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裴士的喜悦还未散去,余子归的话让童瑶瞬间凝起神,“阿少,是画坊有问题?”
童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侧首望着他,惑意直达眼底。
女音娇俏,裴士赫然回首,他望着童瑶,眉眼间满是不可置信,“您……您是……”
“没有时间了,有什么话离开这再说,带人从后头走,我来断后。”余子归当机立断,示意张德旺在二人前面带路。
“是,头儿!”张德旺神色肃穆,迅速走到裴士前头,向画坊后院探路。
日薄西山,画坊还未来得及点灯,对面的酒楼却已觥筹交错,衬得画坊与茶肆这一列商铺,略显平淡,可在这平静中,又隐隐有股暗流涌动的气息。
四面已有暗桩包围而来,童瑶与裴士对视一眼,她轻轻颔首,立即跟上张德旺。
裴士咽下震惊,下意识回望了眼对楼的窗?牖?,抿了抿唇,也跟了上去。
曹延安从茶肆雅间下来时,只见画坊小二不紧不慢点着灯,一阵风吹过,灯烛险些灭了火,挂画随风动,影影绰绰间,似瞧见了谁的背影隐入画后。
他正要上前,后头传来一声冷笑。
“士别三日,南梁真令人刮目相看!”
“南梁”字号一出,曹延安止了步,他阴鸷的眉眼间染了些许杀意,回首望去,对面二层酒楼上,稳稳落下个黑影。
正是先前那头披黑布幕篱的男子!
曹二连带周边的黑衣暗桩们,纷纷挡在曹延安身前,手按在刀柄上,只待主子一声令下。
苏龄本就风声鹤唳,他出面喝斥,“你是谁?在这附近鬼鬼祟祟的,究竟是想作甚?”
“他乡遇故人,感慨罢了。”陆瑾渊摘下了幕篱,对上了曹延安的眼。
曹苏二人皆是神情紧绷,苏龄是忌惮对方知晓他们来自南郡,而曹延安……
呵,曹国公府与忠武侯府本就是一文一武,在南郡时,两家虽不至针锋相对,但也从未统一过立场。
曹延安眼神变幻几许,他在东夷一事,绝不能暴露给眼前人,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人要寻。
他缓步后移,温和的笑意并不达眼底,“詹礼死而复生,确是故人来。”
本就剑拔弩张的气势更加严峻了,曹延安笑着喝令,“来人,拿下!”
说罢他头也不回,带着一批人跨入画坊。
陆瑾渊眯紧了眼,刀光剑影袭来,只得险险躲过,街巷上的百姓都吓破了胆,在众人拔剑那刻,原本往来酒楼的人更是慌乱逃窜起来。
一拳难敌四手,陆瑾渊心知不宜硬碰,他神色狠戾,当即转身往街旁隐去,曹二连同苏龄,另带了批人,追赶上去。
陆瑾渊一边闪躲一边思忖,没拖延曹延安多久,不知先生那头如何了?
画坊后院。
四人穿过漆黑的长廊,挂着的长画琳琅满目,却也遮掩住来往去路,张德旺一时分不清后门口在何处?
裴士压低了声,“后门亦是危险,军爷们跟我来。”
这画师靠不靠谱?张德旺停步回望余子归,余子归却没有犹豫,他环抱着童瑶,果决跟上。
一入厢房,外头就传来了众多脚步声,黑暗中裴士有瞬间慌神,领着人迅速穿过屏风,来到卧榻旁,一把掀开了床褥。
他望着余子归沉声道:“余百户,我这床下有条暗道,直达渠邱邑外,您快带着郡主离开!我来阻挡贼人便是!”
顾不得他猜到身份一事,童瑶急了眼,“裴先生,阿兄有话传您,您务必同我一道离开!”
王兄刚在东夷立住脚,她怎能让他失去助力?裴士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余子归知晓其意,“阿旺,下去开路,先生不必多言,我来断后便是,勿要再耽搁时间。”
张德旺已经撬开了床底暗道,带头跳了下去。
裴士念及太子,叹喟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余子归推着童瑶的腰,将她轻抱到洞口处,刚要放下,童瑶反抓住他窄袖的手,“阿少!”
动作一顿,余子归俯身望她的眼,黑暗的厢房内,那眸子明亮得紧,她既忧虑又决然,急切着再说出了那句。
“阿少,我等你回来!”
“好。”余子归望着她抓着自己的手,顿了顿,他从怀中拿出那枚银符,“出邑后,掉兵来平乱!”
童瑶望着银符,立即会意,邑中怎会有私藏兵器的暗桩?他完全能按平叛处理!
她接过银符,眼中含泪,“那这次,你等我来!”
“好。”余子归轻笑,无不应答。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余子归没再迟疑,将人放了下去。
曹延安望着到处随风飘拂的长画,耐心渐失,那人定是夭夭,他不会看错!
他不在乎会闹出多大动静,只要能找到夭夭,他们立即离开东夷便是。
陶妫,本就是他来东夷的初衷!
他一把扯过暗桩手中火把,对着后院长廊,循循善诱唤道:“夭夭,是南公子,你勿怕,我来带你归家了。”
余子归将床褥恢复如初,听了这话,他不禁眯紧了眼,南公子?
不动声色冷笑了一下,余子归环顾四周,摸黑从案上拿起画笔,掂量几许,便沿着墙柱攀上了悬梁。
他倒要看看,这南公子能带谁归家!
“娘在府中日日为你担忧,你舍得让她整日以泪洗面吗?”
这话说得亲昵,余子归整个人沉下了脸,粗粝的手已经摸上了刀柄,目光移向屋顶的瓦片。
“南郡如今大势已定,不再混乱动荡,我已经掌了府中暗权,定能保你周全,表哥答应过会接你回去的,不是吗?”
表哥?那就是曹国公府那位世子了?
余子归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冷气,他屹然不动,悄无声息隐入了黑暗中,只剩下眼中冷冽的杀意。
“主子,后门未曾见人出去。”暗桩匆匆来报,不敢抬首,以往温和如玉的公子,眼下令人心畏得紧。
曹延安彻底冷下了脸,先前马车内未拾走的图纸只令他起疑,而如今他已能确定,夭夭是刻意避开他的。
联想到父亲与陶公侯所为……可她怎会知晓?
曹延安压制不住怒意,那些又不曾是他所为,凭什么要受此牵连?
他不想步步紧逼,可她早该是他的人!
“搜!每间厢房都给我仔细地搜!”
“是!”暗桩的动静不再遮掩,火把点亮了整个后院。
画坊的东家迟迟赶来,后头还跟着那着急忙慌的点灯烛小二。
“你们是何人啊?这些可都是名师所作之画,毁不得啊!”
“光天化日之下,夜黑风高之时,你们竟……”
“噗”地一声,一把长剑飞来,穿过画作也正中刺穿小二的胸口,他手中物件落了一地,还来不及回首,人就倒了下去。
血很快从他身下漫了出来,东家完全没料到会出人命,他吓软了腿,刚要大喊出声,就被来人踢了一脚!
“哎哟!”
连人带画扑倒在地,随风飘扬的长画后,火光映出了曹延安阴霾的眼,他一步步凑近,俯下身来,拍了拍东家身上的灰,笑得和气。
“叨唠东家,礼士画师,人在何处?”
东家被眼前人吓得哆嗦,“公……公子,画师的厢房都在长廊后排……饶命,公子饶命啊!他是个游走画师,来借地卖画,我……我拿点抽成罢了,我真什么都不晓得啊!”
曹延安直起了身,随手将火把递给了旁人,“劳烦带路。”
“哎……哎,好!”东家连滚带爬起身,跌跌撞撞往礼士画师的厢房奔去。
曹延安抽出小二胸口的长剑,剑已染血,其他就更不必忌讳了,他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厢房。
东家带人破门后,屋内没有任何踪影,只有屋顶掀开了些许瓦片,一缕月光透了进来。
“公……公子,这间就是了,许是那礼士他知晓对不住您,已经逃……逃了?”
曹延安没再理会东家,他环视四周,又看了眼屋顶。
“追。”
“是!”
众人离去,曹延安背过身,望着一旁依旧颤抖的东家,若有所思。
定是有哪里不对,这屋内脚印……
此时,屋梁暗处快速射出一支画笔,曹延安已有感应,他迅速抓过东家,转身替挡,刹那间,画笔如箭,竟直直命中东家喉咙!
“你……救……”火把倒地,东家再说不出一言。
曹延安将人丢置一旁,执剑跳墙而上。
余子归也抽刀而出,顺着檐壁落下,一刀一剑,长空相抵,如同街巷上的对视,二人皆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意。
曹延安阴鸷发问,“夭夭呢?”
余子归再次冷笑,他一手执刀,一手再次抽出画笔,直逼脖颈,曹延安半腰躲过画笔,却迎上了另侧的刀口。
堪堪止住,他左手却被毫不留情地划了一刀。
曹延安咬牙,后仰一踢,余子归攻势难收,硬生生被他踢在胸口,撞到了身后屏风。
屏风倒地,余子归后背的伤隐隐作痛。
曹延安得以缓了口气,一眼瞥见卧榻旁凌乱的脚印,他眯紧了眼。
余子归已经再次执刀逼来,“论亲近,你与她之间可谓是得天独厚,她却不肯应你,这不就是答案?”
挥剑挡刀,曹延安暗暗发力,“夭夭单纯,还未开窍罢了!”
余子归冷笑,“你依托着家族势力带来的好处,又想欺骗她你与叛国之事无关?又当又立,算什么男人?”
似是被踩到了痛处,曹延安剑气愈发凌人,余子归挡过几回,频频后退。
“我自幼便是她最亲近之人,你又是什么身份?东夷仇敌!呵,究竟使了什么下作手段,骗取她的信任?”
这话说得余子归亦是赤目冷笑,“总比你敢作敢当!”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曹延安手臂血流不止,余子归后背亦是旧伤复发,但无人停下手中力道,一招一式反倒是愈发凶狠!
夜色愈发深沉,画坊后院闯入了人,曹二唤道:“主子!东夷士兵入城了!”
苏龄随后而至,他发了狠,喝斥道:“公子,快走!”
士兵入城,曹延安分了一丝神,他恍惚得再次瞥了一眼卧榻,咬牙道:“你诈我?”
余子归借机踢回他一脚,拉开了距离,曹二与苏龄破门而入,见状大吃一惊,立刻拔剑相助。
寡不敌众,余子归不再恋战,跳上悬梁,他从破碎的屋顶离去。
曹二面色发狠,拔刀欲追,身后传来曹延安的喝声,“别追了!”
“夭夭与他不在一处,掀开这卧榻!”
“是,主子!”
“阿龄,让你的人换装,去运茶。”
苏龄眼神微动,“好。”
“画坊死了人,说他二人有纠纷,自相残杀的即可。”
苏龄缓了口心气,抱拳道:“公子万事小心。”
方才街巷的动静闹得那般大,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说成自相残杀?
只得见招拆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