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檐序枕着手肘躺在冰凉的铁床上,凝视着墙角负压系统的排风扇,似乎在怔忪发愣,其实不远处就有一条毯子,但他没有看见,也许看见了也不愿意动弹。
他有记忆紊乱综合征,从意识回笼后他就被确诊了。
脑中的记忆很混乱,像是一块被敲碎的玻璃,有些碎做了粉末,有些保留得当,依稀可辨别原先是在哪一块位置的。
将这些残渣修复不是一日之功,事实上他已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进行,但总是收效甚微,因此他也不大在意进度。
但现在却突兀地有些急迫,想要快一些、快一些,似乎有极其重要的东西正要破土而出。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不管身在何处,不管为何身处囹圄,也不能思考自身的处境并想出策略来解决。
后颈内有两根神经突兀地跳动着,连带着头也一阵阵疼痛。身体状态很不好,肖檐序其实意识到了这件事情,身上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疼,有些是发烧似的酸痛,有些则是挫伤造成的,但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不打算主动去处理伤口。
一个人的环境让他忍不住思考、探索着陌生的记忆。
他有太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但有时候人的身体会开启自动修复功能,强制让大脑掉线、关机。
肖檐序在这样安静无声的空间里,不知不觉地阖眼,他睡着了,记忆冒出嫩芽,长成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有着悠长蝉鸣的夏日,骄阳似火高悬于顶,晒得肖檐序浑身滚烫,热乎乎地催着汗,他抱着电脑躲去了阴凉处。
梧桐树下,蝉鸣聒噪,一声叠过一声,和他舞动的脑神经奇异地共振,它像海浪般起伏跌宕,又似杜鹃啼血般哀鸣刺耳。
他汗如雨下,盘膝而坐,银灰色笔电放置在大腿上,手指频繁敲动着键盘。
突然,身后不远处有一群谈笑着的声音渐渐靠近、路过。
肖檐序知道自己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了视线,一群穿着训练服的年轻男女经过,有Alpha也有Beta。
肖檐序一眼看见了最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个人。
他身量最高,肩膀平阔,冷白色的皮肤,冷茶色的头发,后脑发丝剃得很短,看着太扎人。
一个S级的Alpha。
只穿着黑色背心,露出的胳膊脖颈上被炙烤出一层光亮的色泽,身上沾着几道干涸的泥点,但高帮皮靴依旧精良考究。
他在听人说话,眼梢扬着点浅笑,发丝也在随风摇曳。
明明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画面,肖檐序却觉得应接不暇,不知应该先看哪处。
忽然,Alpha像感受到了躲着的那束目光,侧首探了一眼过来。
轻如薄翼,短暂一触,便不肯再给了。
但梦里,这一眼像电影般,被一帧一帧放慢,反复循环地播放,连光影在他脸部轻微地晃动都被无限拉长观摩。
终于——
想起来了!
肖檐序仿佛听到自己在残片中捡拾起一块碎玻璃时发出的哗啦啦声响。
林颂浔!
那两秒钟回首的Alpha是林颂浔。
他潜意识里记下了那半张奢贵清傲的侧容。
那是一次夏令营,肖檐序确定,不知是哪一方组织的,军校生和研究院在读的研究生和博士们共同参与,联合分组,合作对抗。
而他年纪最小,躲懒到了梧桐树下,在写一篇不太想撰写的论文,似乎是有关“畸变因子与靶点结合物(DF-T)”的论文。
偶然地分散注意力,记住了一个优越不俗的男生。
*
监控室的大门被敲响,绿眼睛检测员推门而入,带来了三人的血液检测报告。
“帮那位Omega比对基因库信息耽搁了一会儿时间,血液样本检测显示的基因序列一切正常……”
周桦如猛虎扑食一掌夺过基因检测报告,甩掉另外两份,只盯着那位Omega的报告,最上面姓名一栏如意料内那般赫然印着三个字——肖檐序。
“是他!”
周桦就差原地打转,兴奋地把报告拍到林颂浔面前,喜悦道:“我得相亲,你得订婚啊,你的未婚夫啊!他活了!你又要订婚了林颂浔!”
林颂浔的眼神完全像在看一张肮脏不堪的垃圾纸,四指往外一弹,把报告拍开,站起身,不想看这个二货。
周桦哥俩好地继续凑过去,激动地仿佛是自己相亲成功了:“又要订婚了哦~林少~跑不掉了哦~你老婆又复活了哦~你好幸福哦~”
胡炜:“……”
绿眼睛:“……”
林颂浔:“…………”
周桦花了半分钟欣赏林颂浔气压极低的臭脸,咳嗽两声,两颊肌肉明显还扬着,但已经捡起了自己掉了一地的职业道德和职业形象,道:“他……咳,我应该改口叫亲近些吗?”
林颂浔看都不看他:“滚。”
周桦念经似的:“半年前那件事,发布的死亡名单里不是有你未来老婆吗?听说他哥哥半年里都伤心欲绝到快魔怔了。”
林颂浔干脆道:“滚出去。”
周桦稳如泰山:“有点专业素质好吗?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林队。这事情儿可太大太大了,已经不是六区警署能管的了,首都肯定要谴调查组过来了,哦,我得立刻向上方联络了。”
“你说他声称自己被绑架了,记忆还出现了问题?对吧?”
周桦已经拿出了黑色通讯器,他顿了顿,视线扫向了站在屋内的胡炜和绿眼睛。
绿眼睛有眼力见地转身,冲林颂浔留下一句“等你对象另一份报告出来我再过来”后飘然而去,顺便拽走了不知为何完全石化的胡炜。
“北地研究院半年前沦陷了,它是除了首都佟塔外最顶尖的研究院,里面的实验项目数据和配备的仪器甚至超过了佟塔。而那次沦陷发生的实在太快了,院内样本泄露,全员暴露,更没来得及救援,当天在研究院内的所有人无一生还,危机波及了整座城市,等军方进入研究院内,已经是一点残渣都找不到了,研究院内的人无一幸存。”
“我和肖檐序他哥有两分交情,听他哥说肖檐序是在十三区读大学,学校和研究院有合作,那项目肖檐序本身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但他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进了项目组。”
“你说说这啥事……就因为这个,沦陷的时候肖檐序也在北地研究院内,联盟官方发出的身亡名单的时候,他哥哥直接送医院抢救,现在……”
人怎么突然活了,还和抛尸案卷一块了。
周桦的目光落在监控屏幕上那位苍白又疲惫的Omega身上,他似乎累极了已经睡过去,睡着时眉心紧紧地蹙在一起,像是在梦中经历着难耐的痛苦。
“我从爷爷那里听说过内情,如果你半年里和家里有过联络应该也知道……”周桦顿了顿,看林颂浔表情就知道是完全没有。
周桦叹了口气。
林颂浔抬起了眼皮:“?”
林颂浔:“虽然没和家里联系过,但悠意上个月来过六区城中一趟,我们聊到了这件事,他也说北地研究院沦陷恐怕不单单是意外。”
不是意外,便是**了。
“北地研究院的事让该管的人管,你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一下。”林颂浔靠在沙发上,右手撑着额头,目光有些沉,像是察觉了什么,“你带了几个人过来。”
“只给我带两个,我千挑万选,把局里技侦主任拉过来了,剩下一下是心理顾问,我则是十项全能,哪里需要哪里搬。”
林颂浔自动忽略后半句:“在勘察现场是吗?”
“当然,他俩先把警戒线拉了,再调所有可查的监控筛选。”
“你过来是……”林颂浔思索了一会儿,向周桦确认道,“刘局批的?”
“那不是……我跟他因为抛尸案吵了好几回,找他批肯定要给我先骂一顿,而且你这大清早给我打电话,我也不好向直系领导申请,就找了赵悠意,就他还在首都嘛,还和联盟公安部副部长住隔壁,直接让副部批的,不用来回踢皮球,效率高很多,所以来的这么快。”
林颂浔边听周桦说话边把视线落在监控上,人还在睡着,隔着屏幕也能看到身上正起着不正常的红,发烧了,被扔在那样的雪地里,身子是一定会出些问题的。
一个本该死亡的人出现,和六区内城的两起抛尸案重叠。
死人有时候呈现的东西比活着的人多,如果今天不是他巡防时及时发现,也许肖檐序已经活生生冻死在雪地里了,而一经确认肖檐序是北地研究院的幸存者,却在六区城中死亡了,这也许比扔在人流密集的场所还要引人重视关注。
那就是完美的第三起抛尸案。
林颂浔有了些猜想,转着手机问:“内城两名受害人的共同点是什么,在身份或者社会关系的交叠上。”
“没有,我一直在找共同点,但没有任何进展,两人的生活轨迹、社会关系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找到共同得罪过的人,连嫌疑犯都没有范围。”
林颂浔问:“你和刘局是因为这个吵吗?他想让你换调查方向?”
周桦点头:“不过他一开始就不希望我关注在共同点上,希望我分别排查,因为虽然两名死者都是刀刃捅伤致死的,但第一名死者身上有十二处刀伤,属于激情杀人,而第二名是一刀毙命,不是雇了专业杀手,也起码精通人体构造,位置伤的太准确,这显然是有计划有准备的杀人。但我不听劝,就钻里头,导致四十八小时下来毫无进展。”
林颂浔:“刘局年长很多,刑侦经验丰富,你为什么没听他的。”
“直觉。”
周桦说的话像是有些懊恼,可语气并无后悔的意思,他眼底明亮如镜,目光如炬地看向林颂浔,说这话时甚至带上了他作为周家小辈的骄傲。
世界上天才很多,周桦便是一个,他年纪轻轻坐到现在的位置,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而那天赋有时候就是通过直觉展现。
林颂浔笑了笑:“我也有个直觉,直觉你们刘局有问题了。”
他大概知道周桦要调查什么事情了。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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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此梦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