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打着空调,不热,就是有点闷。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原因,鲜少有人说话。
沉闷,摇晃,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胥雁都快打哈欠了。
他们要去的阳光广场离学校有些远,坐公交要半小时左右。即便路途稍远,每逢月假,他们必去阳光广场。没啥特别的,也就是那里商店多。
公交一路走走停停,乘客上上下下,空间还是不宽裕。照这人流量,估摸得站到点。
她跟向渔还是没位,只得苦兮兮地站着。
她把头从向渔的肩上移走,减轻向渔的负担,却发现这人正聚精会神着呢。
顺着她认真的眼神找去,胥雁下巴往后一收。
啥呀,看男生玩游戏。
胥雁不爱游戏,顶多玩玩4399。男生玩的游戏她默认为打打杀杀,她瞧都不会瞧。
她也没见过向渔玩游戏,没想到她看别人玩还挺入迷。
出于无聊,胥雁也看了会儿,但她的重点不在游戏上。
阳光偏爱这一角,又格外青睐这一对少男少女。少年低头,单手握着手机,冷峻面容,冷淡神情。少女站在他身旁,盯着那块发亮的屏幕,严肃又认真。
朗朗辉日笼罩着他们,跟一幅画似的。
胥雁的小眼神在两位当事人上转来转去,抿唇的努力控制不住狂喜。
以后看“高冷校霸爱上我”、“纯情少女休想逃”这类的小说,都有脸了!
阅读过无数经典小说的胥雁捂嘴。
他俩真的不考虑成为一对吗?
她摸进兜里,掏出手机,点进相机。
那年,触屏手机的风吹到了全国各地,翻盖手机都过了时。触屏手机不仅是外形越上了一步阶梯,更重要的是,操作静音,像素提高。
胥雁把手机调成静音,确认了拍照不会发出“咔嚓”声,便放心大胆地对着两人。
手机屏幕中间的小框框住两人,美好得不像话。
正要摁下拍照键,相机里陡然出现另一只手,比着“耶”。
胥雁手一抖,拍的啥也没看清,就赶忙收了手机。对上比‘耶’的手主人,她悻悻一笑。
凭心而论,樊阳长得不赖,是帅的。浓眉,双眼皮,随时都像是笑着的。可是,也就是这份吊儿郎当,让樊阳更像在街头吹口哨、不务正业的混混。
再说,他跟应鸣生混的。应鸣生什么都不做,露个脸就让齐天圣连滚带爬,那樊阳指定也友好不到哪里去。
她犯怂,举起手机删掉刚拍的照片,又利索地丢进兜里,就是说:删了,一定不再手贱。
樊阳抬起手,手指伸了伸,又放下。他张了张嘴,看来要说什么,可最后只闭上嘴。
胥雁看不懂他的意思,只能默认为,他不会告状。自以为顺利逃过一劫,她又靠回向渔。
她拍了下脑袋,有些懊悔。
怎么就忘了应鸣生身边坐的是他朋友?
“呀。”
向渔的叫声打破这微妙的沉默。这声“呀”不大不小,就是有种遗憾跟…欣慰。
应鸣生动作僵滞。
注意到这边,樊阳立即把刚才的事抛到脑后,连忙就伸头去看。应鸣生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GMAE OVER】与成绩【44】。
他笑出了声。
只过了44根柱子,这还是几天前把他摁在地上摩擦、嘎嘎乱杀的应哥吗?
应鸣生手机亮度调得高,平常来讲,自己用的话,用不着那么高的亮度。而他这个亮度,似乎是顾及到别人看不到一样。
所以,托高亮度的福,胥雁也看到了。
她是游戏小白不错,但单机游戏就只得了44,这跟应鸣生形成很大反差啊。
她扑哧笑出来。又很快想到,她笑的是应鸣生,于是立马往向渔后面藏,以免再被抓到。
笑点过于密集,樊阳很猖狂,“应哥,你……”说到一半,肚子猛地被手肘一捅,痛得他呲牙咧嘴。
向渔被搞得也有点想笑,可是应鸣生痛击樊阳后就撩起眼皮,无声地问:笑?你笑什么?
她结结巴巴地摆手:“我没有笑你。”
应鸣生还在看她,面无表情的。
她指着樊阳,语无伦次,“是他,是樊阳在笑,我没笑的嘛,我哪里有笑…”
向渔没意识到,最后一句听起来有点委屈,像被女孩子惹恼的撒娇。
她声音脆脆娇娇的,应鸣生受不了。
他默然地垂下睫毛,其余别的情绪都烟消云散,胸腔里却跟洒了跳跳糖似的,隐秘地亢奋着。
他的沉默让向渔反思。
怎么能嘲笑人家呢?说不定她去玩还玩得没人家好呢。
“呲”——
到新的站点,后门陆续有人下车。
向渔看准了车厢中间那根空出来的扶手,过去之前,她脑子一抽,说:“四舍五入就是五十了,很厉害了。”
扶着柱子站好,胥雁憋着笑跟她说,“鱼鱼,你这话还不如不说。”
阴阳怪气,嘲讽值拉满。
本意是要道歉加鼓励的向渔抿直唇。
她听到樊阳在笑。
“虽然我数学不好,但四舍五入我还是懂的。应哥,44的话,你看是不是得舍成40?”
没人回。
“没事儿,40也很厉害了!”
没人回。
“算了,那就五十吧。”
这次有人回了。
他说,“滚!”
那个“滚”,像是塑料袋被撕拉出一道小口子,里面积压的气体“砰”地爆出来,爆破力极强。
如果细细分析,那种气体里一定有怨气的成分。
向渔抱着杆子,打定主意死也不回头。
她就是在车上没事儿干,恰好应鸣生就拿出手机玩游戏,那也恰好游戏简单,就一只鸟过柱子,她就看嘛。
本来第一次发挥得还行,结果后两次一次不如一次,有局都没过十呢。最后一次像是恢复实力,都很顺畅来着,结果还是败在了44根柱子上。
她就可惜,不留神就“呀”了一声。
哪知道这个“呀”招来了樊阳他们的注意,哪知道还会冒出那句…鼓舞人心的话。
她懊悔地拿头撞了撞杆子。
心如死灰。
颠簸着过了几个站点,公交车再“呲”的时候,就轮到向渔他们下车了。
向渔飞快就没了人影,连胥雁都没拉上。在后面追的胥雁很理解,可怜的鱼鱼,想必一路上都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吧。
应鸣生望着后门,发音十分没好气,“哼。”
靠窗的樊阳起身,问:“不下吗?”
应鸣生用行动回复。
“我懂,四舍五入这就是要下车。”
应鸣生一顿。
樊阳很自在:“哦,不下车也没关系,很厉害了。”
应鸣生转过身,非常利落地踹了一脚樊阳的小腿,樊阳一个吃疼,一个没站稳,屁股墩又稳稳回到了座位上。
两张椅子的衔接处很硌人,屁股蛋子都发麻。
应鸣生厉声:“樊阳,你再学她说话,嘴给你缝上。”
樊阳举手作投降状,“是是是,应哥说得对。”
有乘客以为他在欺负樊阳,看他的眼神都很戒备,甚至有人摸出了手机。
应鸣生熟视无睹。
樊阳对这种场景得心应手,澄清说,“我们是朋友,开玩笑来着。”
他应哥冷着脸时很唬人,那踹人动作又快又狠,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在“霸凌”这个弱小无力的小樊。
说完,樊阳一起来就往应鸣生后背扑,应鸣生在下车的台阶上,背后的冲力让他一个俎咧。要不是他底盘稳,早就带着人摔倒了。
樊阳勒着他的脖子,“应哥,下手,不对,下脚更够狠的啊。”
“断了吗?”
应鸣生心说:谁让你犯贱。
“那倒没有。”
樊阳松开手,跟应鸣生拉开距离,像是做好了某种准备。
然后,他说完话,“那也没事儿,很厉害了呢。”
他逃跑的速度跟向渔下车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应鸣生看着人群里撒着脚丫子跑的樊阳,缓缓地撸了撸运动手环。
是得带在合适的位置,等会儿才会达到吸汗的作用。嗯,也好动手打人。
*
追上向渔的胥雁气喘呼呼,“鱼鱼,运动会短跑没你我不看。”
向渔也累得慌,“运动会上个月就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车上那件事后,向渔这样认真的回复让胥雁想笑。在这里,她可以放肆地笑,连同车上那份憋着的笑一起发泄出来。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无力,“还得是你。”
向渔无辜,但想起自己的行为,也觉得可笑。两个少女就在马路上,人潮汹涌里,欢快地笑着。
亏得这奇异的举动,让在约定地点等待汇合的唐晓雪轻易地锁定目标。
她跑过来,“喂,你们笑什么呢?”
“雪雪!”
向渔一把抱住她,笑声还没停。
唐晓雪一头雾水,又问胥雁,“雁,她笑什么笑这么欢?”
经由向渔这个中间人,胥雁跟唐晓雪也认识,三个人有时间就约一起吃饭。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向渔还会担心,怕久了她们会处不好,自己夹在中间也处理不好。
不过她多虑了。
三个人的友谊并不拥挤。在学校,向渔跟胥雁待的时间多。在校外,由于胥雁家在县城,周末会回家,向渔就跟唐晓雪在一起玩。
况且,唐晓雪跟胥雁有共同的爱好——看小说。加上都是青春明朗的女孩子,凑一起话可多了。
她们三个就像三角形,稳固而牢靠。
胥雁撕开向渔,挽住她和唐晓雪,兴致勃勃,“边走边说。”
弄清来龙去脉,唐晓雪也发出爆笑,朝向渔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向渔碰了碰鼻子,“我哪里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样。”
胥雁还解说,“雪雪,你可不知道,刚上车那会儿,应鸣生往后仰着,姿态松弛,淡着脸。那睥睨的架势目空一切,盛气凌人。齐天圣那一伙人看见他就吓得夹着尾巴跑了。帅我一脸。”
唐晓雪:“那可不,我们镇好多姑娘喜欢应鸣生。应哥就是牛!”
向渔点点头。
唐晓雪探出头,“你点什么头。”
顶着胥雁的疑问,向渔也疑问:“我赞同你的话啊。”
唐晓雪停了下,“你是他的克星。”
从初中开始,像这种场景,光是她知道的,就有好几回。
向渔微怔。
嗅到一丝不平常,胥雁手一用劲,把两人拉拢些,“有内情啊。”
两个人都不回话,唐晓雪指了指向渔,显然是需要后者的同意。胥雁装出不乐意的样子,“不许当着我打哑谜。”
向渔微弱反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更得说了。我又不是别人,不会到处说的,”胥雁揽着向渔,“说嘛说嘛~”
向渔松动,对着跃跃欲试的唐晓雪,无奈道:“说吧。”
胥雁马上就投入唐晓雪的怀抱,十分无情。
唐晓雪清嗓,“鱼鱼拒绝过应鸣生的表白。”
“啊?”胥雁不敢置信,询问向渔,“啊?”
向渔眼神飘移,不着迹地颔首。
“向渔。”
被叫全名的向渔一愣。
“干嘛?”
胥雁钦佩道:“敬你是个英雄。”
应鸣生初中不是校霸么?敢拒绝校霸的表白,不怕人堵她呀?还有今天,这这这…初中拒绝人表白,高中再遇。各方面都很牛逼的人物是个游戏菜鸟,她目睹了全程,还说出了真诚但造成讽刺效果的安慰。
向渔能活着从车里走出来,全靠她的勇气和应鸣生的善良。
她愿称向渔为勇士。
难怪呢,面对齐天圣,向渔一点都不慌乱。
向渔谦虚地说,“也没有啦。”
“切。”
唐晓雪的意思,胥雁心领神会,正要调侃几句,就被向渔堵了回去。
“不许发散,不许乱说,”向渔正色道,“应鸣生本来就不会随便难为人。”
唐晓雪是知道向渔有多注意这方面的事的,摊手表示明白。而胥雁哪怕只跟向渔相处了一年,也晓得向渔是个心里只有学习的好学生。
其实她跟唐晓雪的本意也不过是——向渔在应鸣生那里多少有些特别。或许是对曾经喜欢过的人的宽容,也或许是正如向渔所说的,他一向就挺好。
只是朋友在一起了,就爱开些玩笑。
尤其正处于青春期,关于异性的话题总能扯到十万八千里。
可胥雁没想到,向渔比她了解的还要避讳。
不是针对应鸣生,是在学校里就这样。好几个学弟学长都要过向渔的企鹅号,无论是谁,向渔一概回绝。
向渔哪里学的是知识啊,明明学的是无情道。
“好啦,这事儿就翻篇了,”向渔活跃气氛,“吃啥?烤肉?火锅?”
她跟胥雁已经商量过了,只等着唐晓雪的意见。
唐晓雪中气十足,“火锅!”
说这话时,她避着向渔跟胥雁打了个暗号。
胥雁拍拍胸脯。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火锅店。
下一秒,向渔石化了。
她从来没有觉得运气这么倒霉、空气这么寂静过!
应鸣生。
正在迎面走来。
看到她,他似乎也有点吃惊,脚步微顿。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又遇到他了!
向渔表面不说,实际也觉得当时的自己真令人无语。
眼下,她尬得想立马逃离这颗星球。
而应鸣生听多了樊阳那个复读机的话,导致一看到向渔就回想起,她一脸真诚地说,“四舍五入就是五十了。”
“没事,已经很厉害了。”
“四舍五入”“没事”“很厉害了”。
几个词在他脑海里打转,很是恐怖。
磕上头的胥雁:你俩真的不考虑成一对儿吗?
小应:一直在努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