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醒啦!”
欢儿立正站好,一秒乖巧。
原本还喧杂的气氛骤然沉淀下来,在场众人纷纷上前与这男人打招呼,从大家态度也不难看出这是东道主来了。
“怎么回事?”男人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就像琴弓划过松香与耳膜产生共鸣冷淡沉敛听不出多少情绪。
叶乔此刻只觉头顶像是有一千流明的灯泡直射,这种猝不及防的无所遁形令她感到陌生。
是他……??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虽然面前这人的五官轮廓相较于和记忆中少年朦胧的剪影已然产生了偏差,但这双眼睛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那个人没错。
“哥你听我狡辩……不对,是解释。”欢儿讨好地凑上前去,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事情就是这样,这两个姐姐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噢,让她们一起玩没关系吧?”
“哈喽,不好意思打扰啦。”汪舒然很有眼力见地招了招手主动打了声招呼。
男人微微颔首,态度像杯常温的纯净水不冷不热。
叶乔却直观觉察到了落在身上的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秒停留,却好似能洞穿人心。
“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就好。”男人没有过多表示,起身将医用剪刀放回盒子里便径自朝吧台走去。
旁边几个女伴见状交换了一下眼神赶紧快步跟了过去,各种嘘寒问暖前簇后拥俨然众星捧月之势。
众人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散开来该干嘛干嘛,觥筹交错间气氛很快便又热了起来。
“阿乔,还疼吗?”汪舒然满脸心疼地蹲在旁边用嘴吹气试图帮忙缓解她的痛感。
叶乔摇摇头,人已经走远后她才僵硬地抬起头来,此刻腿上伤口的痛感早已经麻木了,心脏却还在怦怦直跳。
壁灯投下的光影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落在宽阔的肩头,身着淡色条纹古巴领衬衫的男人坐在高脚椅上像个慵懒的国王,剪切得体的碎发与鼻梁的弧度相得益彰,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着成熟的气场与风度。
虽然从容得体地应付着围绕着身边的那些态度热忱的人,但那双淡色眸子自始至终都不加掩饰地展露着极度自我的冷淡。
汪舒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出花痴感叹:“天菜啊,就是太有距离感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过事实证明长得够帅就算性格高冷点儿也还是受欢迎的嘛。”
叶乔:“……”
那家伙,高冷……吗?
叶乔一瞬间有种记忆错乱的恍然,少年变声期独特的沙哑嗓音还在耳边回响——
[“你是植物人吗,一天到晚躺着无不无聊?]
[“我每天跟你聊这么多,好歹也赏脸回应一句呗。”]
[“来,把手伸出来,送你个礼物。”少年说着展开缠着绷带的手,一只豆绿色的大胖虫子从他掌心滚落下来匀速下坠啪嗒一声掉到了脸上。]
……
从细碎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这堪比哥布林和精灵王子的巨大落差感使得叶乔的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股绳儿。
夺舍,这家伙一定是被夺舍了。
虽然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显然这已经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诶,阿乔你认识这帅哥啊?”汪舒然将靠背椅挪了过去,悄声问道。
“不认识。”叶乔回答得无比干脆,埋头整理凌乱的医疗箱。
“是吗……?”汪舒然半眯着眼一脸不怎么相信的狐疑表情。
“怎么?”被盯得发毛的叶乔面无改色地擦拭着手指,一如既往的沉静下暗藏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心虚。
“没什么,看你反应怪怪的我还以为你跟这帅哥有什么故事呢,害我刚刚擅自脑补了一出大戏。”汪舒然随口调侃道。
“……”叶乔无言以对。
“叶姐姐你别介意啊,我哥他虽然看上去有点凶但其实人挺好的。”欢儿瞥了眼不远处的背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你休息会儿,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谢谢。”
“欢儿弟弟,可以顺便帮我拿瓶啤酒吗?”汪舒然很不见外地举手报名。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欢儿爽快应下比了个ok,屁颠屁颠地往酒水台去了。
看着少年蹦跶的身影叶乔暗舒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故她感觉皮肤凉意渐生靠着椅背裹紧了披在身上的浴袍。
从那人刚才的反应看应该没认出她来,叶乔此刻也不知道是庆幸更甚还是愧疚更多。
毕竟当初那件事她处理得确实太幼稚了……
“谁允许你喝酒?”
路闻朝看着鬼鬼祟祟去冷柜拿酒的小胖墩儿,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被死亡射线这么一扫欢儿脖颈都凉了半截,连忙摆手解释:“哥你误会了,不是我喝,是帮那边的姐姐拿的。”
说完指了指叶乔二人方向。
听他这么说路闻朝脸色可见的又沉了几个度:“受伤喝什么酒。”
“诶?”欢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是哥,我又没说是给叶姐姐拿的,是给另外那个短发姐姐。”
路闻朝:“……”
随即抬手将吧台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暗红色的饮品推了过来:“把这个送过去,Steven的特调。”
“这是什么?”欢儿看着杯底沉淀的两片不明物,凑上去闻了闻,“咦,这不是……生姜红糖水?”
不确定,又抿了一口,甜丝丝的还真是。
“哇噢,Steven看不出你还挺懂养生的嘛。”欢儿咂咂嘴,人小鬼大地拍了拍调酒师的肩膀不吝称赞。
“……”Steven一脸复杂的看了眼自家金主,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
-
“总算缓过劲儿了,我这晕血的毛病怕是没救了。”
姜袭明揉着太阳穴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坐下就端起酒杯一口闷,下一秒又原封不动吐回来杯子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忒,这什么玩意儿……?”
“红糖水,没喝过?”
“好端端我喝这干嘛,”姜袭明抽了张纸擦嘴,“不是,我说老路你过个生就拿这玩意儿糊弄人啊。”
“大补。”路闻朝淡淡吐出两个字。
“真的假的……”姜袭明瞪大的眼睛里有种未被知识污染过的干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被套路,把杯子一顿,“嘁,你留着自个儿多补补吧,小爷不需要。”
一旁的调酒师憋笑憋得很辛苦,干脆转身到舱内去了。
”不是我说,那姑娘靓是真靓彪也是真彪,那么粗根针不上麻药直接往肉里扎,看得我头皮这会儿还发麻。”姜袭明咬牙抖了抖肩,尚未脱敏。
路闻朝没有说话,视线若即若离地落在不远处那个纤瘦的背影上。
“肤白貌美大长腿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只可惜性格太冷了点儿,注定无缘了。”姜袭明啧啧感叹,一转头便看见身边的人正面无表情盯着他,“……你这什么眼神?”
还别怪欢儿害怕,这三白眼一沉下来,搁谁不怵。
“怎么,你看上人姑娘?”姜袭明假不正经地挑眉一笑。
“闭上你的嘴。”
“缺乏幽默细菌啊你这人。”姜袭明耸了耸肩,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
海风轻缓地吹着,船身有节奏地微微晃动,有那么瞬间仿佛感觉像是躺在一只大浴缸里。
“话说你不是来找人的吗,找着了吗?”姜袭明问。
“差不多吧。”
路闻朝抬眼看着渐近的码头,灯光倒映在淡色眸子里像藏着一团晦暗不明的焰火。
“找着就找着了,没找着就没找着,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姜袭明无语地笑了笑。
“字面意思。”
“得,您深奥。”姜袭明放下酒杯整个人懒懒洋洋背倚着吧台眯着眼吹风。
“路哥,船都要靠岸了,大家来唱个生日歌呗。“有人提议。
“就是,大家知道你回国了大老远过来给你庆生,结果您这一下飞机倒头睡到现在,多少有点不给面子哈。”姜袭明在旁带头起哄,“必须得先自罚一杯。”
众人闻言都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好不热闹。
“加油啊哥!”欢儿也在旁跟着瞎起哄,对于坑哥这件事表现得尤为热忱。
叶乔腿上有伤没有起身,只挪了个向远远看着视线中央的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路闻朝也不含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从容不迫地从冰桶里取出香槟倒了满杯仰头就干了个底儿朝天。
一滴半透明酒液沿着他的下巴一路顺着喉结滑了下去,最终消失在了衬衫领口。
“路哥局气!!”众人鼓掌叫好。
酒也喝了,灯光应时黯了下来。
助理小姐姐将蛋糕推了过来点燃蜡烛,大家参差不齐地开始唱起了生日歌,气氛到达了**。
叶乔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视线有点失焦。
身量高大的男人站在明处,明暗分明的侧脸轮廓被烛火点亮,如同被月色泽被的大理石雕像。
原来他说了谎。
他的生日在五月。
“真有意思,这热闹凑得划算。”汪舒然乐在其中,玩得很开心。
叶乔收回来视线,抿了口已经冷却的红糖水,这样的热闹于她而言终究还是太过陌生。
分完蛋糕,随着引擎声渐歇,船终于到岸了。
叶乔脱下浴袍起身准备下船。
“能走吗?还是找人帮忙吧。”汪舒然担心地挽住她的胳膊给她借力,但由于身高差确实没能起太多作用。
“没关系,不扯到伤口就行。”叶乔深吸口气自己缓缓挪步。
“美女,你腿不方便,我抱你下去吧。”姜袭明很有绅士风度地主动过来帮忙。
“谢谢,不过不用了。”叶乔婉言拒绝了,比起陌生人的肢体接触她更愿意自己慢慢来。
见她坚持姜袭明变也不好勉强,先行下了船。
叶乔扶着船舷慢慢下船,虽然走得慢点儿但总归还是挺顺利的。
然而她才稍稍松懈下来,经过的船只带起的平浪向岸边涌来船体出现了小规模的晃动,使得她脚下一个趔趄失了平衡。
“小心!”汪舒然力气不够扶不动。
伤口微微刺痛,眼看就要崩线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腰上,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整个人带了回来。
……
好险。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听见熟悉的声音隔着胸腔起伏在耳畔响起。
“别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