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风云变幻,三个月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天人宗等不起,”彤炜一声无奈的叹息,“再者修炼之道,本就灾劫常伴,这点折磨也算不上什么!”
“其他人意下如何?”贺云野望向四周弟子,难道大家都不反对么?
“我听彤师姐的。”叶綦如实回道。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并无异议。
贺云野见此,心中暗想:倒是耿直得很,虽都是壬戌宗的人,却与商惟宁截然不同。
“这里风露重,我们先进城,再救人。”彤炜向四下环顾一周,望着被风压得极低的草丛,沉声说道。
说是风露重,其实是魂气重,贺云野心中一转,便明白彤炜的顾忌。
他们脚下这片土地,是裕州、耀州、津州和小红泽国的交境之地,也是冲突不断的征战之地。
百年争乱,亡魂无数。
这些亡魂白日里在土地下沉眠,等到夜晚降临之后,便从地底下纷涌出来,拖着破碎不堪的魂体,执着于生前不屈的残念,继续和敌军战斗。
城门前的古道,连着数百里外的山川,目之所及,尽是荒芜,一旦被亡魂纠缠住,想找一处藏身之地都难,唯一的能掩蔽的地方,只有身后的古城邑。
彤炜和叶綦带路在前,弟子们扶着三师兄落在中间,贺云野与稷封并行断后,一行人穿过被风霜剥蚀得厉害的城墙甬道,欲拐向西面而去。
贺云野回头望了一眼,却见白日里绵延数里的离离野草,在这一瞬间全部枯萎在地,一阵阵刺耳难听的“沙沙”声在黑夜广阔的大地上不断升起。
夜风吹彻,寒意侵骨,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尸魂的气息,无数细小如尘埃的碎魂在虚空之中漂浮着、游荡着,向着己方的阵列逐渐靠拢,没过多久,密如繁星的幽魂便划分成了敌对两营。
阵营一方屹立在城楼之上,以穿透层云的啸声,捍卫着身后已经覆亡的故土,另一方则从远空深处滔滔袭来,气势汹涌如骇浪,携着狂暴的罡风,誓将城上的人魂折杀殆尽。
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战争,就算贺云野不曾见过当年那场战事,凭着如今的战况也能想象出来,之前进行过的交锋有多么激烈。
“你跟我来!”
贺云野尚未回神,便听稷封急切地说道。
“你去哪?”贺云野问他。
稷封没有回应。
走在前面的彤炜等人闻声回过头来,只见一直待在贺云野身旁的银光跃出了城门,毫不迟疑地冲进正在厮杀的战场之中。
“出什么事了?”彤炜连忙折回来问道。
天人宗一十七名弟子从魔界九曲焚河护送血灵石归来,途经此地时不幸碰上两头黯兽,众人皆以为有一场恶战要打,不料一道银光的出现,将那些家伙牢牢地困住了。
他们原来猜测着银光是商师姐派来解围的,毕竟只有作为凡人宗少宗主的她,才会从小培养各种各样有光暗特质的古奇精怪。
在看到银光回归贺云野身边时,他们便把之前的猜测否决掉了。若是属于壬戌宗的精怪,没有长时间的相随相伴,是不会轻易信赖宗外之人的,因此,银光可能与贺云野关系匪浅,但绝对与壬戌宗无关。
既然不是壬戌宗的人,又为何前来搭救他们?
是受宗内长老们所托,还是为了血灵石的原因?
贺云野与银光救了他们,这份恩情他们永生铭记,可若想打血灵石的主意,则万万不可。
彤炜见银光一直守在贺云野的身侧,以为银光是听命于他,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你们找处地方落脚,我去看看。”贺云野说完召出“长鲸”,直追稷封的光影而去。
他大概猜到稷封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想终止这场争斗,让此地数十万计的魂魄回归到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去。
然而——
“看情况,这些碎魂在此处飘荡已有不少年头,冥界却对此放任不管,这是为何?”贺云野脑海中不断萦绕着这个问题,左思右想,却不得其解。
他在挥之不尽的尸魂大军中来回穿行着,在他身前,是越来越多从远空袭来的敌魂,他们驾着战车,挥着旌旗,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在他身后,是守城的亡魂惊心动魄的怒吼,他们执着手中断裂的兵器,空洞无物的眼眸内爆发出视死如归的光芒,将绝对不能退让的城池界线又往前方推进了分寸。
寒光照射之下,旧的亡魂不断倒落,新的亡魂又接连从地底下涌现出来,其中既有刚及笄的少女,也有将至古稀的老人,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凭着一阵阵癫狂的嗤笑与凄厉的嚎泣,将所有的愤恚凝结成一个个噬杀的尸魂幻象去抵御来敌,以期守住心中最后的家园。
鬼影缭绕,尸雾弥散,贺云野在数之不尽的尸魂幻象里快速地躲闪着,他必须竭尽全力去维持神智的清明,才能保证不被百年的仇恨裹挟着坠入心魔的深渊中。
他在一架战车的铜伞上停下脚步,于铺天盖地的刀箭之中,仔细辨认着稷封的光影,只见战场最中央的地方,一点银光正拖着一股强劲的旋风,将四周的残魂尽数扫离,而后降下一道光芒惨淡的暗墙,任凭残魂们如何攻击,都无法撼动那暗墙半分。
“稷封!”
贺云野唤了一声,三两步走到暗墙之外,伸出手来在墙上用力地敲打着。
稷封为了不伤害那些残魂,除了隔绝之用,没有在暗墙上赋予多余的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隔着暗墙的缘故,他仿佛没有听到贺云野的话一般,只一心往地面上的红莲图腾倾注着人界之力。
贺云野蓦然见到红莲图腾,心中不禁一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红莲泉界的界标之一,与青阳仙君送与片羽的四海纸集有些类似。
这场争乱若想彻底结束,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这些亡魂送往红莲泉界,让他们踏上往生之路。
然而,红莲泉界乃是冥界命脉一般的存在,即便是整片冥海,也远不能与之并论,作为冥族之主,阴溟秋为何会让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稷封身上?
望着稷封极力散出身上的尘寰之力,试图绕过冥海,破开红莲泉界的防御大阵,贺云野心中忍不住想道,如果冥界不愿接受这些亡魂,有意放纵他们飘零在外,稷封此举又有何用?
“稷封!”
贺云野试着又唤了一声,依旧得不到回应。
他后退几步,将左右两边的残魂全数挥走,紧接着举起手中的长刀,欲往前划开一条光道来供他出入,却在“长鲸”直抵暗墙之际,蓦地想到一个可能性。
稷封此举,若是有意为之呢?
他能想到冥界的抗拒,稷封应当也能料到才是。
明知眼前的亡魂进不得冥界,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打开红莲泉界的防御阵,除了不自量力以外,便是想借着红莲图腾去做些什么,比如破开亡魂进不了冥界的秘密。
贺云野当即收回“长鲸”,静心以待。
作为红莲泉界的护界大阵,既守护着轮回之道,其防御的力量必然要达到坚不可摧的地步,而冥界中唯一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重冥之力。
这是贺云野第一次见识到冥族的镇界之力,丝丝流风从碎开的图腾背后慢慢涌出,带着无尽而蚀骨的寒意,流风所过之处,无数冰晶缓缓飘落,纷纷扬扬欲往四方散去,却被暗墙无声地拦了下来。
随着流风越来越强烈,寒意也在不断加剧,层层冰晶衍射着冷光,一寸寸将透明的暗墙凝成了厚重的冰垣。
没过多久,那冰垣便抵挡不住此间的凛冽,于一声清脆的爆裂声中,溃散成漫天的冰刃,袭向猝不及防的亡魂。
贺云野见机立断,手中“长鲸”插落在地,“长鲸”之上,天青色的旗帜迎风而出,其间山门轰然断开,露出浩瀚深空,将肆虐的冰风卷入其中。
“多谢。”稷封早已在冰垣裂开的一刹那,便从蚀骨流风中脱离出来。
他选中的红莲界标虽是红莲泉界中最为薄弱的一处,但依附着完整的重冥之力,早已残缺的尘寰之力只会显得不堪一击,更遑论破开防御界阵。
但这些并非他所奢念的,他要的仅仅是一个假象罢了,当这个假象足够以假乱真时,事情便成功了大半。
如今借着贺云野的力量,破开亡魂的秘密便只剩时间问题。
“来了!”
果不其然,当第一缕红莲泉界的气息随着冰风溢出之后,贺云野腰侧的紫玛瑙瞬间莲光大绽,阵阵光华在苍茫夜色中极为醒目。
贺云野心念刚动,身影已经跃入了高空,左右手长剑交替,于刹那间斩出两道灵羽剑气,宛若浪潮一般直压中央战场。
剑势之猛,无可阻挡。
落在那亡魂身上,定是魂飞魄散的局面。
但稷封早已先他一步,在莲光闪烁的刹那,尘寰的光影便没入了中枢之地,凭一阵强劲的旋风,将亡魂裹挟至广袤的云空。
“轰——”
落在旷野上的灵羽剑气,当即爆发出一阵毁天灭地的雷响。
满天尘沙中,整座古城轰然欲倒。
所有亡魂见状,没有片刻耽搁,纷纷朝着城外方向火速涌去,免得被剑气波及。
“呵!”
一声讽笑,从地面被破出的窟窿底下重重传来,逐渐漾向远空。
贺云野听见声音,“雀鸣”与“鱼潜”合二为一,第三道灵羽剑气从天而降,逼向此间藏匿着的永生黯兽。
那黯兽顿时爆发出滂湃的尸魂之力,不仅将迎面而来的灵羽剑气吞噬殆尽,甚至把魂气一分为二,一半涌至上空,一半在下空蔓延,想要上下合击,将贺云野囚杀于这片死气之中。
贺云野被迫挥出一道结界,迅速将魂气抵御在外,又踩着法阵一个跃迁,这才逃出了死气的封锁,避免被死气彻底腐蚀,与尸魂溶成一体的下场。
他落在银光身旁,稷封见他眉尖紧蹙,不由道:“我们遇上对手了!”
“是嵘豗。”贺云野面色沉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恶兽。
这黯兽一现身,除了光芒澹澹的银莲花,紫玛瑙之内,那张绘有嵘豗模样的图纸也在不断跳动,提醒着贺云野谨慎堤防。
“藏得够深的,若不是红莲泉界的气息引它出来,等所有人一走,这东西又能逍遥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