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大人。还不知大人您的名讳……”
“法尔法代。”
“哦,哦……我是指您的正式名……惯例上,我们不能称呼您的谦称,那是和您平级的魔鬼才能做的事情……”
“这种事无所谓。”法尔法代说:“既然你坚持的话,法尔法诺厄斯;我身后这几位,维拉杜安,赫尔泽,圭多。”
“请随我来,诸位。”
厨房的面积和膳厅不相上下,不过,拥挤的物品使得它在视觉效果上没那么宽阔,靠东侧的一面是炉灶和面包炉,与其相邻的墙壁上挂一一整排锃光乌亮的锅具、锡壶、银杯、锅铲,长长的木板被两枚伸出来的钩子托住,就成了置物架,上下三层,一排整整齐齐地码着香料和腌菜罐还有蜂蜜罐,另一排则堆着一些抹布,剪刀之类的常用物品,最上层收纳杂物。
目光继续游走,放餐具的五斗柜旁有另一扇门,门后是楼梯和滑轮组,用于运输;备菜桌横贯在厨房的正中心,上面放着用于揉面的木板,桌下是垒起来的藤编框,石头臼,还有用来拨弄炭火的钳子等。在中间切洗很方面忙碌的厨师照看其他烹饪中的美食;北面角落里还放了一桶酒,一个锅炉架,一把木梯子,视线再偏移一些,就又绕回了炉灶,挨着炉灶的地方,有一块毯子,想必,在无人光顾的年代里,这里就是鹅怪的栖息地。
安瑟瑞努斯把厨房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人惊叹。
别人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到了他这怎么就成了精装厨房,毛坯城堡了。法尔法代看着兴致勃勃到处介绍的鹅怪,他忍不住感叹,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只不过和眼下待解决的事情一比,又成了一桩杯水车薪;其他人在参观完厨房后,振奋了不少。
按安瑟瑞努斯的说法,他勤勤恳恳地打扫、维护厨房,就是为了有一天这里迎来新生——让火焰重新燃起,让蒸汽重新蒸腾,让编织篮里重新装满蔬菜瓜果!安瑟瑞努斯雄心壮志,并献宝般从他睡眠的地方找出了一本食典。上面记载了一些前人总结过的,能够被烹饪的食物。
“这也叫食典?”老炼金术士挑剔道,他掂量了一下那本薄薄的册子:“太少了。”
“因为领主不需要吃喝,只有人类才会饱受饥饿的折磨,这是安瑟瑞努斯自己总结的。”安瑟瑞努斯扇动翅膀:“各位如果能带回一些食材……感激不尽……”
法尔法代问了一些关于城堡的事情,安瑟瑞努斯说:“城堡,也就是那样。”
“什么样?”
“我知道的事情,您未必不知道,因此我是万万不敢卖弄什么的。一座城堡是一块领土的核心,旧的领主死去,就会开始衰亡,直到被新的领主占有;您只有拥有领土的情况下,才能给予灵魂庇护,使他们能吃喝围场的作物,不过,这依旧是有风险的……总之,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包括安瑟瑞努斯,这就是铁律,其他还有什么可讲的呢?”
法尔法代颔首,既然厨房不需要打扫,那现阶段的任务就算完成得差不多了。他宣布了第二个命令,所有人今后可以在厨房吃饭,并且让他们长期探索城堡。
当晚,高兴的安瑟瑞努斯利用法尔法代之前捡回来的食材,做了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餐:将饲养在罐子里的蜜罐蚁取出,戳破一个口子,淋在土豆(法尔法代强制要求叫这个东西为土豆)上烤制,面粉被拿出来揉成面团,发酵,最后送进烤炉,安瑟瑞努斯一边指挥维拉杜安生火,一边说:“我们需要更多的麦……说实话,城堡里的麦粉已经不太够了。”
“这种地方还长麦?”磨坊主的女儿问。
“当然啦。这里生长着三种麦,分别是刺猬麦、云朵麦和暗麦,刺猬麦会在感觉到威胁时将锋利的麦芒射出,但味道美味,只消研磨三道,我敢保证,那是你们生前都吃不到的好麦子;云朵麦可以用来酿酒,因为吃下去没有什么饱腹感,像吃了一朵云;暗麦是最常见的麦种,听说,它长得和地上的麦一模一样……我没去过地上,所以算是道听途说。但是要小心,这种麦会引起人的谵妄!从前,为了让人们干活,魔鬼领主会将这种麦做成的面包赏赐下去,让人飘飘欲仙,让人生不如死!”
安瑟瑞努斯企图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只是他忘记了他身为鹅怪的那一口比寻常大鹅还要尖锐,还要恐怖的牙,这让他的提醒成了某种威胁,法尔法代见状,转移了话题:“这些麦可以种植吗?”
“可以。”
那就还得考虑一下种田的问题。
这座城堡是建立在一座缓坡山崖上的,前方有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不过以后也许还会扩建,那耕田可以划分在更下方……这样一来,还得再去招揽一些农人之类的……
面包烤好后,香气充盈着整个厨房,鹅怪用荨麻树莓做成果酱,并将血土豆切成一块块的,再撒上灰烬苔藓和弹跳豆蔻,他还和赫尔泽去隔壁冰室,取了不少冰霜蒿草出来,放进冰酒里。
“这是覆盆子莓蛙酿出来的果酒,不容易醉。”他说:“我从前听说过,你们人类庆祝的时候,是要喝酒的,是吧?”
“没错。”维拉杜安说。他望着眼前这一桌还算过得去的菜——要称作宴会,那就有点名不副实了,这已经是他死后,吃到的最像样的一餐饭食了,这里甚至有酒!不过,他还是遵循了礼仪,看向了坐在长桌最上方的魔鬼少年,即使迄今为止,尽管有点目中无人的架势,不过他的态度还算温和。
……魔鬼不需要吃喝,所以他们都在犹豫。
等法尔法代从“我需要再出门扩招然后顺便搞点什么东西种种”的思考中回神,就发现这一桌子人正等着他吃饭呢。他总不能说你们先吃,不用管我,于是只好抬起银杯,举了举,随后一饮而尽。
他此前靠魔鬼的方式进食,但也意外能品尝这些灵之躯才会选择的食物的滋味,不过,这虚空得可怕,他是说,既没有吞噬病瘟时带来的满足,也不存在那种无法被语言概括的,腐烂又甜美的战栗……
他平淡地放下杯子。晚餐就这样开始了。与其说是没什么话讲,还不如说是绿发魔鬼想起了从前那些吃饭还听别人废话的日子。敬酒祝酒就免了,饭前讲话这玩意还是扫进垃圾堆里去吧!
第二天,法尔法代就继续踏上了寻找员工之旅。圭多和赫尔泽留在了城堡,维拉杜安与他一同出发。维拉杜安换了一身适合出行的行头,拿起了长剑,那是一柄武装剑,配合他从老师那儿学会的剑术,足够为两人保驾护航。
维拉杜安是个有些正直却有些古板的人。这是法尔法代经过多日来的观察初步后得出的印象,他不像那种热衷于追逐在夫人小姐的裙摆后搞些什么罗曼故事的花花公子,倒是像个托钵苦修士,说得过分点,多少有些太愁苦了。
真搞不懂,莫非是因为死过一次?
这回,他们一路上都很小心地避开那些乱窜的游走林,他闲来无事,向维拉杜安打听了一下地上的事情,比方说,有没有什么大事。
“您指的是哪种?”
“致人死亡的那些,战争,饥荒,瘟疫,洪水,飓风或是火山喷发。”
他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袍罩,十分古典,也十分挡风,就是颜色太过鲜艳。
“战争到处都有。”骑士回答:“从我出生开始,战争就一直在了。我所在的国家没有时疫,不过听其他人说,与我们隔着一片海水的某个国家正在流行麻风病,其他的灾难……十五年前,有过一场涝灾。”
“你打过仗吗?”
“是的,大人。”
“死于战争?”
“……并不是。”
“哦。”魔鬼说:“那还真是可惜。”
没什么大灾,就没什么死人。维拉杜安说,地上还是春天,这是个幸存者的季节;冥土月光宁静,丝毫没有那种恹恹欲睡的柔软困意,不管表面再如何空旷寂静,法尔法代说,这不过是险象的伪装,像狮子老虎那样,动物的眼睛只能看到固定的几种颜色,因此他们很难注意到隐藏在草丛中的狮虎。维拉杜安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法尔法代都做好捡不到什么人的准备了,结果找到了一个正在试图摘下几根毒草做占卜的男人。男人说,他因为太痴迷这档子事,成天去给人预测未来,最后搞丢了别人的一头牛,就被推到河里淹死了;第二个遇上的是一个饿死的农人,他说,他们家的粮食被税收官抢走了,他觉得自己是睡着了,没想到是死了。他为法尔法代许诺一口面包而成为他的仆从,不过他恳求他们等一等。
“我家已经没有余粮啦,我的老婆和孩子也许过不久也会过来。”
尽管法尔法代知道,他应该尽快招够人然后回去,所以这种等待是没有必要的,可还是驻足了半天,午饭吃的是维拉杜安杀掉的双头野鸡,他们都会处理动物,肉微微发苦的,但那些新加入的人吃得都很满意。
最后,农人的妻子和孩子还是没有出现,他们可能没有死,也可能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处理掉柴火后,他们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