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在朝毅侯府待了四天都没有任何信传来。
朝毅侯似乎忘记了他这么个人,除了每天还管着他的吃穿用度外,没有人管他做什么。
反正不出院子一切都好说。
闻焕以为沈黎会作妖,要么得闹着要出去,要么得闹着要面君。
却不想沈黎真就安安静静地待了四天。
第五天的时候,管事来见闻焕,说沈黎有关的事,闻焕心道:终于来了。
“他要借钱?”
“是。”
冯管事有些迟疑,他看了眼侯爷,侯爷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辅佐今上平秦夫人之乱的时候,也是小小年纪手就沾过血腥的,身上自带武将的杀伐之气,让人看了不敢仗着年纪欺人。
但偏院里的那位爷提的要求,实在是……
于是冯管事提起勇气,说道:“他之前问过咱们这掌钱的问题,说想借些银钱,我就回他,说府里的钱都是侯爷亲自管的,没想到他说……他说……”
闻焕坐在主位之上,抬了抬下巴:“他说什么,你大胆说。”
“他说……‘那看来府上没多少钱,不然侯爷怎么管着军中事还能有闲时来算账呢’。”
冯官家说完这句话后便跟个鹌鹑一样闭口不言,等着侯爷发脾气。
因为这句话真的就戳中了朝毅侯府的痛点。
如今越澧的户部被天户司统管,天户司以民生为由,说如今越澧秦夫人势力已清,没有叛党和流民,理应福泽万民,开销向民生倾斜。于是年年削减军费,说是都挪到民生的大工程里去了,就连君上也不能说什么。
而越澧现在的兵权在闻焕被封侯一年后刚刚交到他手里。
朝毅侯是越澧君主在当年平秦夫人之乱时收养的小孩,放在身边一手教导出来的,包括武功学的都是君主的路子,但奈何这孩子在打打杀杀用兵布阵上非常有天赋,可在勾心斗角上却天赋欠缺,君上有心扶持他 ,还赐了“闻”姓,却也斗不过天户司的傅旻。
原先兵权在君上手里,傅旻还得用上大义,如今在君上将兵权下放给朝毅侯后,兵政司的开支就断崖式下跌,被天户司驳回了一次又一次,有时候闻焕还得掏自己的钱来贴补兵政司。
所以朝毅侯府用不着人管钱——朝毅侯本人吃饱穿暖就行,他又不屑于应酬打点,顶多让一两个奴仆管事做洒扫,就连看沈黎的人都是从兵政司调来的。
其他的钱全部都贴补到了兵政司。
所以沈黎一点都没有说错。
冯管事看自家侯爷的手攥紧了,接着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就在冯管事以为侯爷要去找那沈黎,却不想半途顿住,伸出手指微颤着指了指那偏院的方向:“他……他!”
“他”了半天没有下文,冯管事有点担心侯爷是不是被气坏了,只见闻焕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手指也不颤抖了,只不甘地放下,咬着后槽牙问道:“那他知道咱们这么穷,还借钱?”
“他说他借的不多,”冯管事眼观鼻,“只要五十文钱,他有生钱的门路。”
生钱的门路?!
那股怒气顿时消散,闻焕警觉起来:“他要做什么?”
这人是要开始布局了吗?
冯管事摇了摇头:“他没说,但他说了,希望侯爷放他出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派人看着他也行,他只想在外做些买卖,赚些钱来给府里,他觉得白吃白喝不好。”
“还算他有点良心……”
闻焕的眉头皱起,他想起来君上说的话,适当放放线,看能不能钓出来这人的目的。
可他又想起那人笑吟吟的、帮他打圆场的样子,又觉得如果这人真做了什么丢了命,他也有点于心不忍。
不对,闻焕摇摇头,这人是能蛊惑人心吗?这才和他见了一面而已。
“告诉他,”闻焕对冯管事吩咐道,“府里不缺他一口吃的,让他老实待着。”
别乱动什么歪心思送了命。
冯管事有些犹豫:“之前仆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嗯?说过了?”闻焕疑惑,“那他怎么回的?”
“他说……”冯管事闭了眼,一股脑将剩下的话秃噜了出来,“他说他从东章到越澧一路走来,吃遍了东章大陆的西南美食,原以为越澧都城的饭菜只会更可口,却不想在府里的这几天体会到了什么叫吃东西仅为维持生命。他说能理解朝毅侯府拮据,他本就寄人篱下,无意提过分要求,故而希望侯爷给他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一个能……呃,让他最起码吃点能下咽的菜的机会。”
冯管事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后,便把嘴闭上,他看着朝毅侯那已经有些向青年成熟过度的脸庞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然后听侯爷轻声问他道:“你平日里,给他送的饭菜都是什么标准的?”
“和您吃的一样。”
和他吃的一样。
朝毅侯府的饭菜自然是按照闻焕的口味来的,闻焕爱吃素菜,辅佐以纯肉,仅用食盐调制就让他觉得美味不已。
如今这个天机使……这个……
闻焕按了按眉心:“他说他喜欢吃什么了吗?”
“哦,有的,”冯管事从袖口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他列出来的。”
闻焕的手一顿,这人还真给列出来了?!
表面上说着什么“寄人篱下”,实际上列东西一点都不手软啊?!
闻焕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将那纸拿过来,展开。
春荷糖、凉果饼、核桃酥、糖米糕……
好家伙,全是甜食和点心,就这品味还嫌弃他们朝毅侯府的饭菜口味不好?!
闻焕的手一攥,那纸就在他手里揉成了团。
“他那么大个人了!几岁了啊?!”他忍不住指着门外,“那么大人了还吃这种东西?!我们府上没有小孩,没有这给小孩吃的玩意!”
冯管事低着头,没吭声。
“行,要赚钱是吧?让他去!”闻焕拍了下桌子,“给他五十文!我看他五十文能做什么生意!”
沈黎不知闻焕被他这喜好甜食的人质疑口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揣着冯管事给他的五十文钱,先是沿着河街溜达了一圈,等着那卖糖果糕点的食福馆开门后去买了一小把春荷糖。
春荷糖放在纸袋子里,他尝了一块,比东章的甜味要清,荷叶香味更浓。
然后他便抱着这一小袋子糖又晃了一圈。
沈黎知道自己身后从他离府就始终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想来应该是闻焕的人。
等日头上了三竿,他终于在一处拱桥边停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张大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请你吃糖”。
在大字下面的小字写着规则:
“猜拳看输赢,赢了请你吃,一天好运气,输了请我吃,霉运全带离。”
再下面写着价格——
“每颗十文。”
刘三是被派来盯梢沈黎的朝毅侯府的亲兵,他奉命跟着沈黎看他做什么。
从早上到现在,他跟了一路,看到沈黎去买糖,又来这里摆摊,费了老半天眼力才看清楚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然后他觉得这人八成是想钱想疯了,五十文钱一包的东西沈黎竟然敢卖一颗十文?!
可刘三没想到,没过一会儿,那摊子就有不少人围了上去,不到中午,沈黎那堆糖就卖没了。
五十文一包至少有三十多颗的糖,就被他这样卖了几百文!
“因为桥那边是赌场,这个时间赌场刚开,我不过是讨个彩头,那些人都信这个。”
沈黎的声音响起,刘三人吓了一跳,他竟然没发现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兄弟,”沈黎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盯梢辛苦,这大中午的,一起去吃茶?”
刘三自然不敢玩忽职守,沈黎笑了笑,也没有强迫,便说道:“那既然不愿意吃茶,不如兄弟告诉我一声,这澧阳城的学堂都在哪里?”
刘三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沈黎说道,“就是关心一下咱们越澧的未来。”
闻焕只嘱咐过刘三让沈黎不要靠近天机处,其他的地方并不是禁区,虽然刘三直觉这人是想做些什么,但他还是不得不将几个平民学堂的地方告诉了沈黎。
然后他便看到沈黎将原先那摆摊的纸撕了一大半,只留下“请你吃糖”四个大字的那部分,接着便怀穿着刚赚来的几百文钱,去食福馆里又去买了一包糖,这包糖比刚才那包明显大很多。
意识到沈黎要去做什么的刘三下脱口而出:“你连小孩的钱都要赚?!”
沈黎听后笑道:“小孩的钱最好赚了呀。”
这句话让沈黎在刘三心里留下了个黑心商人的形象。
沈黎到了学堂门口,在一众卖冰粉、卖糖瓜的小贩中间找到一块地方,把那只有“请你吃糖”四个字的纸放在那里,等着小孩们下学。
刘三在旁边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懵懂的小孩过来,好奇地问:“大哥哥,可以请我吃?”
“可以,”沈黎笑呵呵地说道,“来跟哥哥玩猜拳呀,赢了就能吃了。”
小孩眼睛一亮,然后又有些纠结:“那……那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要用东西换,”沈黎状似苦恼地想了想,“不如,就用你学的诗词来换吧?”
嗯?刘三看向这个人,他改规则了?
“不过,”沈黎又指了指围上来的其他小孩,“每个人给哥哥诗词可不能一样哦,哥哥记性很好的,所以,先到先得!”
小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地背起来自己学的诗词,可他们年纪太小,背的诗词也没几首,很快就背完了,后面来晚的孩子想吃糖,又较劲脑汁背不出其他的诗词。
沈黎这时候才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打油诗啊,顺口溜啊,都可以的,不方便大声念出来的,悄悄告诉哥哥也行哦。”
这话一出,小孩子们又热闹了起来。
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刘三心里对沈黎有了改观。
看来他还没那么良心泯灭去忽悠小孩嘛。
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沈黎袋子中的最后一颗糖送了出去,他白天赚的钱还剩下两百文,回朝毅侯府的时候正好看到板着脸的闻焕。
沈黎将装着两百文的钱袋递给闻焕,笑得温和:“这点钱作这几天的伙食费自然是不够,但是拿去吃夜宵还是可以的,今晚大家要辛苦了,拿去请兄弟们吃一顿吧。”
闻焕没有接那钱袋,刘三给他传来的情报中,这人似乎并没有作什么出格的事,如今说这话……
“有话直说,”闻焕冷声道,“不要故弄玄虚。”
这次肯拉下脸来问了呀,沈黎在心里好笑地想。
不过这孩子有这样明显的进步,那他自然不能再跟他打哑谜——显然闻焕并不擅长猜谜。
于是他收敛了笑,正色道:“今夜澧水要在城内泛水,现在去做防范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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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