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卖还有一件很烦的事情就是上厕所。
要是在城中心还好,城中心几环内到处都是公共厕所,车停在门口就能进去。
但是出了四环你就很难上厕所了,有时候走好远都找不到一个公共厕所,在立交桥上绕上绕下。
有时候忽然想上厕所,又不能上顾客家里去上,不是每个小区都有厕所的,有时候运气好问问保安,跟他们说说软话,他们就会指定你去附近一个最近的商场。
我们都会在群里面互相问,经常看见有人说“哥们,我送到某某小区附近,有没有人给我点一个厕所的位置?”
还有好心人在我们外卖员地图上好心标记。
但有时候标记点不能全信,就像有次我看到标记说可以上厕所,跟着绕进去,进了一家小区住宅楼的底下二层,满心欢喜以为找到厕所了,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有,只闻见越来越近的尿骚味。
一低头,看见满地都是。
我都懵了,赶紧跑出来到外头,又重新发消息问。
群里有人说,那就是。
原来有人在那个小区的地下二层随地大小便,之后又写到外卖员地图里,所以越来越多人来这里上厕所。
我落荒而逃。
也不知道这个小区的物业和居民们是怎么没发现的?
后来跟网约车司机们聊天,才知道外卖员还好,我们的小电动车比较灵活,可以到处跑到处停,但是那些网约车司机就麻烦了,真不好停车。
没法上厕所,吃饭也是满城找廉价菜,我感觉大家在这里活得都跟牲口一样。
想这些没有用,日子还是继续,我还是得小心把控时间,以免超时被罚款。
过了两天何朔旅跟我说了一个大新闻:“你知道有个外卖员吗?最近很火。”
不知道。
何朔旅讲解了一番,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有一个人曾经是大厂里的产品经理,现在失业了找不到工作被迫跑外卖。
“这很罕见吗?像我们那严国栋大哥不就是一样吗?”我见怪不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曾经工作的大厂就是外卖公司。”何朔旅告诉我,“而且他指定了好多处罚规则。”
啊?
他牵头制定了平台的处罚规则。
我们这平台的处罚规则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呢。
一想到这里我就开始有点恨意。
不合理规则太多了!
除了每单派送时间被压榨,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不合理规定。
比如配送过程中有的客户不愿意接收餐品、商家出餐很慢、店铺没有营业这种非常规现象,如果我不赶紧投诉,系统就会算成骑手的问题!
所以我一看见这种情况,就赶紧拍照,在后台“遇到问题”上报异常,让系统自动发起取消单申诉。
但是外卖公司赚我们骑手的钱,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由他们来处理吗?
我还得一点点按系统,字斟句酌想描述内容。
这不算我的工作损失吗?
我觉得针对部分违规就应该根据上报异常信息自动帮骑手发起申诉,申诉通过直接免除违规。
所以我跟何朔旅说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谁啊?哪个片区,我要去揍他。”
“不用你揍他,已经有外卖员去堵他了。”何朔旅摇摇头。
听说那个人刚开始送外卖时还很高兴,觉得他当年制定的策略都落地实施了,或许觉得与有荣焉?
他还在社交账号上发了相关内容,言语间颇有点自豪。
但是干了一段时间就累趴下了,在媒体上诉苦:“我当年制定的政策太不合理了!”
当他自己制定的政策转而约束自己时,他才叫苦连连,这算不算自食其果?
这种情节写到小说里都要被骂作者瞎编,但没想到在现实里真实发生了。
果然现实比小说更荒谬。
我后来在骑手群里也看到大家在讨论他。
议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恨意滔天,一部分是感慨人世无常。
恨意滔天体现在外卖骑手们纷纷举报,让他的社交媒体上视频下架。
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想去找他。
谁能不恨呢?
系统分配给骑手的配送时间太紧凑了!
有老外卖员就说,“如果不闯红灯、不不违规操作,我敢说百分之八十的单子都会超时。”
系统严格压缩我们外卖员的配送时间,我们只能铤而走险。
谁不想平安驾驶?谁想闯红灯?谁想冒着生命危险?
可是就是那些规则,它逼着我们走上了生命的钢索。
当出事时,外卖公司只轻飘飘一句“希望大家安全驾驶”,好像我们骑手都是傻子亡命徒,不知道惜命?
然而外卖公司很聪明,从上到下所有人都隐身。我们要骂外卖公司,也是骂麻痹的丑团。
可是这个人冒出来了。
所有我们的恨意有了一个出口。
全国的外卖员们恨意都涌向了他。
我相信他一开始只是简单调侃生命的回旋镖,可是却没想到全国的骑手们都开始声讨他,骂他工贼,骂他不当人制定那些政策,骂他活该。
恨意滔天,他的确承担了很大压力。
还有一部分外卖员比较理智,感慨人间无常。
严国栋冷静些,私下里跟我们聊天时说:“其实那人也是可怜人,政策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制定的,一个项目落地从上到下太多人了。”
我从最初的恨意中也清醒过来。
那人能进大厂肯定也有严国栋一样的高学历,后来被逼到送外卖,中间的心路历程肯定不轻松。
当那些高楼里的白领制定政策时,高高在上不把底层的人当人,把我们外卖员当做一个个数字,骑手要上厕所要吃饭,在他们眼里都可以忽略。
骑手会生病会虚弱,在他们眼里抵不过他们的KPI。
那时候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个数字呢?
他们忘记了他们的主子眼里他们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