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特兰省政府、市政厅和总督府都坐落于林雪平核心区,三座宏伟的建筑彼此守望,中间围着一片公园。政务要地的汇聚,使这个街区成为整个约特兰省的的权力心脏。
傍晚,朱诺早早地找到地方,在公园边缘一张朝向市政厅大门的长椅上等着。
不多时,斯万森和几位同事有说有笑地从门口出来,远远看到朱诺,便和同事们道了别,踱步过来。
朱诺站起身,目光越过斯万森的肩,看见市政厅门口出现了一个过去三个月里见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正要穿过公园、去对面的总督府。
斯万森先生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带着笑着转回来,说:“那个又高又壮的人,是吗?是首都来办事的议员,外形和气质确实……很突出。”
朱诺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说了一些“原来如此”之类的话,跟在斯万森身侧走着。
她不停地调整自己和斯万森的相对位置,指望他的身影能挡住自己的,同时模仿着男人的走姿。
斯万森神态自若,带着朱诺绕过院墙,在侧门和门卫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市政厅的院子。
朱诺小声说:“没有什么门卡……之类的身份证件吗?”
斯万森脚步不停,解释着:“门卫知道我是这的公务员,所以不会多问。如果是生面孔,就得出示市政厅开具的介绍信或者公文凭证。”
两人穿过后院,来到市政厅二楼。走廊两侧都是办公室,门上写着部门或人名。
斯万森在一扇门前停下。朱诺看见门上写着“财务档案”。
斯万森掏出一串钥匙,找到对应的那把,把门打开。
他点上壁灯,回头看了看朱诺:“接下来我要回办公室,有些事情要处理。半小时之后我来这里找你。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他歪了一下头,“我们不认识。”
“了解。”
斯万森看着朱诺走进房间,掩上门,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前往了更高的楼层。
档案室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尘土的气息,木质架子上堆满了厚重的账簿、文件袋和各类记录本。
全是起火物,甚至火源都在屋子里。朱诺眉头紧皱:从信息系统安全的角度来讲,这个档案室的隐患太多了,也没有什么预防措施可言,一场火灾或水灾足以毁掉这个城市全部的税务档案。
得和斯万森先生提一提才行。
她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有一排档案柜,标注着“市场税-营业税”。
她已经确信斯万森针对的的是拉尔森纺织厂,于是直奔“L”开头的柜子。
拉开一格抽屉,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份份用麻绳捆绑的文件。她快速检查着所有抽屉,找到拉尔森纺织厂。
这家纺织厂在林雪平经营已经11年了,账目文件占了整整三个抽屉。
她把今年和去年的两大本材料拿出来,然后离开房间,冲下楼。
——她带着材料去厕所边上边看,就是这样。嗯。
楼梯在一楼继续盘旋而下,这是她一进来就注意到的。尽头果然是通往地下室的铁门,扑面而来的阴湿空气略带腐朽的味道。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地下室入口的两个卫兵站直了身子。
见她这个生面孔急匆匆地冲下来,两人手里的矛在她面前交叉,发出“铮”的一声。
“什么人?”
“吉伦斯蒂尔纳先生要审犯人。”她把手里厚厚的两沓文件往其中一个人的胸口一拍,用刻意低沉的嗓音冷冷地说,“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
“我们没接到通知。”另一个卫兵警觉地打量着她。
“那是你上级的失职,不是我的。”朱诺抱着手臂,脚不耐烦地在地上踏着,“你就拦吧,看被赶出市政厅的是我还是你。”
被迫拿着文件的卫兵装模作样地读了半天袋子上写的“林雪平一六八零年税收记录”,和同伴对视了一眼,沉默地让开一条路。
朱诺拿回文件,目不斜视地走进地下室。
识字率不高的年代,办起事来怎么可能不是草台班子?
地下室的走廊阴森寂静,两侧各有几扇木门,木门高处开着一扇小小的圆形窗。她踮着脚透过小窗看了一眼,门里有干草床、桌椅和尿壶。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没有烛台。
最靠外的两间屋里都没有人,走道里的壁灯只有尽头的一盏亮着。
余光里,卫兵的视线还烙在她背上,朱诺硬着头皮直奔走廊尽头的房间。
果然,幽暗的角落里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长裙皱巴巴地拖到地上,熟悉的亚麻色头发也干燥而凌乱,只有发根油腻得发亮。
感觉到仅有的光线被遮挡住,对方也抬起头来,形容枯槁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布丽!”
“朱诺……?”
门上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金属插销,没有落锁。
她撞翻了门后放着的东西,一个盘子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撞到墙后又弹回来,里面的汤汤水水飞洒出来,一口没动的硬面包弹跳着停了桌子底下。
朱诺无暇顾及这些,直冲进去。
布丽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和霉味,但朱诺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了她。
对方却没有回抱。
朱诺听见她在耳边说:“你是……朱诺吗?”
“对,我是朱诺。”她毫不犹豫地说。
“……还是……瑞典王后,伍尔丽卡·艾利诺拉?”
朱诺心下一痛,但还是说:“那不是我的名字。”
她松开布丽,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听我说,我是来救你的——我和叶莱那——她就等在外面。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听到姑姑的名字时,布丽眼睛亮起来了一瞬,但很快说:“我不相信你。”
“再信我一次,好吗?”朱诺说,“先从这里出去,然后你怎样打我、骂我都好。”眼看布丽又垂下头去,她赶紧问,“他们问你什么了?打你了吗?”
然而布丽挣脱了她的手,又缩回了干草床的角落里,双眼盯着墙。
“布丽——”朱诺试着伸手去触碰她,但她身子一抖,缩得更远了。
朱诺默默坐了一会儿,布丽就像被美杜莎盯过一样一动不动。
她叹了口气,抓紧了手中的档案袋,说:“我会把你带出去的,好吗?”
她走出门,把插销原样关上。
走到地下室门口,她又用那副嗓音问卫兵:“你们晚上几点下班?”
“回您的话,我们值一整夜的班,直到天亮。”
“吉伦斯蒂尔纳先生今天夜里会来提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卫兵们对视一眼,说:“那他得亲自来,或者有移交公文。”
“哈,提这么个小姑娘还得走程序?” 朱诺笑了一声,“怎么,斯德哥尔摩来的人说话不好使?”
卫兵狠狠地瞪她一眼:“不知道你们首都是怎么办事的,总之我们会照章办事。既然议员先生的办公室就在楼上,总督府也就在对面,劳驾他亲自走一趟不过分吧?”
“也是啊。”她冲两人点点头,昂然而去。
走上楼梯,还听见两人在后边低声谩骂:“斯德哥尔摩来的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朱诺连上三层。
楼梯口正对面就是斯万森的办公室,门缝里透着光。
她轻手轻脚地拐进走廊,忽然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眼看四下无人,门缝里也没有光线透出来,朱诺毫不犹豫地推开门,闪身进去。
门上的木牌晃了晃,上面是用墨笔新写的“J·G·G”——约翰·格朗森·吉伦斯蒂尔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