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送外卖的日子 第12章 第 12 章

冬天已经走了大半，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我账户里的余额到了1万块钱。

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为了赚1万块钱也不容易，我这段时间的肤色显著黑了一个度，并且的手关节开始变得粗大，不是像以前那么纤长纤细了，而且就是脸上还有了晒伤后的雀斑，可以预见那玩意儿很长一段时间都去不掉。

我很高兴，这笔钱拿到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怎么花。

像往常一样，我给爸爸买了一个皮手套，他总是嚷嚷着下雨天手指疼，给妈妈买了一瓶香水，给弟弟买了一双耐克鞋，给夏强也买了一双鞋，不过这双要更贵点，虽然说都是兄弟，但私下里我还是有小小的私心，夏强毕竟是和我在乡下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弟弟再年幼，都比不过这份情谊。

买东西很快，我网上下单后给妈妈打电话，兴高采烈说了这件事，要他们留意着收快递。

但是电话里那头传来的不是妈妈高兴的声音，而是呵斥:“你这孩子怎么有点钱就乱花钱呢？”

我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他们是心疼我花钱，所以仍旧很高兴，解释说：“没事没事，这是我赚得钱，给家里买东西我高兴。”

可是妈妈的怒火并没有因此减少，她仍旧气冲冲骂我：“有两个臭钱就飘起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一下懵住了，震惊、伤心、 疑惑？我很难准确描述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种种情绪如秋坟鬼唱，乌云蔽天的凄苦坟前，枯死的松柏枝干遒劲直指苍穹，风刀剑骨，老蛟垂泪，月窟凤碎，我就趴在坟前哭。

坟里，不知埋的是年幼的我，还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我泪水一下就流了下来，几乎没听信我妈妈还在骂什么。

很快电话就被我爸爸接过了，他也是气冲冲：“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怎么惹你妈妈生气？”

我明明没有惹她啊？我想辩解，但是一开口，发现喉头已经哽住了，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夏强看不下去了，接过电话说了两句，“她也是好心，买了礼物送爸妈，给自己什么都没舍得买。”

他说着说着似乎自己也生气了，加重了音量：“她手上都被撞了伤，就买了最便宜的云南白药膏药，连去医院都没去，哪里乱花钱了？”

那头爸爸听见是夏强，所以脾气好点，语气也软和了一点：“你们妈妈的意思是，与其这么乱花钱，不如把这个钱转成红包发给我。”

夏强敷衍着挂了电话：“我说说她，我看着她呢，放心。”

他们并没有继续训斥夏强，因为爸妈对儿子总是要更加客气些。

我又气又委屈，接过手机没顾上跟夏强说话就开始点进购物软件退货，还好没发货，还来得及退货。

退着退着觉得脸痒，抬手一擦，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蜿蜒了一脸，都凉了。

我把那些东西退走，计划给他们转红包，但是高兴的心情荡然无存，我

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待在屋里抹眼泪。

夏强也吸吸鼻子，哄了我一会，但他要赶在他们宿舍关门前赶回去，所以就跟小梅拜托了两句，自己匆忙出门。

穷人连伤心哭泣都没有太多时间。

小梅正劝着我，外头卓娆姐打开门帘子进来了。外头冬天的寒气一下扑进来一股风。

“嗬，好暖和。”卓娆姐赶紧放下帘子关门，完事呵呵手，一扭头看见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就跟卓娆姐说了情况。

卓娆姐摇摇头：“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生气吗？”

“当然是因为乱花钱啊。”我和小梅异口同声。

“不全是。”卓娆姐摇摇头，“他觉得你的钱是他的钱，你私自支配了他的钱，所以他不高兴了。”

“看似在训斥你乱花钱，其实在训斥你乱花他的钱。”

我一下子懵了，我没有听过这种话，我问卓娆姐：“那……可是我的钱其实都是我家的钱，我们都是一个家，这不是一样吗?”

卓娆姐恨铁不成钢用手指指了我额头一下：“他说你们是一个家，他把你当家人吗？换句话，你妈妈乱花她的钱你会生气吗？”

这……当然不会啊。

我当然知道爸妈乱花钱，我妈买了很多衣服，她不停的买衣服看直播，我爸就更不用说喝酒抽烟样样都来，甚至有时候出去还能跟别人打麻将，更别提给他的“哥们们”借钱请客的钱，不计其数。

但是我从来没有因此生气，我甚至也帮妈妈买衣服，还给爸爸买过一条烟寄过去过。

那……

我还是茫然，就跟卓娆姐说，：“那我是小孩呀。”

卓娆姐气笑了说：“你还分大人小孩，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小孩管不了大人的事儿？”

我点点头：“是啊。”

她说：“那你是小孩，为什么当初你家里人把你送出来去打工的时候没想过你是小孩呢？“

我越听越懵。

“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卓娆姐摇摇头，似乎觉得跟我讲道理很累，“这样吧，你问问车小梅，同样的事，她家里会怎么样？”

我们看向车小梅。

车小梅似乎明白了，她没说话，只是看我的眼睛多了丝怜悯。

我也明白了。

她爸妈得高兴死，哥嫂子会拿出去炫耀，他们四个人都会给小梅转笔钱，金额跟礼物价格差不多或者更高，再叮嘱小梅别亏着自己。

小梅情商高，所以她不说，我想到我妈的恶言恶语，眼泪又掉下来。

“明白了吧？”卓娆姐说话语气更加柔和，“人家没把你当家人，你也不用把他们当家人。”

看我眼泪扑簌簌，小梅给我一张纸，卓娆姐说话语气更温柔，这可难为她这个东北腔大嗓门了：“我说，你别怕，我们有解决办法，你听我说，以后不吃亏就行。”

“以后你赚一分钱你跟家里要10分钱。而不是你现在赚一分钱给家里给10分钱。多卖惨多隐瞒，少给他们好处。”

卓娆姐说完又说：“你现在把你的手伤还有你生病的情况都跟家里说，现在就发过去，对了，还有你上次感冒那个，感冒药还有吗？拍张照片发过去。”

我在她的监督下发过去。

“总之，你以后多跟家里诉苦，不要跟家里说你钱的事儿。也不要给他们花钱了。”卓娆姐一一指点。

她在说这些事儿的时候，招娣也回来了，在她旁边听的眼睛亮晶晶，她跟我一样也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些事情。

小梅点点头说：“卓娆姐教你的是对的。”

我有点惊讶，小梅不是父母对她很好吗？又很宠爱她，为什么她会觉得跟父母隐瞒收入是对的？

小梅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不好意思笑：“我从小到大都给父母私报账目。有压岁钱我都会跟家里瞒着说少的，代买东西私报账，小孩嘛，总想着偷着给自己攒小金库，好应援爱豆，或者买点别的。”

招娣也不懂：“按道理说你这种受父母爱的人应该更加和父母一心攒钱，为什么会觉得私藏是正确的？我们藏是因为父母不好，你藏是为什么？”

小梅就说：“很正常呀，只有父母爱你，他才会让你有一个私藏的概念，你也会觉得私藏是天经地义的，你会觉得维护自己正常。而不是像你会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认为是无私的，认为自己的边界是可以随意交给父母进入的，认为自己的金钱没有边界，人生没有边界，都跟父母、家庭捆绑在一起，任由父母和家庭来解决，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反而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有点道理。

卓娆姐也觉得对。她说：“只有父母爱你，她才会帮你培养你的边界感，因为她知道社会是一个很乱的地方，这样你保护好自己出去以后才不会被坏人算计。父母不爱你她就会肆意的践踏你的边界感，让你从小孩开始就茫然的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

“你这种奉献型人格到了社会上就是所有人吃的美食，所有的饿狼都能盯上你。当然了，你父母为了方便自己剥削你，她并不会告诉你，真正的对的应该是样的，她宁可让外人也剥削你，就是为了不降低你的可剥削性，方便剥削。”

这不就跟卓娆姐上回说过的理论差不多吗？

我和招娣两人听得云里雾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石破天惊，对我们俩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卓娆姐看着我们俩呆呆傻傻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这是作孽。”

“没想到让招娣吃雪糕不够，居然还要教你花钱。”卓娆姐问我，“你这回给别人买这个买那个，给自己买礼物了吗？”

我说：“没有啊，我自己赚的钱给家人买礼物舍得，给我自己买有点舍不得。”

这是真心话。

“你给自己就舍不得？”卓娆姐好容易刻意温柔的语气又提高了好几度，又回到那把我们熟悉的东北腔调，不温柔但听惯了觉得这样反而更温柔。

我难为情点点头：“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金额我想着给自己花那是左舍不得又舍不得，在拼多多上一块钱两块钱的买东西，但是一旦说这个钱是给家人给朋友花的，我就会毫不犹豫。”

卓娆姐看了我一眼气的没说话，我一下反应过来卓娆姐刚刚说完这个理论。那我立刻从善如流：“我改。”

“对，你就应该改。”卓娆姐脸上神色才好看点，“第1步，你现在给你家零花礼物加红包发多少钱？”

我算了一下：“大概有两千块钱吧。”

卓娆姐说：“好，你爸妈不是让你折算成钱转账给他们吗？你别转，拿着2000块钱自己去花。”

我要这么多钱干嘛？我不知道怎么花。我说：“我不知道这2000块钱怎么花？“

“2000块钱怎么花？”卓娆姐反而我一句，“你自己想一下2000块怎么花。反正给自己花了。”

小梅也在旁边感慨了一句：“你既然舍不得给自己花2000块钱，你就舍得给别人花？”

他俩左一句右一句，让我心里酸酸的，但是那种酸楚不是伤心，而是要打破什么东西的激动。

要拿这些钱干什么？

我的生命中第一次有这么多钱，第一次让我认真的想，到底我要怎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