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假期间,暑日晒了整天。夜晚降温,稻穗声浪与蛙鸣合奏出一曲乡间小夜曲,宁静美好。
“以前老想去县城,再也不回来,”唐晓雪靠在木椅背上,感慨似地说,“现在才明白还是这个小破镇最好。”
向渔话里也有着留恋:“是啊。”
“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向渔看到她仰头,也跟着看天。
万里无云,繁星闪烁。
“明天是个好天气,”唐晓雪偏头,“鱼鱼过生日!”
向渔莞尔:“请雪雪吃蛋糕!”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向奶奶刚遛弯回来,看两个小姑娘笑得开怀,也感到开心。
“奶奶!”
向渔跟唐晓雪一前一后地喊,声音交叠。
这俩从小玩到大,感情跟亲姐妹似的。向奶奶也乐意孙女有这么个知心好友,笑眯眯地点头,“冰箱里冰了西瓜,这会儿吃不?”
“吃!”
“奶奶,我们来帮你!”
两个少女蹦蹦跳跳地跟在大人身后。
门口小坝子装了灯,索性就搬了张桌子,在外面切分西瓜。
刀划在绿色瓜皮上,稍一用力,西瓜“咔擦”裂开。果肉的清香味直冲出来,昭告着夏天的到来。
鲜红饱满的果肉,冰凉清爽的口感,轻而易举勾着味蕾。向渔跟唐晓雪迫不及待地各拿一块西瓜,埋头一啃,西瓜立马缺了个角。
甜,多汁,冰凉。
唐晓雪竖起大拇指:“奶奶你真会挑西瓜!”
向渔舒服得眯了下眼,“好幸福!”
向奶奶被俩孩子夸张的表现搞得哭笑不得。
祖孙几人的笑声爽朗又温馨。
应鸣生远远地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不自觉地跟着声音向前。
唐晓雪原本正嚷嚷,眼角瞥到靠近的黑影,若无其事地往里挪了挪身体,并用手肘暗示向渔。
向渔伸手拿第二块西瓜,因为被怼了下,偏了个方向,没拿到。她问:“干什么?”
唐晓雪啃着西瓜,幅度斯文极了。向渔察觉不对,回头一看。
与一双漆眸不期而遇。
是应鸣生。
镇上有条河,去年政府修缮基础设施,顺着河流走向在岸边修好了水泥路。气候稍热些,男女老少都爱绕着河消食消暑。
向渔家在河下流那段,少不了过路的。
应鸣生大约也是那批人。
他每每迈步,向渔都越发心虚。她目光闪烁,没敢跟他再对视。
她咀嚼着西瓜,嘴里却索然无味。
开弓没有回头箭。
彭云芜生日那天,她难以解释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唯一想到的理由,也觉得荒唐不可言。索性应鸣生不问,她就放任自己忽视。
将近1个月,他俩默契地视对方为空气。
是以,向渔打算装死到底。
她默默吐出西瓜籽。
也就这么段路,他应该很快就走远了。
向奶奶切了半个西瓜,把余下的放到冰箱里,留着明天再吃。出门就瞅到家门口的男生,认出是应家的小子,也是向渔的初中同学。
上了岁数的人都热情,奶奶连忙招呼住过路的应鸣生。
“应家老幺,上来吃牙西瓜!”
应鸣生一顿,本能地想说婉拒的话。
眼风一转。
向渔全身紧绷得像只竖起刺的刺猬,随后机械地侧身,乱瞟的小眼神写满了“你快走”。
应鸣生不爱为难别人。可向渔这样,又让他较起了劲。
他勾着笑,模样礼貌:“谢谢向奶奶。”
应鸣生在云水镇的名声不太好。孤僻,独来独往,中学时代又是惹事的混混头子。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向奶奶想,到底还是长大了。
向渔眼睛鼓得老大,完全没想到应鸣生会真的答应。
人倒霉的时候,吃西瓜都会被呛到。
她弯着腰咳嗽。
“咳咳…”
“你这孩子急什么?”奶奶摇着蒲扇,打趣道,“怕应同学抢你的啊。”
向渔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脚边就叠了道影子,没顾得深思就扬起了头。
她眼泪汪汪,白嫩的巴掌脸一红就特明显,鼻尖还粘了颗黑色西瓜籽。
如小猫爪子挠了下喉间,一丝笑意滑过应鸣生的唇角。
向渔急忙低下头,死死盯着地面。
“那儿有把椅子。”
顺着奶奶的话,应鸣生坐到了向渔对面。
唐晓雪知道向渔跟应鸣生处于“冷战”,她忍不住为向渔感到尴尬。
向渔正疯狂扯着她的衣袖求救,但爱莫能助啊。她鼓励向渔,忍忍就过去了。
奶奶是个老花眼,看不大清这几个小孩的小动作,只看见应鸣生半天没拿起块西瓜。怕小孩不好意思拿,于是指挥起了孙女:“小鱼,招呼下应同学。”
末了,又对应鸣生说:“不要客气。”
应鸣生点头:“好,不客气。”
话是这么说,却仍然没动静,俨然是在等自己来招待他。
向渔不得不硬着头皮,从中挑了块最大最红的西瓜,递给他,努力又真诚地说:“很甜很好吃的。”
少女披着及肩黑发,雪肤樱唇,手里捧着给他的西瓜。
黑白分明的水眸里铺垫着两人心知肚明的难为情,鼻尖那颗西瓜籽还未被主人发觉,顽固地贴在那儿,滑稽又可爱。
这么多天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说话。
被故意无视、冷落,任谁都会有怨气。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然而对她,他这样的人似乎也会心软。
应鸣生接过西瓜,甘凉的西瓜汁在心间下了场春雨。
他对她说:“嗯,确实很好吃。”
他很平和,好似没有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向渔放松下来,声音都响亮轻快了许多,“我也觉得。”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
眼睛眉毛都弯弯的,红润的嘴唇往上翘。
怕眼神太炙热暴露出情意,应鸣生半垂着睫毛。
晚风习习,奶奶的摇椅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声。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夜晚。
*
过了17岁的生日,没几天,向渔回到学校,开始向18岁和高考发起冲击。
九月,他们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高三生了,学校给的休息时间更为苛刻。文综在本学期合卷,并进入每周两次考试的阶段,其余三天每天考一门主科。
通常是刚考完,下节课就讲试卷。
做不完的作业,写不完的试卷,订正不完的错题,背不完的诗歌公式,构成了兴瑶高三学子的日常。
每个学生都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
文1班的学习气氛更肃然了,连班里最爱玩的彭云芜等人都累得在课间补眠。
向渔眨了眨干涩的眼,从桌肚里掏出醒脑神器——风油精。她抹在太阳穴附近,浓厚的薄荷味带来强烈的清凉感,整个人都被迫清醒起来。
只是今天彷佛没有起到很大作用,没过几分钟,脑子又昏昏沉沉的了。
她迷迷瞪瞪地想:难道她已经产生了抗体?
不大会儿,又感觉冷得不得了。她看了下窗户,只留了很小一条缝。
冬天室内空气浑浊,不留条缝隙会很闷。向渔忍了会儿,浑身发冷汗。
她碰了碰同桌,商量着说:“能不能叫窗边的同学关下窗啊,我觉得好冷。”
同桌是个女生,当即扭头让人关窗。
向渔:“谢谢。”
同桌看她脸色苍白,连唇瓣都毫无血色,担忧道:“你还好吗?”
向渔:“可能冷到了。”
同桌半信半疑,随后找到向渔的保温杯,“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好。”
不知道抹了几次风油精,向渔还是没有精神。第二天的课上,她连拿出风油精的力气都没,四肢沉沉,脑袋发重。
同桌第一个发现她的不对劲,摇了摇向渔,“你怎么了?”
向渔吃力地支起来,诚实道:“好像有点感冒。”
同桌连忙用手背去量她的额头温度,然后就高高举起手。正讲课的老师一走过来,同桌就报告说:“向渔发烧了。”
老师脸色一变,半蹲着跟向渔交流了几句。向渔神经不太清,说话颠三倒四的。
老师立马道:“去办公室找你们班主任要张请假条,向渔这情况要去医院。”
向渔最终没有去医院,而是选择了附近的诊所。
点滴吊了一个小时,她才感觉不那么难受了。打量了一圈,发现来输液的人还挺多。
听医生说,这段时间爆发了流感。倒不是什么致命的流感,比普通感冒要严重,得一周左右才能好。
向渔算是最早的一批人,估计后面还会有更多的人会中招。
身旁放着书包,里面装着这一周要考的试卷和基础作业。这是同桌拿来的,说是班主任让她回家养好了再来。
向渔觉得,每天中午挑个时间出来输液什么的也可以。还有一个月就要考一诊了,会有市排名,对高考具有借鉴意义。
她叹了口气。
算了,回去就回去吧。她不懈怠就行。
输液是个漫长的过程,她还有一瓶水要吊。对面墙壁上的大圆钟显示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
她数着点滴,盼望着早点滴完。
诊所的门又被推开,一股寒气钻进来。好在门很快合上,屋内又是暖洋洋的。
稀奇的是,来人是应鸣生。
只见医生问了他几句,就转身拿药。
等待的应鸣生偏过头,看到了她。
自上次在她家院前吃过西瓜,他们之间好像一瓜泯恩仇了。两人没有再回避对方,回到了以前相处的模式。
向渔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朝他挥了挥。
大约是想问她怎么在这儿、生了什么病。
应鸣生来到她跟前。
向渔打好了腹稿。
但没等应鸣生问,她的肚子就先发了声。
“咕咕”的响声让两人沉默了。
向渔移开眼神,暗里抓紧了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