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风也呼啸了一夜,在早晨终于稍有停歇的模样,不过还是在绵延不绝地下着。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令元治欣在梦中惊醒。
寻着声源而去,只见到大厅中冷冰冰的地上躺着一人。
是昨夜说了珠宝商人几句的书生。
他面朝地面趴着,眼眸翻白地望着女店家的方向,样貌可怖,从他的额头处绵延着鲜红的血流淌在地上,无怪乎女店家会惊叫。
元治欣一瞬内的反应是捂住她身旁五岁孩童的双眼,想到昨晚诡异的女店家和睡意朦胧间的人影,她的手脚有些冰凉,面色难看。
万幸的是,在当下的场景中她的表情不算是突兀,任谁发现自己周边发生了命案脸色都不会好看的,更何况她是一个姑娘家家的。
考虑到孩子的心理健康,元治欣将子雅扭身面向她,抱起她,让她也埋身于她的帷纱之间隔绝了子雅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子雅也环抱住了元治欣的脖子,埋头于她的脖颈之间,汲取着唯一的安全感。
自知以她的身板不可能长时间抱住五岁的孩童,元治欣悄然后退离开人群,在众人身后找了个椅子坐下,让子雅坐在她的腿上,卸了些重量。
逆旅中的客人们均被这呼叫声引来,住的客栈死了人,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神色有害怕的,有警惕的,有怀疑的看向周围在场的人。
死者是昨天的书生之一,大家都自然地看向与之同行的另一书生,不过这并无证据,且还不能定论为他杀,所以只是怀着怀疑的心,却并未有人出声。
那书生被众人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不知是不是在紧张下的错觉,他觉得这些人似乎都想要认定他是凶手。
毕竟在这离开都不方便的地方,仇杀至少比无差别杀人来得让人放心。
“你们看我做什么?你们不会怀疑是我杀的吧?我连杀鸡都不敢的,我和他只是在上京的路途中结识,哪有那么大仇怨杀人呀?”害怕被当作杀人犯对待,书生连忙表明自己的清白。
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担下这罪责,先不说他有没有做这件事,就是做了也不能认下,否则他还上京求什么富贵?
不下狱就不错了!
元治欣抱着子雅在众人的后方,很容易地就可以看清楚所有人,皱着眉检查尸体的傅奕,漠不关心的梁实抱着他的剑靠在一旁的梁柱上,似警惕地看着屋内的人,豪放的樵夫看着急于自证的书生……
老伙计扶起女店家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站在女店家身旁,惊魂未定的女店家紧盯着傅奕,这老伙计未免也太过于淡定了吧?
不过,在他人的地盘,又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元治欣不敢多看,只环视了一圈便收回了视线。
似乎还少了一些人。
昨天大张旗鼓的珠宝商人和他的保镖们!
检查完尸体的傅奕环视了一圈,简单地说了一下“:尸体除了额间处并无其他伤痕。”
老伙计指着楼梯讷讷地说出了自己的猜疑“:这位客官会不会是半夜起夜,灯光昏暗之下才会失足掉下楼梯,才......”
傅奕摇了摇头否认了老伙计的这一观点“:他的身上并无跌落楼梯造成的淤青,况且这一高度,应当是摔不死的。”
被傅奕反驳了自己的猜测,老伙计似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被反驳后又默默后退了几步。
“对了,怎么不见昨日那珠宝商人和他的保镖们?”
“这么大动静,应该不可能没听见,我们上去看看。”傅奕皱眉,希望不要再有意外发生才好。
当众人来到珠宝商人的上房时,房间的窗户大开,风雪飘进了屋里,如霜寒的冰窖,地上、桌子上都铺满了白雪,也不知这窗户开了多久了。
珠宝躺在床上,眉目间早已染上了冰霜,睁着吓人的双眼,眼白翻飞。
当真是有趣,一夜之间,死不瞑目的书生和珠宝商人还有不翼而飞的保镖们,这么热闹的一晚,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元治欣这种没有武功的就罢了,傅奕和梁实这种有武艺在身的人也听不见?
珠宝商人因死去而无法再活动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而正好被珠宝商人直直盯着的书生心里浮想翩翩,险些被自己脑海中的想象吓得晕厥过去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一个晚上出现两具尸体,女店主,你这,这客栈会不会……不干净啊!”
“你胡说什么?!你别在这信口雌黄!在你们来之前,我这客栈干干净净,我看你这读书人应当明事理,怎么也信这鬼神之说?”像是非常在意自己客栈的声誉,女店家也顾不上什么害怕,指着书生怒斥他的愚昧无知。
那书生被女店家凶神恶煞的摸样吓得窜到了身材壮实的樵夫身后,努力地让樵夫的身形挡住女店主的谩骂。
女店主的手指险些戳到了被书生拿来当阻碍的樵夫,樵夫忙带着书生后退几步,连连道了两声冷静。
可书生似乎是因为有了阻挡,又追问道“:不然你怎么解释这两具尸体?”
“你!”女店主都想上去动手了,老伙计唯有拦了女店主以免战争爆发。
现在大家的精神都很紧绷,争吵与打架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愈演愈烈。
梁实冷哼一声,对这场闹剧嗤之以鼻。
傅奕出声制止了愤怒的女店家和添油加醋的书生,提议众人先下去大厅集中在一起,以免让个别的人趁虚而入再度杀人。
目前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状况,未免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大厅之中,众人分散而坐,面色灰白,一大清早的闹剧让女店家也没能准备什么吃食,现在大家也都没有这心情吃早膳了,大家相互警惕,很难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人。
“现在外面虽然不如昨日那般风雪交加,却也下着雪,而经过昨日的大雪,路面上积雪很厚,马和马车都不能行走,我们仍需在这客栈中小住几日。”傅奕就当下的现状进行了一个说明。
众人沉默,谁也不想在一个死了人,还没找到凶手的旅店里面久待,毕竟,对于未知的恐惧是最令人害怕的。
“为了大家的安全,不如我们先暂时都待在大厅里,大家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傅奕提议。
他身配长剑,看着却像个正经的贵公子,他说的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没人反驳,只要不落单,至少不会再发生其他事情。
“我,我们就这么待着吗?要等到什么时候?”书生长时间精神紧绷,有些累了,想要一个确切的解放的时间。
梁实抱着剑坐在客桌的长板凳上,闭目养神“还能等到什么时候,要么等雪化了,要么你自己一路扫雪扫出一条路出去。”
“啊?这么久?那,那会不会还没等雪化了,我们就,都被杀了?”
书生的精神太脆弱了,一直在想入非非,看来这件事没有一个结果,他是不会停止他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的,也许时间久了,没被凶手杀了,就会被自己脑海里的想象把自己吓死。
元治欣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显然傅奕也观察到了他脆弱的神经如一条紧绷的弦,而且还在越绷越紧。
刚才不太适合开口的话就可以在当下当做转移他注意的事情了“:你不要太紧张了,既然安静的环境会让大家胡思乱想,那不如我们各自聊聊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比如说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事,碰见了什么人。”
大家也不想再听书生在哪不停地说些负能量的话,当下的氛围就不是很好,他还要一直在说,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的人都会被他一番影响开始胡思乱想了。
首先开口的是对傅奕青睐有加的女店家,她先是白了一眼书生,似乎在嫌弃他一个大男人,况且还是书生在这疑神疑鬼的“:昨晚大家都各自回房后我一直在客栈的柜台待到二更,然后应上房的客人的要求送酒过去,我去的时候那些个保镖和珠宝商人都在,不过嘛.......”
“不过什么?”书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开始认真听其他人的话了,他好奇地连上女店家的停顿,问道。
女店家暧昧一笑,“呵,能有什么?不过是那珠宝商人为了妾身与那些个保镖们吵了几声罢了,客人要求陪酒,我还能拒绝生意不是?就陪他们喝了几杯,三更便回房睡了。”
“你走的时候他们还醉了?”言下之意是那珠宝商人明眼人都知道他看上了女店家,怎么可能三更就肯放人走。
女店家白了眼问她的梁实,“:老娘自己孤身一人在荒野之中建此逆旅,没点陪酒的技能怎么能够保全身家?他们几个喝不过我,我见他们醉了,就走了。”
受到女店家的示意,在站她身旁的老伙计接着女店家说出自己的行动线“昨天客人们回房后,店主叫我去厨房准备着酒菜,二更的时候我把酒菜都给店主后就守着柜台,三更店主叫我落锁后我也去睡了。”
照着顺序,下一个就是樵夫“我昨天上去就睡着了,未来客栈之前我去山上砍了柴,累了,睡得很熟,他应该可以帮我作证。”樵夫看了眼书生。
路上盘缠用的差不多了,而且荒野逆旅,住宿是要贵些,因此两个书生是和樵夫住的大通铺。
“这,我睡前确实他早就睡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睡着的啊,但是我,我也很快就睡了,就在你睡了之后不久,其实我睡之前李兄有跟我说要出去如厕的,不过我又不急,两个大男人一起去如厕,说出去多没面子啊,所以我就没跟他出去,自己睡了。”书生但也算是个实诚的人,为樵夫作证。
梁实本不虞参加这无聊的约谈会,但所有人里就他和傅奕是带剑的,其他人都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唯有不情不愿地说了自己的时间线“:我看着这丫头睡了我就睡了。”
他说的是子雅,他在睡前都会用绳子绑住子雅的手,自己抓着另一头,元治欣试过,只要绳子稍有动静他就会醒,一般子雅睡了他才会睡着。
轮到元治欣了,众人的视线齐齐看着他,女店主“这位女客官可否摘下帷帽,现在都这样了,是有多怕羞不能见人呀?”
书生附和着,他也挺好奇的,难得有机会叫她摘下帷帽“就是就是,你整日戴着帷帽,谁知道你是男是女?万一你男扮女装隐藏自己呢?你这样我们一点信任都没有。”
“哼,就算她不摘下帷帽,你敢说你们这些人之间还能有信任可言?”梁实语中带刺。
这都逼上梁山了,即使说她得了病也要见人了,元治欣拍了拍子雅,让她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这才摘下帷帽,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众人纷纷一愣,先前先入为主的以为他们一行人是一家三口,没想到元治欣是一副未出阁的姑娘的模样。
元治欣将帷帽放在自己坐的长板凳上,靠近傅奕一侧,为了让当下的氛围没那么可怖,带着调侃书生之前说她是男办女装店的话“:各位,我瞧着应当没有那么英气吧?”
一片尴尬的寂静.......
女店家没有让客人的话落在地上的道理,况且还是个面貌不俗的姑娘“:当然不是,妹妹别听这些臭男人胡说,要我说,妹妹可真是貌美如花,正是青葱年华,难怪妹妹要遮掩容貌呢。”
这话不知是贬是夸,傅奕奇怪地看了眼女店家。
元治欣虽然昨夜觉着这女店家奇奇怪怪,感官不太好,但是明面上她也不可能当着女店家的面说出来她的怪异之处,大家都是陌生人,又会有多少人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呢?
“我有个个人习惯,伴随着风雪声会睡得更沉,昨夜风雪交加,正是好眠,我们回房后就都睡了,并未出过房门。”这里元治欣真假交织,隐瞒了昨夜察觉的不对劲。
但实际上她也没有撒谎,确实是回房睡了,只不过她昨夜有些思虑,连平日里能让她沉睡的风雪声都没让让她早早入睡。
交代完,元治欣向坐她旁边的傅奕轻轻点头,示意她结束了。
大家都自动略过了子雅,她年纪小,说的话大家也都不敢信,最后一个便是傅奕了。
不同于之前所有人回房便早早地睡下的说辞,傅奕表示,他中途确实出来过一次,在三更的时候,但是他表示下来一楼只见门窗紧闭,并没有如老伙计所说,在柜台看见老伙计。
他的话挑明了老伙计的话与女店家的话有相斥的地方,老伙计说他是得到女店家可以落锁回去睡觉才走的,这与傅奕的时间线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