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锦年 第1章 再陪我走一段路吧

临近五月，思城才真正暖了起来，整座城市被鲜花铺满，处处流淌着鲜活的浪漫。

每年的这个时候，程功都会牵着沈诺的手，穿过大半座城回到他们的高中。九年来，学校的蓝花楹从不失约，他们俩也是。

可今年，只剩下沈诺一个人。

沈诺漫无目的地走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许是因为年年回来的缘故，她一直没发觉学校有多少变化。但此刻，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前，竟被突如其来的陌生感紧紧包裹。

不知不觉间，教学楼重新粉刷了墙面、操场上铺了新的跑道、学校换了崭新的大门，一届届学生来了又走，年轻的老师络绎不绝……果然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像那季节轮回、缘聚缘散。

想到这，沈诺深深叹一口气。她明明答应过自己，就算没有爱情也要快乐地生活下去，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过去，想起时又难免感到痛苦、孤独和压抑，快乐根本无从谈起。原来，放下一个深爱的人是那么难。

但没关系，爱而不得的人有那么多，他们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沈诺正想尽办法开解自己，身旁竟传来了她朝思暮想的声音：“沈诺，你何苦呢？你也没那么洒脱不是吗？”

替爸爸给同事们送婚礼请柬的程功刚从校门走出来，就看到沈诺站在那儿痴痴地望着一处发呆。想来，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想他了。可这个女人，前几天还在拼命撮合自己和别人结婚，现在一切都如她所愿了，又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想不通，沈诺对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感情？

沈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端详着他。

初见时，也是在校门口，程功语无伦次地和她打招呼，慌张得像个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孩子。现在的他，还是那么俊秀，只是不见了当初的张扬和青涩，眼神里添了好多苦涩与忧愁。

程功也专注地凝视着她，她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爱意与不舍。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分手从不是沈诺所愿，他俩命中注定不能走到一起，她也身不由己。他的沈诺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算了算了，我心甘情愿败给你。”程功心里清楚，自己怨她恨她，还不是因为太爱她。

话音刚落，就看到胡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来，边跑边喊：“程功，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诶？怎么沈诺也在呢？”

纵使睿智如胡老师，也看不懂这两个年轻人在谈什么惊世骇俗的恋爱。校园爱情，多年长跑，眼看着修成正果，自己都等着喝喜酒、坐主桌了，万万没想到，男生送来的婚礼请柬上，新娘居然不声不响地换了人。更离谱的是，自己追出来想问个究竟，却看到男生还在和“原配”出双入对。按照正常逻辑，他们俩不应该把对方删除拉黑，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吗？

也难怪胡老师误会，他们俩的分手理由不能同身边的任何人讲明，表面上看，确实像程功出了轨，又和前女友纠缠不清。

“胡老师好。”沈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又识趣道：“要不我先回去吧，你们聊。”

“别别，沈诺，你在这刚好。我就是想问，这个婚礼你们俩想清楚了吗？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千万不能用来斗气胡闹过家家！”胡老师举起请柬，语气严肃极了。

结婚这事儿程功本就不情愿，奈何现实所迫、逼不得已。他委屈巴巴地看向沈诺，沈诺却语气坚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胡老师，我们想得很清楚了。我和程功不合适，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好吧。不管你们在不在一起，老师都祝福你们，也尊重你们的决定。只是有缘相遇难得、两情相悦更难得，就算不能走到最后，也要好聚好散、别留遗憾。明白吗？”

好一句“好聚好散、别留遗憾”，胡老师这八个字精准扎到了程功心里最痛的位置。

他不是不能接受分开，只是无法接受沈诺淡漠的态度。从前在一起时，就是他热烈地付出、她“平淡”地回应，现在分手了，她还是这样地波澜不惊。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伤心欲绝、痛不欲生。他们的分手哪里公平呢？他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看着程功红着眼睛，低头不语，沈诺心里也不好过。

她岂会不懂他的委屈？那个时候，她就像他现在一样难过，只是她终于想通了、接受了。相信总有一天，程功也会的。但沈诺转念一想，又觉得胡老师说得有道理。程功不可能有她这一番经历，很难靠自己去解脱和顿悟。而他要的，不过是她一个态度，她又何必吝啬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在好好道别之后，他能够了无遗憾地去开始新的生活，于她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谢谢胡老师，我们知道了。”沈诺心里已然有了打算。

胡老师走后，程功突然转过头对沈诺说：“婚礼那天你千万别来，我怕我会忍不住悔婚。”

“你真是个傻瓜。”这话在沈诺听来既心酸又好笑，毕竟他和李姝结婚证都领了，即便他想当场悔婚也来不及了。继而她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去的。”

“沈诺，你太狠心了。”

我狠心吗？就算是吧。沈诺露出一个苦笑，心里默默想道：“程功，你总说我狠心，可是你不知道，我放下你远比你放下我要难得多。你只失去我一次，而我却失去你一次又一次……算了，我和你又何必计较这些呢。”

沉默半晌，沈诺适才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程功的眼睛，微笑着说：“程功，你再陪我走一段路吧！”

“啊？嗯，好！”

沈诺的态度转变令程功猝不及防，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担心沈诺会改变主意，他赶紧应承下来，同时回应了她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傍晚的云美得惊心动魄，在湛湛青空中绘出一幅幅旷世之作。蜜橘色的光慷慨地洒遍每一个角落，温柔了一整座城。

他们并肩行走在曾经的放学路上，一一细数那些美好的年少时光。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他们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因为始终以为对方不会走，有些话不急着说，有些事也不急着做。直到那日骤然分手，程功才意识到，在人生的无常面前，每个幸福的瞬间都是独一无二的，都需要用心去珍惜和感受，这样在失去时，才不会那么后悔和心痛。

此时此刻，看着自己身旁的沈诺，他突然觉得，这就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