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囚狱的入口之一在鳞渊境的深海边,奇异的游龙之影在水中穿梭,雾气水淋淋地黏在偃偶的身体上,很冷。
他赶到那里时,景元正站在珊瑚堆积而成的平台上。
上上签一眼望过去便觉得仿佛有汽笛在身体里轰鸣,声音的震动在胸膛横冲直撞,宛如有炸.弹随时准备爆炸。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那可真够惊悚。
他怜惜摸摸偃偶身体,祈祷自己这不争气的五葬神能撑住,
许是听见脚踩地面“沙沙”的声音,景元回头了,他看见上上签微微一愣,随即挂上彬彬有礼却疏离的笑意。
上上签才想起来,对哦,他又不认识自己,那自己紧张个鬼鬼。
上上签维持微笑走过去,心里反复默念:我是判官我是判官我是判官……
他刚走过去站定,他那位脑残粉的判官同僚像打了鸡血一样,嘴皮子秃噜快,热情四溢向景元介绍:“这位是判官上上签,直属十王,是我们的头儿。”
云以居也直点头,桃花眼微弯:“上上签的权限仅次于十王,如果他都说不出,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何必要把他架得这么高?
上上签心里发苦,但只能维持住笑容行礼。
他见景元若有所思,心道不妙,先发制人:“工作需要,还望将军海涵。”
景元偏头笑了一下,莞尔应酬说:“墨迟之事为十王司之要务,幽囚狱更是因此封闭,景某本不应插手,但墨宅一事与药王秘传牵扯甚多,当下十王司与神策府有许多事亟需互通,还望判官莫要怪罪景元唐突来访。”
如果放在平时上上签一定会打开气孔,叹个绕梁三日的长气,劝对方尽早回府,让对方知道他此刻的无奈为难。
但此刻被戴上“十王之下权位最高”这顶帽子,而十王司要脸,所以他只能佯装贴心问:“将军可是想进幽囚狱?不瞒您说,晏冥确实在幽囚狱中,但迫于形势,一直都是秘密押解,并不支持探监,抱歉。”
云以居带着另外锁字部的同僚悄悄离开了,他们直觉接下来的话,不是随便能听的。
上上签垂下眼眸:“饮月之乱后,丰饶残党抓住了晏冥,并在他身上进行了实验。十王司将他救出时他虽堕入魔阴身,但意志清醒,生长出龙的特征,我们本准备照规章处理,但奈何……”
景元此刻已没了笑意,一抹阴影遮挡金瞳,如古铜器上模糊残烛火光的倒影,切金断玉的威压欲要倾倒,但顾及眼前的判官,依然克制着怒火。
他叹气:“饮月之乱的教训难道还没学会吗?”
“实在抱歉了,将军。”上上签又说了一遍。
景元沉默良久,忽然又问:“不知判官在罗浮任职几何?”
上上签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饮月之乱后,罗浮十王司损失惨重,我便是那时被调来罗浮。”
景元点点头,澄澈的金瞳满是认真,看得上上签无缘无故一阵心慌。
众多纷杂的情绪涌入,他自己都怀疑机造物真的能拥有如此复杂的情感吗?
他害怕景元认出自己又希望他能认出自己,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又害怕说多了暴露,这样的摇摆不定中,仿佛又活了一次。
从心讲,他很希望景元能与他多说几句,而景元嘴角弯弯,忽然开始说些寒暄的话,其内容与当下没有任何关联,仿佛下一秒就会终结话题,就此离开。
上上签嘴角抽了抽,有些舍不得,他瞅准景元告一段落的闲聊空挡,急忙插话:“将军,在下有一问不解。”
景元轻笑:“判官请说。”
“为何不直接找人假扮代替墨聆,而是费尽心思保墨聆在墨府周全?”
景元似乎也没想到话题能转这么快,他默思几秒,回答:“判官有所不知,墨聆是药王秘传和墨家合作的保障。墨家知道自己与药王秘传合作,触犯了罗浮禁忌,一旦事发,整个墨家在劫难逃,所以想留下唯一一个清白的墨聆,延续家族的香火,而药王秘传也需要一个重要的人质,来保证墨家不会毁约。”
上上签满心诧异。
墨家还真信任罗浮,他们是真相信如果东窗事发,神策府可以从药王秘传手中保住墨聆,并且不会迁怒冤枉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们一句相信官方。
景元感慨:“想起我幼时,墨家还是一个遵守五礼四仪的地衡司世家,不过自自墨迟经商后,整个家族跟着他将经营的重心转到了商会,那时晏冥在工造司他就卖矿产,后来晏冥去了丹鼎司,他就卖药材……”
“将军记得真清。”
景元认同:“确实,我总记得……大家都一样。”
“那太辛苦了。”
鳞渊境海浪如山起伏,众鸟飞尽,上上签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破碎的泡沫:“将军,罗浮还需要您,莫看、莫回头。”
景元摇头:“回头看着自己走过的路,才能知道未来再不易,都有过去给予我的智慧帮助着我,现在以及曾经的战友支撑我。”
“过去是不会抛弃你的,别担心,任何事都会有办法。” 而活着的人总会重逢。
上上签以为他是在说墨迟的事,于是点头赞同:“我自然是相信将军,而墨迟……总会有一个两全的结局。”
在涛涛的海浪声中,景元长身鹤立,金色的眼睛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柔。
“一定。”
清风朗月旧相识,相逢怎不知。
——
“真没想到,幽囚狱中竟然还有这样隐蔽的牢房,这哪一天犯人跑了都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锁字部的那群人真该好好学学,现在呼雷和倏忽的传言漫天飞,也不见他们管。”
上上签:“晏冥不会越狱,锁字部那样做有他们的道理,水至清则无鱼,传言还是要有点的。”
牢房的门打开,一个被黑色锁链束缚在地上的魔阴身映入眼帘,云以居好奇打量:“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晏冥?”
听到自己的名字,地上的魔阴身幽幽抬头:“你——好~”
“哇!”云以居吓得大叫。
被锁着的人闷声笑着,喉咙像破掉的风箱,他用半死不活的声音问:“同事啊?”
云以居大惊小怪:“你们认识?”
晏冥发出奇怪的嘶嘶声,喉咙露出的银杏叶子沙沙作响:“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给我换牢房,对我抱来抱去摸来摸去,怎么不认识?”
云以居见他还能开玩笑,也跟着起劲:“是屋子住的不得劲?哎,这便是上上签的不对了,换来换去不给人家换最好的房间?”
上上签没想到这俩还挺志同道合,他用力揉按太阳穴:“别乱开玩笑,换牢房是因为晏冥是咱十王司的探子,他多换几个地方好帮我们盯着。”
晏冥被关在幽囚狱里本就是他的眼,那些丰饶民残党在其他狱卒判官面前伪装自己,但却会在犯人面前露出不少破绽,毕竟在卧底眼里,幽囚狱中的犯人是他们的同伴。
只要放出一点狱卒都不会在意的风声给犯人,再经由犯人传给卧底在幽囚狱的丰饶民,几乎不用做什么,作为百花卿奇迹之一的晏冥,便能引来不少窥伺。
晏冥:“不是前一段时间才换过牢房吗,怎么又来?”
“用你来钓墨迟。”上上签说。
云以居立刻嚷道:“哇,冷面冷心的混蛋。”
晏冥一愣,很快点头赞同:“就是,太混蛋了。”
上上签抬腿去踹云以居:“别嘴上跑火车了,去收拾出一间牢房。”
云以居笑嘻嘻:“得令,晏冥兄弟辛苦你了。”
晏冥脸上银色的鳞片不停抖动,他在笑:“不辛苦不辛苦,记得到时候给我的卧底服务打五星好评。”
眼见上上签要过来打他,云以居急忙向牢房外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喊:“一定一定。”
云以居跑远了,晏冥也垂下头不言不语,上上签蹲下将缠绕在他四肢的锁链解开,嘟囔道:“可不能让景元看到你。”
——
明灯万里,虽没有那么夸张,但金人巷里确实是灯火辉煌,个子矮点都会隐没在人群的影子里。
星、三月七与晏期的游玩十分开心,晏期见多识广,与同样环游寰宇的开拓者比起来,肚里的故事只多不少,再加上思维跳脱,是难得能跟上星思路的人。
总而言之,星已经和对方称兄道弟了,三月七还略显矜持,只一起拍了照片,顺便加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
正玩得高兴,地衡司的执事长大毫却忽然给星发消息,说是地衡司有一个特别紧急的文件需要送,但司里人多眼杂,抽不出人手,问星是否有空帮忙送一趟。
“我可以开星槎送你”,得知星有急事,晏期热心地提议,“能少跑一段就少跑一段路,正巧我也要去地衡司办事。”
其实她可以用锚点,但看晏期不是客气,是真要去地衡司,星也很乐意再同行一段时间。
星槎上,晏期又说起自己的好友。
“我与他的分歧其实说起来也没那么大,只有一件事我觉得对,而他没认同我。唉,当初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宇宙中哪有那么多对错?”
星点头:“那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和他谈谈,加油!”
晏期笑了:“那当然,一会儿我就去见他。”
到了地衡司,刚下星槎,星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街上巡逻的云骑冲过来,一把将晏期按在地上,地衡司的职员也跑过来叫着:“这是药王秘传的墨迟,小心点。”
星:???
“哇,说我是药王秘传,这可真是冤枉”,晏期……不,是墨迟被按在地上,音调也不疾不徐,眼里带无奈的笑意,“不过既然是那位判官说的……唉,他说是就是吧。”
嗯,没错,时隔几百年,两人第一次见上上签就掉马了。因为他忽略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放其他人面前,不一定看出啥,但景元就不一样了(笑),细节决定成败啊。但还有一层马甲景元没扒下来(而墨迟扒下来了,不知道大家看出来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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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