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瞻陪同幼妹,继续午食。
闲话了会儿近况,他便要回帐给陆裴二人书信了,信笺还得由童瑶亲手转交,便也没再耽搁停留。
童瑶收了碗箸,起身收拾包袱。
此行所带之物不多,她便连着余子归的一同整理,理着理着,后知后觉有些迟疑。
方才只顾着松口气了,也没仔细揣摩,兄长所谓的“他远远超出为兄预期”,这又是何意?
这般想着,余子归回来了。
见帐内只有她一人,余子归扬起抹耐人寻味的笑,“兄长竟不在?”
童瑶轻抬眉头,望着他若有所思,上前伸手要为他卸胄,“阿少惯会拿捏人心,可我好奇得紧,你究竟是如何让阿兄松口的?”
这意思就是人已来过了。
余子归轻笑,抓住她的柔荑,“不卸了,稍后马上要出发了。”
童瑶并不满意,顺着他的手点他的胸,“问你话呢?”
余子归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归家了再同你细说。”
这儿确实也不是畅谈之地,童瑶抿了抿唇,忍下心绪,目光转到他身后,另问道:“不卸胄,那后背的药也不换了?”
余子归侧首示意,“没再裂,放心吧,我有数。”
童瑶眉目柔和,盈盈秋水的眸中带着关切,余子归很是受用。
揽人入怀,他用下巴蹭着她鬓间碎发,想到顺水推舟解决了陆瑾渊那厮,余子归心情大好,“我就说我能搞定吧?”
这自鸣得意的样子,瞧着倒像是个少年郎了。
童瑶抿嘴暗笑,笑眼应和道:“是,阿少最厉害了。”
“那,你是否应该给我些奖赏?我的仙女?”余子归音色低沉下来,带着些不怀好意的蛊惑。
童瑶推他,“不是说马上要出发了?”
“会有人来报的。”余子归的声音已近乎耳语,说罢就要追吻上来。
童瑶压着音色娇嗔,“别乱来,这面皮撑不了多久了!”
余子归瞧着她鲜活灵动的眼,那瞪意看着他愈发心痒,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外头脚步声至。
“头儿,已整顿毕,随时可拔营了!”
“……”
大军出发前,陶瞻并未露面,他借着余叔归之手,临行送来个包袱。
余叔归亲手交予他,拍了拍他的肩嘱咐道:“阿少归家后,好好侍奉母亲,这里头有两封家书,代我转交家中。”
丁亮在一旁笑抚长须,“阿舒至孝。”
余子归抱拳颔首,示意张德旺,总旗上前恭敬接过包袱,系在了身后头儿的马背上。
梁洪州见状打趣道:“叔归莫不是想媳妇了?”
余叔归不置可否,未作回应。
张响倒顺着话嗤笑,“好过你这个没有媳妇的!”
“嘿~你……”梁洪州面露尴尬,二人干瞪起眼来。
丁亮不再理会将士们的插科打诨,太子瞻与陶公侯对峙在即,这几日商量部署之事也得提上日程,他示意余子归。
“未末了,早些启程,归家陪陪老母罢!”
“是,将军!”余子归抱拳应和,转身跨步上马,对着五十五营士兵喝道:“出发!”
一众士兵跟着调转马头,离营归所。
童瑶紧紧盯着系挂在余子归马背上的包袱,强忍住回首探望的念头,不由得闭上了眼。
阿兄,此番别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吧!
她深吸口气,屏住杂思,仰首前望,目光转至余子归那高大的背影上……
·
五十五营的队伍行过驿站,并未原路而返,余子归领着大伙绕上了另一条道,交叉路口后,无人注意到丛林两侧暗藏的黑影。
“头儿,绕这一程,归所恐至深夜了。”张德旺有所不解。
“泰东客栈当家命丧暗桩之手,绕道渠邱邑,我亲自去给当家的妻儿老母,做个交代。”
张德旺张了张口,小声嘀咕,“这也不是您的错……”
“人是我押出来的,我便有责。”
“……是,头儿。”
大伙闻言,也纷纷低下了头,于他们而言,生死由战,但若非当家配合,也无法这般轻易就拔除南郡暗桩。
如今人已牵连至死,头儿想弥补一二,亦是人之常情,所幸妇孺无恙,若当家泉下有知,只盼他能走得心安些。
兵行官道,黑影却穿梭在丛林小道内。
苏剑是苏家的家生子,他出事后,苏龄便让人收了手,只放出个探子,留意五十五营的行踪。
陆瑾渊更是守在驿站多日,他不知那黑影是谁,但念及怀中令牌,许是……他敛下眼,隐了行踪,亦前往渠邱邑画坊。
渠邱邑茶肆,二楼雅间。
“阿龄的意思是,那余百户往这儿来了?”
苏龄颔首蹙眉,“说是来慰问妇孺,公子如何看?”
曹延安开了半窗,望着下方往来的人群,不禁转盏沉思,“既是慰问妇孺,那与我等何干?”
这是按兵不动的意思了。
可苏龄依旧不安,他压低了音,“除此之外,营中探子回报,曹三,没了。”
雅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曹延安身后的曹二,握紧了双拳。
半晌。
“我的人亦折损,眼下不知他们知晓了多少,依探子所言,这几日大帐内一直密谋不出,他还瞧见个陌生面孔,听说是……盟友?”
苏龄的探子在军中职位不高,一切消息皆听上头发令,再深之事,眼下还无法探得。
“东夷还有何处盟友?中原?”
没待三人细思,雅间外有了动静,是轻缓上楼的踏步声,那声音不紧不慢,继而停在了雅间门口。
“叩叩叩”,极有规律的敲门音,苏龄舒了口气,对着曹延安道:“自己人。”
说罢他又对着外头应道:“进来吧。”
门开了,一身蓝色窄袖衫襦的娴静女子,手中端着一不大不小的风炉。
苏龄见了人,忙上前伸手接过,挡住了曹延安的视线,“窈娘,下方有异?”
女子面有病容,小声回道:“哥哥,那人又来邻坊了。”
苏龄蹙眉,神色严谨,他沉了沉气,“知晓了,下去吧。”
女子顺从低眉,退了出去。
曹二接过苏龄递来的风炉,重新为主子置换上。
被这么打断,曹延安也没细究前头所论之事,只笑问道:“多年不见,窈娘已能独当一面了?”
苏龄笑着摆手,“哪能呢,她年纪小,身子又不好,我们一直奔波各郡,家母做好了物件,她偶尔送来茶肆罢了。”
“这般,倒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可及笄了?”
苏龄敛下眼,“快了。”
曹延安轻轻颔首,用新风炉烧起了水,不经意道:“茶肆与隔壁有龃龉?”
苏龄叹了口气,本只是自家暗中所探,眼下瞒不住,遂就直言解释。
“非也,公子也知苏家处境,半年前,隔壁来了位游走诗人,说是喜爱鲁江山水,便留在渠邱邑,卖画为生。”
“这本也是常见之事,怪就怪在,自他来后,每隔月余便有位面带黑布幕篱的男子登门拜访,一回两回的,我便上了心。”
说到此,苏龄侧身而来,附耳道:“公子,他们皆是南郡口音,我恐是仇家线人。”
曹延安眯起了眼,又转起了茶盏,他揣摩道:“陶睦在陶公侯眼中已然长逝,他如今重视的,只有陶二公子,陶睎,且据我所知,陶公侯眼下,分身乏术得紧呢?”
“公子的意思是?”苏龄直回了身,迟疑道。
“他们绝非苏氏仇家之人。”曹延言辞利落。
苏龄半握着拳,音色急切,“可那男子神出鬼没,我曾有次密探跟随,却跟丢了人,若不是心中有鬼,那人为何避之不及?”
“是啊,为何?”
香炉之水已经沸腾,曹延安挽袖,用竹夹取下先前烤好的茶饼,放入碾中碾碎,苏龄心知公子深思之时,不宜插手他所做之事,便也坐回了案侧,在一旁静静候着。
片刻后,曹延安用罗合过筛,倒出细腻的茶末,“曹二。”
冷不丁一声轻唤,雅间其余二人都绷直了身。
“主子,奴在。”
“去寻那画师,就说,我欲买画,何时方便登门拜访。”
苏龄瞪大了眼,“公子,那黑布幕篱的男子还在呢?这番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曹延安用竹则取出茶末,倒入沸水,“我本就是行商之人,有何打草?”
苏龄回了神,是他心急意乱了。
曹二拱手行礼,“主子,奴这就去。”
雅间再次安静下来,曹延安搅动着茶末,适当又添了点,“阿龄你也知晓,这煎茶之事,最应注意火候与温度,是急不得的,茶汤的口感与香气,就差这一步了。”
这话让苏龄忽想起他们初见那年,彼时年少,他子承父业,有许多事还担得艰辛,听闻南公子登门,亦有踌躇,只得一面煎茶,一面强作镇定。
这番话,还是那时的他对南公子说的。
他淡然笑开,如今他们苏氏,已不是踽踽独行之辈。
苏龄心绪稳了下来,二人静静候茶。
画坊。
曹二没成想自己会扑了个空,挂画的小二躬身致歉,“不好意思啊这位爷,礼士画师今日闭门谢客,可要为您引荐旁的画师?”
“这位礼士画师,人可还在坊内?”
“不在呢,他同友人一道外出采风了。”
“可知去了何处?”
小二挠了挠头,“这可为难小的了,爷,要不,您下次再来?”
“……”曹二沉下脸色,只好回了茶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