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南郡 第28章 茶商

临都驿站。

南公子一行人停了下来，马车内传出温润的安排，“奔波劳顿，今夜稍作休整，明日再入丘城。”

世子行事贯来不紧不慢，一众随从纷纷应答，“是，主子。”

曹延安入了厢房，仆卫各行其职。

驿站马厩已满，曹二正在外头与旁人交错安置着马车，一小厮匆匆寻着了人，附耳倾诉。

须臾间，曹二神情大变，他怒瞪报信小厮，将安置之事转交予他，匆匆回了驿站厢房。

“主子！三儿那头，联络不上了！”

曹延安放下杯盏，“慌什么？”

平和的声线遏止了曹二慌乱的心，他强作镇定。

曹延安这才敛下了眼，“仔细说来。”

“昨日落船后，便派了人去告知三儿，欲意让他来寻，可至今无信，方才阿龄来报……盐商暗桩，皆被东夷士兵带走了……”

“什么缘由？”

“说是……剿匪。”

曹延安眯起了眼，杯盏被他来回旋转了几下，“只是盐商的吗？”

曹二咽了口唾沫，终于稳下了心绪，“是，阿龄说茶商这头还未与三儿搭上线，他上门寻过，但被三儿拒了，许是当时就已出了事。”

“多久之前，在哪儿出的事？”

曹二神情愈发恭敬，“五日前，在渠邱邑。”

厢房内一片静默，半晌，杯盏终于被放到了案桌上。

曹延安抚了抚衣袖，“改道，给周相送礼致歉，盐商这头全放。”

“是，那……主子欲往何处去？”

“渠邱邑，去品茶。”曹延安起身，想了想又道：“速给阿龄去信，让他勿轻举妄动。”

“是，主子。”

·

翌日卯初，百户所。

晨光熹微，士兵押着“山贼”之流离开百户所时，天还未全亮，可离所的动静再轻，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鸡鸣犬吠。

大伙儿没胆也瞧不见百户长一马当先的身影，不过总旗身旁除了柳松与陆孝真，还跟着位眼生的小旗，小旗骑着马，瞧着估摸有四五十岁，身材矮小瘦弱，面色沉沉。

这一趟是要往千户所去的，士兵们只留意到了人，但三缄其口，各个噤若寒蝉。

被押着的“山贼”同党及客栈的当家小二等人，各个面有惶色，只有曹三，一直盯着前头的车轱辘，不知所想。

被捕之日的愤怒不再，他瞧见前头乘马的陆孝真等人，豁然贯通，是他们遭人暗算，中了这余百户的道了。

区区一个百户，竟能将他的暗线削株掘根，想来盯上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不知他们所为，东夷悉知了多少？

此番前往千户所，他贱命一条无所畏惧，可这一数暗线，恐会给主子留下祸根，不得不防。

曹三不动声色地敛下了眼。

望向一车“山贼”同党，皆是随他前来东夷的卫兵暗桩，他好似厌烦怒骂：“起开！往那头坐去！”

被吼的卫兵哭丧着脸，“三爷……咱们……”

柳松与陆孝真对视，一同看向张德旺，总旗颔首，他们便左右调转马头，勒马跟随在山贼左右，“闭嘴！老实点！不许交谈！”

“……”众人再次安静了。

曹三也没再有动作，只是他一人坐于左侧，众人挤在右侧，押车很快被压出左右深浅不一的车辙马迹。

巳时，行程过半，日头愈发晒了。

路过野溪，余子归扬手示意众军就地休憩，“一刻钟后再出发。”

“是！百户长！”

童瑶也下了马，并未去寻余子归，她现在是小旗，最多跟着张德旺，她拿出余子归一早给她准备的水袋，喝了几口解渴。

张德旺目光一直在打量着“她”，实在瞧不出这人是南郡的宗室子，主要是瞧着着实……寒碜了些，似乎年纪比他们都大。

“你，一会跟紧我，不准乱跑，听见没？”

童瑶从善如流地颔首，并未应答。

见人不应，张德旺撇了撇嘴也没多说什么，再怎样也是宗室子，定也是不常与武将往来的，也不知头儿是从哪处识得此人。

张德旺正这么揣测着，芦苇丛后，慢悠悠转出一列商队。

余子归眼尖，第一时间留意到了，他上马勒停商队。

“站住！此道军营驻扎休顿，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张德旺闻言立刻上马跟了上去，停在余子归身侧，这两马围堵的阵势，令商队带头的商户顿时惊慌失措。

“军爷！我等不知今日有兵将上道啊？”

商户畏惧军官爷，但神情又十分为难，“小人……小人是东夷螺司，刚从南郡茶客那收购了一批上等好茶，都是今年开春的新茶。”

“军……军爷，这儿除了官道就只剩溪路了，但茶货不行水路，眼下这都是骡马人担的，若磕落了水……不好给买家交代啊？”

余子归看了一眼张德旺，张德旺下马，上前开袋，他逐一捏闻审查，片刻后才向余子归答复。

“头儿，确实是上等的莲心和旗枪。”

“嗯”，余子归复看向螺司，“商籍拿来瞧瞧。”

“哎，好！”螺司毕恭毕敬呈上，“军爷，您瞧瞧？”

苏氏茶庄，苏铭。

这可是东夷第一大茶商，余子归自然也是听过的，他蹙眉相望，“你是苏家人？”

苏铭笑得惶恐谦让，“正是。”

“素闻苏家产业遍布天下各郡，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苏铭辞尊居卑，“破落商贾，勉强果腹罢了……”

此人面面俱到，余子归知晓是探不出什么了，他勒住缰绳，颔首示意。

“耽搁苏螺司的行程了，不过营中事要，不得不防，还盼待我等过道后，螺司再启程罢！”

“自是该如此，谢过军爷。”

“……”

休憩整顿的队伍再次出发。

苏铭规矩在一侧拱手行礼，囚车经过时，他与曹三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只一眼，曹三的目光就瞥向了前头的车轱辘。

无事发生。

押着囚匪的队伍离去了，许久，苏铭才让商队再次出发，沿着官道行了二里地，他们拐上了山头。

山顶有一观景亭阙，阙中有人在对弈品茗。

苏铭上前行礼，“大哥，南公子。”

苏龄停下手中黑子，“阿铭来了，一路可顺利？”

“顺利，就是官道被军营士兵的押车压出了左右不平的车辙，道路难走了些。”

苏龄挑了挑眉，“哪边难走了？”

“右侧，道路右侧皆是坑洼之地，也忒倒霉了。”

苏龄收回了眼，看向对面温润如玉的公子，那公子手中把玩着几颗白子，处变不惊，苏龄笑了笑，复看向苏铭。

“阿铭先将这批货运回去罢，一路辛苦了。”

“是，大哥，南公子，铭先告退了。”

曹延安扬笑颔首，“辛苦。”

待人走远，苏龄这才落下黑子，“右翼人多，眼下该如何是好？公子可有妙计？”

曹延安不紧不慢从左手捏出一粒白子，落下，“弃卒保车，方是正道，既是坑洼之地，全扬了便是。”

苏龄眉眼微动，他将黑子放回棋笥，淡笑打趣道：“公子如白子般温润，下手却最是凌厉的，棋局已定，阿龄输了，这便安排人行事。”

曹延安也收了子，“不急，近千户所再动手罢，这个余百户全程如此谨慎，也该给他个捉襟见肘的机会。”

“……是，公子。”

苏龄正要离去，曹延安又喊住了人。

“阿龄。”苏龄回首，只见南公子笑得从容，“只需扬土填坑，勿动车轴，免得惹人猜忌。”

苏龄眼神左右游离了一番，这才抱拳退下。

·

午时初，日晒暴烈，哪怕是抹了透气的药泥，童瑶整个人依旧是闷得慌，热的。

她又喝了口水袋的水，好在马上就要到了，行至驿站食肆，说明离千户所也没有几里地了。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酒饭香气，惹得一众人等忍不住长吸口气，士兵们依旧未敢出声，但“山贼”之流可就完全忍不了了。

“军爷，行行好，千户长这不还未给我等下定论吗？天气太热了，能不能赏口水喝？”

“是啊，我有银钱，我自己买还不成吗？”

“我也是，我也是！”

“……”柳松和陆孝真看向张德旺，张德旺又看向余子归。

余子归与“小旗”对视了一眼，若是往常，他可不会这般好心，但童瑶也看向了他，不论怎么说，这些都是南郡人，他不想给她留下个铁石心肠的印象。

便也点了头，张德旺见状，押着车前去驿站。

店家听闻来意，见又都是军爷押着的，自是无不应答。

“小店水管够，解渴不成问题，这大热天的，各位稍等片刻……”

店家回了驿站，小二很快端着茶壶出来，他每人给了茶盏，正一杯一杯倒着，前头的人喝得起劲，后头还未倒完，他们就叫嚣道。

“虽是末等鹰爪，但有茶水已是快哉，再来一盏！”

“我也还要！”

“……”

曹三望着一众人喝得起劲，示意小二也给他倒了一盏，不过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茶足水饱，队伍再次启程。

午时中，众人便到了千户所，在外头候着的，正是最初带信的韦驿使。

韦驿使上前抱拳，“百户剿匪有功，将军已久候多时，请跟小的来吧。”

童瑶望着余子归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正要随张德旺一同离去，后头就传来众人痛苦倒地的声音。

“军爷，救……救我！”

一众“山贼”同党皆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这可将身旁押人的士兵们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