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徐徐运转,浩瀚星海闪烁,群星汇聚,蟹状星云在膨胀的同时不断喷射粒子和电场风,连同辐射一起以烟雾状物质出现,大量蓝蓝绿绿椭圆形丝状结构环绕着逐渐弥散的赤红核心区域,绮丽的色彩驱散了宇宙的空旷,迸发出星火般的亮光。环绕着帝星的两颗星折射出森森冷光,那是钢与铁铸就的人造星球,如同双子一般守护着其环绕的那颗星星。
星历0617年,帝国帝星,阿纳斯塔西娅城。
彩旗飘扬,礼炮声声作响,星舰时不时掠过天空,撒下了无数火红的莱布尼茨花,纷纷扬扬。城中央的巨大青铜女神雕塑身下开满了这热烈而张扬的花,抬眼望去,金红色的花在阳光下随风摇曳,像是日光落入燃烧的火焰中,热烈而又张扬的笑容洋溢在人们的脸上。
今日,将载入帝国史册,那位众望所期的太子凯旋,同时也是即将举办继位大典。
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的,在那位陛下的带领下。
这是帝国子民们共同的共识。
毕竟,那位殿下是帝国的星星,帝国的太阳,是不败的神话,是凯旋的雄狮。
庆典仍在继续。
欢欣和雀跃浮动在空气中,在随风而舞的灿烂花瓣中,在每一个帝国人绚烂笑容中。
而此时,皇宫中气氛却是有些压抑,好像与外面是两个世界,一个喧闹,一个静谧。偶尔会有一两零零星星的交谈声,欢笑声,欢呼声自外传进来,又似雪遇骄阳,顷刻间消融而去。
而太子所居住的地方中,则是最为压抑,最为低气压之处。
于归坐在客厅中央的木质沙发上,一只腿随意搭在另外一只上面,暗色革质皮靴上的金属扣折射出冷冷的光,漫不经心地撑着头,但面色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这满屋的低气压,正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雪松味的信息素,清冽中浸满了刺骨的冷意,无不在叫嚣着其主人的压抑着的心情。
“他,还是那样吗。”
太子抿了抿薄唇,哑声道,灰色的双眼微阖,掩住了眸中的晦暗不明。
“这…林先生他,他的情况您也清楚,时好时坏的……”
面前一个靛青色长袍的男子陡然间出了一身冷汗,斟酌了一下语气,低声说着。
对方忽地换了个动作,不耐地掐了掐眉心,男子见状打了个抖,头压得更低了。
“…算了,你下去吧。”
于归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男子推了推银丝眼睛,行了个礼便跟逃命似地,脚步踉跄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地方。
空无一人的宫殿大厅中,于归散漫地坐着,已经发白的嘴唇微微的呢喃着什么。
呆滞半响,于归动了动,尽管对方不愿意见他,但是他现在迫切想要见他一面。随即起身,靴上的皮扣当啷一声,回声响彻这处沉默不已的地方,随着人影的走远逐渐减弱。
宫殿深处,折叠空间内,有一座与世隔绝的独栋白色圆顶小楼,星陨所铸的暗红色围栏将小屋围起来,苍翠的树枝从中见缝插针露在外边。小楼被掩盖在数棵高大的树下,隐隐约约显现几抹大理石的苍白,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它的面容。
白房子外,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满了蒲公英,白花花软乎乎,一团接着一团,倘若有风吹过,无数洁白将随风而去,在空中舒展,起舞。
现在蒲公英还未开花,嫩黄的花簇间蹲坐着一位青年,黑色碎发下是一双如红色玛瑙般的双眼,陈列在那,无神地望着天上发着白光的太阳。青年长得尤其精致,就像仅供展示在橱窗的人偶一般,苍白的肌肤,恰好好处的眉眼,还有自始至终呆板异常的神情。
林泽看向虚假的蓝天上投映的虚假的太阳,2D太阳由数据构成,准时准点出现在那个位置,用自己的出现昭示着这个金笼外有一个白昼的到来。太阳很亮,能均匀地照亮折叠空间的每一处,明明灭灭飞入每一个角落,毫无温度的光与始终保持绿意不曾生长的植物隐晦的提醒着这处是一个永远背离变化,与现实脱节的地方,一个粉饰华丽的囚笼。
他等了很久,等到拽他逃出深渊的那道光到来,等到那道所谓的光为他打造了金色鸟笼,将他锁在这里,倾诉着不知从何而起的爱意。
林泽低头,扯了一根蒲公英,这里只有这是真的,只有握住它,泛着微微苦涩气味的粘稠汁液从折断处流出,鼻尖闻到苦苦气味时,他才能再次确认除了他以外这片空间还是有活物的。
突然,隐隐有嗡的一声传来。随即半空中无端有水一般的波纹出现,紧接着一双修长的腿迈出,纯黑色军装穿的笔挺,金线织就的暗纹平添几分高贵。来人垂头莫名仔细理了理袖口上点缀的红宝石,随后抬头,幽深的双眸直直盯着坐在蒲公英间的林泽。
林泽也似有所感地抬头,但看清对方是谁之后完全没有了开口的**,于是又低下头,指尖灵巧地串起一根根花茎,不紧不慢地编出了一个黄黄绿绿的花环,把它圈在手腕上。
于归富有存在感的视线一直钉在他身上,从指尖到花环,最后又到脸上。
静默半响,林泽有点烦了,老被人无声盯着让他有些烦躁,更别说那人有害得他被关在这里上演强制爱的罪魁祸首这个前科在了。于是他开口:“您有什么贵干吗,太子殿下。“
对方没说话,像是被问住了,无言了一会,随后又有了动作,长靴与枝叶的摩挲声揭示着这人突然向他走来。
一道阴影打在他身前,然后是一只手,带着半截的黑色皮革手套,手指骨节分明,袖口折叠到手腕下方,红宝石近看折射出绮丽的光。
随后那只手不由分说抢走了林泽手上的花环。
?神经啊,被抢的人指尖紧了紧,眉毛微压。
但林泽也没挣扎,直接松了手,反正他也打不过人家,没必要进行无意义的动作。不过于归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又抽哪门子的风。
没等他站起来打算走人,对讨厌的人进行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处理,于归又拽抓他,把花圈带到了他头上。
只见他嘴唇微动,猝不及防开口,一脸平淡地说着:“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话说的很不合时宜,气氛就像是淹没在海洋中,沉了下去。
冷场始作俑者却只是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有且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没有说话,他在等什么,等一个答复吗?
”呵。“林泽定定看着他,抬了抬嘴角的弧度,拉出一抹凉凉的讽笑,他与对方直视彼此,一位眼里偶尔略过无意泄露的爱意,一位只有凉薄与芜杂。
林泽嘲讽他,“你把我关在这里,想对我做什么不是全凭你的意愿吗,这时候来装好心人了?”
对方不语,就像刚刚他说的那番话只是错觉一般。
这种表态让林泽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怎么说,武力值比不过人家,口头上又以一种十分憋屈的模样赢得了胜利。按了按眉心,他站起身,抖落身上粘上的根茎草屑,转身就走。
于归还在那恼恨自己不会说话,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很喜欢林泽,他就是一见到林泽满心满眼地想说出和他在一起那番话。但是,林泽不爱他,林泽恨他,他很明白,但他就是不想放手。
见林泽要走了,他才恍然从自己的情绪中出来,没做多想,再次拉住对方的手。
那只手的手腕很细,就像仅有的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骨头,凸起的位置有些咯人。
“放开。”林泽用力一拉,却像是蜉蝣撼树一般无力,对方的无赖行径让他有些生气了。
今天真是闹心,讨厌的人来到跟前说着讨厌的话,难缠的家伙用难缠的动作挽留,对方是一定要他把话说的明明白白吗,一定要闹得难堪吗?
林泽缓缓回头,尽管这番话说出来后他以后处境估计不会好过,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归,我不明白,如果你是看在小时候相识一场的份上把我从荒星救回来,我很感谢你。你说你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建造一个折叠空间,把我囚禁在这,不顾我的意愿来我的跟前诉说你的爱。”
感受到手腕上不自觉加深的握力,林泽顿了顿,另一只手抓住于归拉住他的那只,用了用力,依旧没能挪动分毫,不爽地啧了一声,“什么是爱?我们只是童年的玩伴,是十多年没有见过的人,你的爱意来的莫名其妙。“
“...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你了。“对方紧绷绷地吐出几句话,随后只是执拗地盯着林泽,手上用力,直接将人拉入怀中,不安的心在接触到他身体上的温度时才堪堪平复。
“放开!”林泽另一只手用力抵着于归的胸膛拼命挣扎,同时语气也重了几分,”这不是爱,只是因为我们信息素百分百匹配!“
“不是。“于归突然捧起他的脸,那双灰色的眼眸就像是烈焰的余烬,冷却熄灭的表象下是不曾停歇悦动的焰火,这双眼此时盛满的情感太过沉重,林泽冷眼看着它翻涌,已经不止一次见过了。
它终于把纠缠过来的人推开,喘了口气,将肩上的衬衫拉开,恰好露出腺体,和上面皮肉外翻的咬痕,干涸的鲜血氧化成发黑的红色,像是铁锈攀附其间,在白皙的肌肤上蜿蜒出裂痕般的斑斑锈迹。
这是半个多月前于归离开前咬的,完全不顾他的意愿,换句话说,这件事也让他清楚认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仰仗他人鼻息的存在,弱小,单薄,就像那几年在荒星上一样,卑微地活着,疲累地活下去。
“你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想法。”林泽脸色有些发白地扔下这一句,脚步飞快的走进别墅里。随后大力将门关上,这番对于归避之不及的姿态让对方定在了原地,终是没有追上去。
只是在离开前,于归用平静的就像是通知一般的语气说着,“明天,我们会结婚,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星网看到,”他顿了顿,带着承诺般的语气郑重道,“我会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我会用以后向你证明我有多爱你。”
回应他的只有屋内碰的一声砸烂的玻璃制品的声音。
随后是于归转身离开的身影。
林泽从地上捡起玻璃杯的一块碎片,似乎没有注意到它扎手的边缘,捏着它走到二楼的阳台。从这里往下看,嫩黄的小花,星星散散落在绿意盎然中,现在蒲公英还没结果,因为花还没有枯萎。
透着玻璃碎片往下看,呆板的光在里面几经折射,林泽用它看着花海,一切都扭曲起来,呈现一种朦胧像是梦境的视野,时不时有光亮处边缘渐变出彩虹的质感,若隐若现。
如果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这一切了。这想法突然出现在林泽脑海中,或许有时不经意的想法只是潜意识的投映,林泽抛下那块玻璃碎片,有些无力地趴在微凉的白石栏杆上。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一步一步地退让,沦为现在身不由己的局面。
从林家陷害他开始,从荒星生不如死熬过的几年开始,从于归意外将他救下带回却关在这里开始,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够了,林泽拖着身体,仰倒在卧室的床上,眼睛透过窗外,紧紧盯着那个发着了无生气白光的球型物体,什么时候熄灭,什么时候就是外面夜晚的到来。
终于,光球就像是走到末路一般,缓缓熄灭,一同熄灭的还有林泽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光泽。一一融化的黑夜与白昼,在赤色的眼眸中变得浑浊,那里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很冷,很安静,只是不急不缓地下着,将生命的鲜活覆盖,一点,又一点,留下了苍白空洞的荒芜。
他手上的戒指中那颗玉绿的石头消失不见,只剩一个银白的戒指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那翠绿的毒药,发作时麻痹感从胃部渐渐延伸到四肢,最后再到大脑,接种而来的是溺水感,被冰凉逐步包裹,逐步沉没,坠入深海的感觉。呼吸一点一点窒息,头开始由于缺氧而晕乎乎的,身体就像是没了支撑点,晃晃悠悠像是即将散架的木偶,即将四分五裂落在地上。
难受的死亡方式,但这药却会令尸体在后来的一段时间内营造出一种正在熟睡的假像,于归对他看得紧,虽然别墅内没有装上监控,但有实时的生命检测装置,一旦他的生命体征出现异常就会发送信号让医生赶来。虽然这药机缘巧合到他手上,却也不是什么难解的毒素,再说,帝星的医疗发展也是到了一个可怖的境界,通用型解毒剂已经涵盖了几乎所有毒药。
随着呼吸渐渐微弱,趋于平稳就像是在熟睡一般,林泽感受到了冰凉,泛泛到整个身体,最后两页一黑,却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勾石的一生,老子受够了。
没有走马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第二天,光准时准点出现。
窗外偶然漏了些许阳光,洒在了白色的床上,啜着干净微笑的少年,他青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好似透明,就像那白色床单一样洁白,一样的单调。
人造的天空依旧是那么蓝,蓝得想让人流泪。
......吱呀,吱呀。
...吱呀,腐烂的木板发出承受不住的哀嚎。
滴答。是灰白斑驳墙面裂缝渗出来暗浊的水落下的声音。
淅淅索索,是不知名生物在废旧纸箱缝隙间爬行弄出的声响。
破旧的房间里,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板上,林泽悠悠转醒。
“啧,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莫名烦躁,抓了抓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