打工,我和他舅妈把他找回来,送这儿,就是希望他能攒两个钱继续学业。”
“……他压力很大,不只顾自己,还要顾下头那两个,要是他平日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多担待,他要是欺负你,你给叔说。”
姜寄望恍然,原来是来卖惨的。
放从前他是不爱听的,大抵是排斥接触不美好的一面,但今次他不仅听了,还听进去了,这么看来,池忆身世确实好惨,而他的缺钱还不是他们日常缺零花钱那种手头紧,是从上到下都缺,没钱别说读书,甚至都可能饿死,一想到上次自己和他说,读个书也才区区两三千块钱,就觉得十分后悔。
他捏着电话,也跟着烦躁地走动起来,想着想着又跑偏了,人都是有心气自尊的,池忆虽然捞钱但从不哭穷,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知道太多他的情况,把自己灭口?
这大爷莫不是先来给自己打个预防针,所以才叫自己有什么事都跟他说?
姜寄望的脸瞬间就僵了,直到顾刚支支吾吾说回上次打牌,他才终于明白对方的来意:“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放心,输了就输了,钱我不会要回去的!”
顾刚却急了:“那么多钱,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就当我送给他的,你不是说他家里困难么,不然你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是为什么?”
姜寄望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他长这么大,听说过贫困山区,也见他妈公司搞过慈善活动,但那都只存在新闻里,离他生活太远,该吃吃该喝喝,如今亲眼见到有个这样的大活人在身边,给他造成的心理冲击不可谓不大。
不说那晚输的钱不在意,就是先前和池忆那点不对付,眼下也在同情心里消弭,他朝顾刚摆摆手:“小意思,我说了没问题就没问题,噢,你刚才听我打电话对吗,你放心,我家里不会找你麻烦的,我会摆平,我姜寄望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没想到这小同学这般仗义。
顾刚本就对他生有好感,眼下更是肃然起敬。
办公室里的大老爷们肥肠粉吃得嘴燎泡,听说宋宝清和池忆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就想着叫他们在路上看看有没有拉新疆瓜的,捎带一个回来晚上吃,姜寄望抽身往回走,听见他们说的话,回头看了顾刚一眼,难得插了句嘴:“杨晓磊不是也请假进城去了吗,别麻烦池忆,让他带吧。”
办公室突然鸦雀无声。
他们都知道杨晓磊从他手里赢了不少钱,但姜寄望从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今儿却是正面发话了?高祺干笑两声,立刻打哈哈:“对,对对,狠狠宰他一顿。”
顾刚没有走远,脚步一顿,对姜寄望袒护池忆更不好意思,快步回了宿舍,把刚才取钱回来买的贵重水果礼盒给拿了过来。
姜寄望这会又不在办公室,他等了一会没等到人,就把东西放在他桌上,又在下方压了一张纸条留言。
池忆不在,姜寄望良心发现去食堂喂猫,刚回到办公室,就收到许流丹的信息,对方还是那老三样——询问他的生活,表达对他的关心,以及劝他别跟他妈妈吵架。
姜寄望心烦,把社交软件切出去,想刷一刷大眼仔,但她的消息却成串来,在屏幕顶端闪个不停:“听说工地上的盒饭既不健康也不卫生,我买了些你爱吃的,你还在长身体,要是缺钱了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就给丹姨说。”
他寻思过味来,拇指一滑,又切回聊天界面,开始打字:“我和我妈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旁边?”
许流丹发消息的速度慢下来,隔了很久都没有回复。
姜寄望无法判断她是何反应,一时又觉得不该回这条信息,可自己无论如何又忍不住质问,最后干脆息屏,往办公桌上随手一扔。
这一扔,正好撞在礼盒上,他开盒瞄了两眼,发现确实是自己爱吃的山竹和车厘子,他还以为是许流丹送的,一怒之下,拎着就扔了出去。
池忆刚回来,下车扭头就觑见他抛投大包装盒,还差点砸到路过的人,这小少爷不知道又发哪门子的火,他吆喝了一声,提醒人散开,自己却往垃圾站方向走。
不看不打紧,一看好家伙,两大箱开都没开封的水果。
真浪费!
他把东西拎起来,正琢磨怎么处理,老远听到有人喊他:“池忆,你舅今天上办公室来了,他在找你!”
“就来。”他应了一声,随手抓了个人,托他先把水果拎回宿舍,自己去见顾刚。
顾刚逮着他就是一顿教训:“你打牌的事我都知道了,那钱你拿着心不慌吗,人家还小你两岁,都是读书的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要是让人家爸妈知道了找过来,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杨晓磊他姑父在卓裕里头当领导,人家此处不留爷还有留爷处,你跟他能一样吗!”
池忆被劈头盖脸的话讲懵了,起初动了动唇,还想解释两句,一时意气,那钱他虽然拿了,但也一直没有用,可看顾刚那么激动,连护腰带都拆了,他心里倔,又低着头任他数落。
顾刚瞧他一言不发,也有几分心疼,这娃从小懂事得很,要不是家里实在困难,又怎么会鬼迷心窍。
心痛啊!
他抹了把黑黄发皱的脸,不再大声斥骂,温言细语地和他说:“小忆,我知道你着急家里,咱不赚这种黑心钱好吗,你把钱还给人家,以后都不要再跟他们打牌了,我呢看那小孩挺乖的,给人家送了点水果,这事咱就过去了。”
池忆点头点了一半,忽然抬起下巴定定望着他:“你给他买了什么水果?”
“我也不知道人家爱吃什么,就挑着贵的买,就山竹车厘子之类的……”
池忆脸色顿时很难看。
顾刚并不知情,扶了一把他的肩头,问:“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