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畔 第9章 他是殿下。

金色的光芒将这混沌分开，只见天光刚露出鱼肚白不消半刻，便铺天盖地席卷延伸至整片林子。

盯着发直，南荣烟眼眶一酸倒吸了一口气。方才郁结在心头的那口气好像散开了，同林子里的雾气一般，在晨光熹微之时一同散了去。

“别盯着看太久。”天魅抬手挡在了南荣烟眼前，“盯着看的久了眼睛会不舒服的。”

南荣烟垂了眼眸，“多谢。”

“我不知你为什么不高兴。”天魅收回了手，说：“但是我觉得你同我一样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若是不开心了就等着看太阳升起，看了以后我都会变得很开心很开心。你呢？眼下心里可舒服了吗？”

南荣烟微微点了点头，指着身后一个简陋的棚子问他：“你住在这里？”

“不是，我住的地方还在里面呢。”天魅走到棚子前说：“其实这里我也不常来，洪魑不让我来。但是他每回来给我送东西便是放在这里。”

“听你说起洪魑，你倒像是很听他的话？”

“嗯，洪魑对我很好。你看我身上穿的，都是洪魑给的。”

“可是洪魑不让你见生人不让你露面你又为何不听？”南荣烟盯着天魅，问他：“你现在频繁走出洪魑给你的界限，又多次出现在我面前甚至企图让我带走你这些，洪魑都知道吗？”

“洪魑肯定是不知道，我还没有告诉他。”天魅根本没有感受到南荣烟话语里的不对劲，“我还没有机会告诉洪魑呢。那天我去找他，就去哪儿。”天魅指着昭阳苑的方向，说：“我去找他没见到他人......”

天魅忽然不说话了，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来了，那天他想去寻洪魑，想告诉他。在那个冰天雪地开满桃花的地方自己找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还有一个带着这股味道的人。他想告诉洪魑，他要走了，去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天魅想起来，还想起来那晚听到的声音，那声音让他......

“大胆！”苏麦儿冲天空中俯冲下来还未落地便已经化了人行，给南荣烟披了件衣服，才对着天魅说：“若再有下回，我定是要教训你的！”

天魅飘忽的思维硬是被苏麦儿拽了回来，一时间尚未回神，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在想什么？可有听到我的话？”苏麦儿在发呆的天魅眼前晃了晃手，“若是下次你未经我允许便带走我家殿下我会对你......”

“你家殿下？”回过神的天魅，眼神犀利上下打量苏麦儿，“你说说你一个小丫头，动不动就说你家殿下你家殿下万一被旁的人听了去你还如何给自己寻个好婆家？”

“你！”

苏麦儿自小便跟在南荣烟身边，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倒是因为他被南荣烟所救，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修行。鸾鸟到底不是丹鸟，她怕被四灵猜疑便扮了男装。自是以为没人识破倒也是当真未有人识破...可是此时却是被一个这样的人当场说破，苏麦儿满脸赤红。

“苏麦儿。”南荣烟挡在人前，“你......”

“我知道你们不想人知道她是个女的，我明白的。”天魅一脸找死的样子，继续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哈哈，因为你太想当男子了才被我识破。我刚才也是诈你的，不想你啊......”

南荣烟踱步到方才站过的地方，放眼望去。太阳已然升了起来此时的光景也没有先前那般令人激动，可是此刻身后天魅的叫喊声倒是...大煞风景。

“你又跑，你这人打不过就跑，当真以为我追不到你吗？”苏麦儿说着张开了双臂。

“苏麦儿。”南荣烟挥了挥了手，“不要闹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那，那他怎么办？”

天魅跑去了远处，也不知眼下人在哪里。更不知这人什么时候回来，南荣烟记起方才天魅满脸的心事...本就自身难保又何苦再去招惹他人更何况此人到现在都不知到底是何人。

南荣烟摇了摇头，说：“随他去。”

“殿下，这这么远我们，我们要不然别走了？”苏麦儿对着南荣烟动了两下双臂，说：“我来时其实也是用了些时间的。”

南荣烟看着远处的沃之野城，笑着说：“此前天魅同我讲巨龟跑不过他时我还疑他说了大话，由此可见倒是我小瞧了他。方才他没用多少时间便跑出去这么远还带着我...想来巨龟定然是比不了他的。”南荣烟回首对着苏麦儿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们......”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天魅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小把嫩黄嫩黄的野花，“送给你，莫要再生我的气了，可好？”

柔嫩的黄色映在苏麦儿眼底，她一时怔怔的忘了回应。

“你不喜欢吗？”天魅垂了手，“我见你穿的衣衫袖口总有这种颜色的花纹我以为这是你喜欢的颜色。但是你袖口的那种花纹却是我没有见过的。你不......”

“袖口的花纹是我自己的随性绣的。”苏麦儿收了花脸颊微红，“只是许久不曾戴过花儿了我竟忘了自己原也是个爱花的。”

“我不会和其他人说的放心吧。”天魅依旧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你也看的到这里，要不是进不来，要不然出不去我能同谁去说去。方才我只是逗你呢，你莫要生了我的气才好。”

这话说的无心却直戳了南荣烟心底。他抬眼看着四周，除了沃之野城的方向其他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连绵的山峦。

‘要不是进不来，要不然出不去’南荣烟垂了眼眸，进得来也出得去只是......像天魅这般鬼魅之人都能有如此感概，更何况其他的什么。

早已听说司麒姬在沃之野设了界，非四灵族根本进不来若说是其他更是想都不要想。其实在这之前并没有这般累赘，沃之野是四灵圣地其他灵族便是想来就来热闹非凡。只是后来司麒姬代做了万仞王之后便有了这界，其他灵族想来非得禀明了经得首肯才可以来得，眼下看来此举全也不只是为了要彰显四灵万仞王的权威罢。

出去！我只想出去。

此地我南荣烟又不稀得来。

方才同雾气一般被吹散了的满腹心事再一次将他包裹甚至吞没......

“你怎么了？”天魅看着南荣烟，“何事让你不开心了？”

“无事。”

“胡说。”

“我家殿下性情沉静，时日久了你便知道了。”

“不会。”天魅倒是说的非常肯定，“他虽是你说的性子沉静却不该是这般。这种样子起初我总是在洪魑脸上看到。这是不开心，是心里有让他不开心的事才有的样子，我虽与他相识不久但我却知道他的喜乐。他这会儿定是满心的忧愁，我说的可是？”

南荣烟不愿多说，垂手而立眺望着回去的方向正要唤了苏麦儿走，又听天魅不罢休道：“你方才看了太阳升起时就比眼下松快很多，我说的可对？你喜欢我烤的地瓜；也喜欢看新日升起；都说这冷杉极其难得，还说这里是极具灵气的地方可是你，你为何到了这里便不开心了？”

“我如何开心？”南荣烟回首对着这双真诚的眼睛，道：“我如何开心？我既非自愿来的这沃之野，也非有意要与万仞王示好。但我却必须要来，像是被装进笼子里的鸟儿只供他观赏换了你，做了别人的宠物如何开心的起来？还有你，眼下先来说说你，你是敌是友？你到底是何族何类还是受了何人指派几次三番的来接近我？在凤栖梧我一时大意放了你去，到了这沃之野你竟更加肆无忌惮，踹我的房门随意与我动起手脚甚至此刻竟然胆敢揣测我的心意？”

跟了南荣烟很多年的苏麦儿被眼前的这个沐梧殿下所震惊到，他从来没有见过南荣烟如此。印象里沐梧殿下禀性缄默端重，不妄言笑，对人对事都是冷冷淡淡，甚至漠不关心。一向温文尔雅，说话柔声细语仿佛任何事情都打乱不了他也干扰不到他...永远都是那样谦和有礼的沐梧殿下。

“我如何开心得了？”说话间南荣烟走近了天魅，眼神冰冷气势凌人，早已经不是那个方才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的人。

“你来告诉我，换了被人当作宠物的人是你，被人揣测了心意的人是你，被逼无奈离开家园离开爹娘的人是你！”南荣烟步步紧逼，“你如何开心的了？”

他是殿下。

天魅颔首不再敢直视南荣烟的眼晴，他低头看着南荣烟的衣衫轻薄精致似有金丝银线夹在中间此刻在阳光下更显华贵。反观自己粗布烂衣......

即便是洪魑，在沃之野有着很高地位的人，在天魅心里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自己也未曾见他在任何一个正式的场合穿过这样华贵的衣衫。

他是殿下！

天魅懂了，他仿佛明白了苏麦儿冲他喊叫的这句话的意义。

真正的意义。

天魅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熟悉的人。

他只是因为那股子气味从心里萌生了这种想要去靠近想要去接近的念头，只是因为那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清淡幽香，而不是为着这个人。

熟悉的是气味。

并不是带着熟悉气味的...沐梧殿下。

“殿下。”天魅笨拙的学着那天在凤栖梧偷看到的苏麦儿对他行礼的样子，双臂交叉置于前胸，缓缓的跪在南荣烟的脚下，“沐梧，沐梧殿下，天魅冒犯了您实属不该。我......”

一时转变让南荣烟恍惚。他见过很多人对自己如此行礼，自然都是应该的。只是此刻天魅...南容烟嘴唇轻启，没能流出半个字。

天魅恭敬顺从，不再敢抬头直视。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背，呼吸喷洒在大地上，片刻后说道：“天魅这就送您回去。”

天上飞着苏麦儿南荣烟盯着她看，只有他自己知道余光里天魅的侧脸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不笑了。

南荣烟心下暗想：天魅不笑了。来时，不是，不是来时。是见过他这几次他脸上温润暖流一般的笑容，不见了。

他说的不错，自己同他一样都是孤零零的。

不，也不一样，南荣烟心想：我与你不一样。总有一日我会离开，我的父君岂会容我一直留在这里。

供人把玩。

我南容烟也不会久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