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朱诺敲响了叶莱那的门。
门打开一线,叶莱那警惕地打量她:“你找谁?”
朱诺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找叶莱那。”
门打开了。“你哪来这么一身衣服?!”叶莱那让出位置,一边难以置信地问。
朱诺穿着城里常见的麻衬衣和短外套,手里拿着一顶毛毡做的宽边帽——常见,指常见于男人身上。
令叶莱那惊疑的应该是她下身穿的及踝马裤。“你这样会被他们烧死的!”
朱诺在床尾的小桌上放下从斯万森家客厅薅的水果,一边说:“管家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给我弄来了成套衣服。”
叶莱那紧跟着她,手不住地擦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我是说真的——你别看萨米人有时候穿裤子,我们是真的没有人管,但在城里……”
“叶莱那!”朱诺无奈地转过身来打断她。
虽然知道叶莱那是好意,但听到这个时代的女人也这么劝导自己还是令她有些难过。
她当然知道不能穿裤子——在宫廷里的时候,她曾跟着母亲去打猎,所有参与的贵妇上身都穿着猎装,外套、紧身上衣、帽子都和男人无异,但下身必然拖着一条长裙。
就好像150年后出版的丹麦童话小美人鱼——女人让人看到腿就会付出些什么代价。
这导致女人骑马只能侧坐,让男人顶多伤筋动骨的一次摔跤却能令她们摔断脖子。纵马奔驰的代价如此高昂,换来的确实轻飘飘的一句“女人确实不适合骑马”。
“看着我。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女孩吗?”
她头发本就短,此时嘴唇上方用炭笔加深了一层阴影,又用墨水塑造了一些毛流的痕迹,乍一看,俨然一副正在蓄须的年轻男子模样。
“相信我,这样更方便活动。”
叶莱那还在迟疑,朱诺不由分说,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说:
“我打听到布丽的消息了,她已经被审过了,和通缉犯没有关系。我想一会儿去监狱看看,打点一番也许能进去。”
“不用去监狱。”听到布丽的消息,叶莱那一下子回过神来,“我昨天在楼下的酒吧打听了一下,有一个和总督府走得很近的工厂主在那见朋友——我听他说,市政厅地下室关进去一个小女孩。”
朱诺赞叹:“打听?他就这么告诉你?”
“甚至更容易——他们喝多了在吹牛,无意中提到的,根本没注意我在旁边。”
“还有吗?”
“然后我就假装好奇,凑过去问,‘一个小女孩干什么能被抓了?’他们说,好像是偷了什么贵族的东西,关不了多久的。”
“偷东西?胡说八道。”朱诺摇头,“非要罗织罪名把人关着,约特兰总督这么闲吗?”
“我总感觉不太好,布丽很机灵,不会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境。”说到这,叶莱那瞥了朱诺一眼。
对,都是我的错,朱诺想着,旋即又说:“我会想个办法进市政厅看看。”
叶莱那说:“我也一起去。”
朱诺烦躁地挠挠头:“我得想想办法。”
在城里转了转,买了些必要的东西后,朱诺回到斯万森家,上今天的会计课。
如管家前一天所言,今天教的是报表和条目之间的勾稽关系,朱诺听了一刻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和所有会计课一样,枯燥。
“斯万森先生到底要让我看什么呢?”她忍不住问,“如果是像昨天店主虚报收入那种漏税方式,从账面上根本看不出来的,这是市场监督的工作范畴。”
“我只能注意到一些比较显著的变化,”朱诺翻到去年冬天的酒税月报,又拿出秋天的那本账打开比对,“比如十二月的酒税就比之前几个月的多50%左右——但可以想象这是因为圣诞节。”
“对,大体就是这样的变化。”管家点头表示认可,“您可以尝试从这些变化中看出不寻常的部分。”
“那么,为什么是我?”朱诺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是说,我很高兴挣这笔工资,但既然您已经懂税务了,为什么还要从街上找一个人呢?”
管家微笑:“您有您独特的优势所在,朱诺小姐。”
对于第一个问题,她大概已经有了些思路。剩下的课她不是很想听了,干脆让管家把自己一个人留在书房里。
叹了口气,她打开PPT,写下今天的工作任务:
首先抽查一些市场监督的记录,看数据本身、和月报对比有没有出入。
然后快速过一下其他各个税种,观察月度变化是否正常。
有时间的话,可以再随机抽查一些商户、工厂各月的纳税情况,看有没有不正常的经营状况。
这样基本就把市场税的流程审理一遍了——至于商户报告经营状况时是不是诚实、账面上的税是不是都收了上来,她检验不了。
税收在任何国家、任何时期都是老大难问题。讲道理,如果有什么问题,斯万森先生应该请审计署来查——如果这时的林雪平有的话——而不是束手束脚的她。
她没有办法,只能按着计划埋头苦读。计算、比对、交叉比对……非常单一的、重复性的工作。
有PPT的表格加成,总算简单一些。
期间尼尔进来取了几本书,帮她点上灯,她都没有察觉。
不是没有收获,而是太多了。
比如,不同月份的几张市场监督记录里的条目加起来经常和总额对不上,但从来都是少、没有多的。
日报下面的签名栏的名字写着格雷。如果不是条目写错,就是这个叫格雷的市场监督自己吞了一部分税款。
非常低级的造假,赌的就是没有人抽查。
朱诺把有问题的那几张日报用蓝色纸条贴了起来。
市场监督每天记录的市场税是要汇总进月报的。再往下看更有意思——这个格雷的日报总额,被抄到月度总账里的数字居然也有变化。
朱诺又迅速看了看别的市场监督的日报,和月度总账的数字都很一样,做月报的人好像对修改格雷的日报数字情有独钟。
她有点怀疑这个格雷和做月报的人勾结好了,各捞各的,谁也不管谁。
她在有问题的两份月报贴上黄色小条。
市场税的年度变化不大,每周集市或节庆集市期间收入显著,显示出市场的活跃。她没看出其他的问题。
人头税很难有什么变化,而且一年只收一次,不和往年的放在一起也看不出问题。
和人口、资产有关的财产税她核查不了——她一个税务官请的外包,有资格去盘查贵族家产吗?
财产税草草看过,转而开始研究经营税。
这个账本上看不到商铺、工坊的经营状况,只能看到最终的利润和纳税额。
林雪平的工厂主,尤其是铁器、木材、纺织相关的经营者,是城里的纳税大户。工厂名字都挺眼熟,想必冠名者在财产税里也名列前茅。
她的目光落在一家纺织厂上。
这个厂子的纳税额太奇怪了……有机会的话,她想仔细看看财务报表,甚至是实地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