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外边的石头搬的差不多了。禄则恋蜷着身子能勉强挤出来,只是难免会搞得一身土味。但顾不了那么多,他小心翼翼的把那人从洞内拉了出来,这说的未免也太通俗了,其实不是拉,更像是抱。他直起身,抱起他,四周望。
这是一条很长的地下湿洞,阴暗潮湿又寒冷,回声很大,确有微微凉风从左右吹来,很明显这条长洞是通的,但由于越往远处走,就越漆黑,黑到像是白墨粘上也染不成一点色彩,如长龙滴水,沟壑弯弯幽洞,使人陷入恐惧,无一点安全感,危险加剧,寸步难行。
不过幸运的是,这地方的上空恰好漏了个洞,光线从上照下,在这慌茫的环境里,增添了一丝安慰,让人长呼口气。
禄则恋身子都颤了一下,他看了看上方的光,缓和道:“就在这吧。”
蘑菇精也道:“我也觉得,这幽洞我前后也看了,走了几步路,得确……心跳的很。”
禄则恋呵呵的笑了一声。
但他没想那么多,没说那么多,眉间一紧,缓缓的坐了下去。
隐愁打凉了夜晚秋声,白衣少年嘴唇微张,淡粉薄透,如晶水枯干不在涟漪,泛起了云白,甚至有些破裂。中间裂痕可见,粉红与白相交,但不失透薄。脸越发冰冷,手指如僵。
他被禄则恋暖在怀里,那人细细的搂着,尽管自身体温不是很高,但也有温存,把他护暖。
睡着是冷的,心是凉的。恐怕……会很不安吧?
怎么。
怎么睡这么久啊?
禄则恋神情也凝聚了,默默的盯着对面一个角落,耳边似有风声吹过,有雨打雷不停,像是春天的第一场大雨,刮弯了茂勃枝头叶,乌遮花魂,满帘袭雨,虽景物混乱,却充满了享受的生机。
他记得,那场雨把他惊醒,要扰乱思绪,打在他的心头上,明明心中存无事,为何变得淡漠悲感?
挂在屋顶边的风铃还在摇,他听风起,下了床,开了后院的门,又顺手撑起把伞,走到院中。
衣裳穿的单薄,墨发乱吹,遮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凉嗖,有雨滴溅在手上,是刺激。滴滴嗒嗒噼噼啪啪的水继续流,继续拍打,继续滋润万物……柔软的发丝抹过脸颊,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窝中的家禽。
水泄不通了,禄则恋迟顿了一会,便不紧不慢的来到水渠旁,拿下堵着的板子,刹那间水如触急般涌来,似乎顾不得形象,要直往前去,顺通其渠。但手掌浸入触感是如此冰凉,怎能寒之入骨?
这使他犯了个哆嗦,身体一震,思绪飘回。
现在冰的不是水,而是手抱着的全部。
禄则恋有点担心,没到半会,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对蘑菇精道:“搞点水来吧。”
“好。”蘑菇精点点头。
蘑菇精去了。这漫长不过的夜,至今未醒,昏迷许久。
是不应该的。
那场雨夜,刚要回去,一阵春雷打来,待转身瞬间,他余光瞥见了枝头上的玩物——断了半片叶的竹蜻蜓。
他有些震惊,瞪大了眸子,这是钰緘沫前些日跟他说找不着了的竹蜻蜓,原来被他这么一飞,飞到了后院山木的技头上,是被夹住了,被叶挡着。按钰緘沫那个眼神,是很难被看见。
果真,幸运禄则恋瞥见了它。
他踩上水渠两边,有些吃力的向前钩,他咬着牙,恨雨水打落滑湿了他的袖子,偏偏伞挡眼,就是那么笨重,干脆不打了,痛快的放在一边,一手拉过枝头,另一手中指一翘,往上一勾,抓住了落下来的竹蜻蜓。
少年开心一笑,还是散发出骨子里的青春烈气,尽管衣服沾了泥巴,全身被打湿,还是脑过兴奋头,抹了把眼,沾了一脸泥土。
下时兴奋太急,想想那时的钰緘沫因这个没得玩兴趣掉了几天,若明日一看,竹蜻蜓被找到了。不得又开心满笑。明明是别人开心,怎么自己笑的嘴角都快飞了?
所以脚一悬,水一激,一只脚都落进了沟里。
傻了……
不就是沾了一身水,脸手成了泥巴糊,啥都湿了,鞋也湿了,看把他高兴的没找过东西似的。
他浅浅的欣慰一笑,撑起伞走回,看了一眼房中熟睡的那人,钰緘沫睡得很香,棉被乱成一团。似张牙舞爪,又散发如泼墨,毫无睡姿……
竹蜻蜓被放在窗台,此时,夜沉了。
“嘿嘿,水,水啊,还要不要了?”
蘑菇精端来一片大叶,也不知它从哪儿搞的,竟能勉强装得了水。
禄则恋缓过神来,“要,要。”
不知为何他手抖的厉害,可能是一个姿势坐久了,难免会麻木,伸出时动动手指,手又是慌的。
他都觉得可笑,会不会就因为没给人喂过药,导致麻麻麻难绊,万一力度控制不好撒一脸怎么办?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肯定是第一次见拿叶子充当碗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架势,脸都是呆的,心都是被堵住了似的。
很想问它,很想说出口。
又感觉……
自己有病。
于是呼,刚要开口接过。蘑菇精不耐烦的翻了眼,“快点啊,我手都酸了。”
“你轻点,撒了还要麻烦你老人家重打。”禄则恋有好语没好语的怼了回去。
蘑菇精看都不看他了,急步向前道:“走走走,别啰里八嗦的,你不行我来。”
“我行,你给我就是了。”禄则恋继续伸着胳膊。
蘑菇精当机就怒,看他手还在抖,嫌他无能还逞能装逼,一气之下,干了它老人家八丈火,怒气冲冲的喊道:“我呸!说了我来就我来!”
禄则恋脸都黑了:“滚开行不行?你这小不点能干成啥?”
蘑菇精狠狠的跺了一脚,道:“喂水还干不成啊?没断胳膊没断腿,缺斤少两啊?”
禄则恋怒了:“我看你他妈就是缺斤少两!磨磨唧唧的,没点好气。”
这是第二次了,有这么个生物对他,上一次还是那路途边装可怜的兔子,禄则恋当时没好脾气,掐了他一把。但这次是……没脑啥也干不行的蘑菇精,得亏那菇子幸运,碰上了钰緘沫在,自然而然那菇子会求着他,因为听钰緘沫说……这种家族是锻炼神器的存在。
禄则恋不知,若他一人对它,定把它甩个十万八千里,好好的体验一把什么叫飞得快,快到九霄,落下没命的疯狂刺激。
蘑菇精呵呵道:“你抢到了我就——”
“给”字次还没说出,禄则恋一手抓住了它,稍微用点力度,蘑菇精就喘不过气,悬了菇子半条命。
禄则恋黪黑色的眸子盯着它,犹如蟒蛇缠绕伏上的窒息感,犹如银狼咆哮般的震慑感,漫上冰冷,有种俯冲般的惊心。他冷冷道:“然后呢?你想怎样?”
“我……我。”蘑菇精吓得窒息,说不出话了。
不知怎得,他一严肃变脸,似乎抑压着往日的和气,好像空气瞬间凝结,变为煞风寒景的雪花,纯静飞絮,死沉的脱俗微存的曦光。
但曦光不和,他就这么冷漠的盯着它,睫毛一扇又无情的快速垂合,透着那深沉的眸子,蘑菇精看到了恐惧。
像是。
给你一个眼神,你自己好好体会。
像是。
错话乱出,命悬一线。
像是。
死到临头了,你该醒醒了。
他被抓的紧,又喘不过气,口中一哽咽,颤颤巍巍道:“给……给你总行了吧?”
它不敢睁眼,抬手递过去。
让蘑菇精没想到的是,外表看了这人就是没用了点,聪明也聪明不到哪去,可到头来更吓人的,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是他,蘑菇精觉得他更可怕。
深藏不露,要人命啊。
禄则恋轻哼一声,气得转头接了过来。
不是,不就是喂个水吗,至于争的这么大?
蘑菇精扑通扑通的掉在地上,哎哟的一叫,转过身蹲坐了起来。
二人都发了脾气,唯独钰緘沫睡着不知。
禄则恋刚把叶片放到嘴边,可不料窝着的叶子一散,重心不稳,沿着底部落了几滴,滴到了少年的脖颈上。
禄则恋:“……”
偏偏倒不进去,唇又张的小,一急,水快洒没了……
蘑菇精撇头一看:“……”
真没技术啊。
迟疑了半刻,禄则恋微微一呆,自己这是咋了?手冻的没知觉了么,干脆罢了,才发觉应把头抬些起来才对。
蘑菇精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双手抱着短腿的膝盖,抬起眸子,仍笑不出声。
禄则恋有些不满,目光不过随和,虽是倒进去了一点,但大半都流了出来,这让他更无语,脑子空白,一口叹息。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对蘑菇精道:“抱歉,那个……水不够。”
蘑菇精眨眨眼,脸有些沉冷,话也没说,重拿着叶子就走了。
禄则恋思忖片刻,刚才是不是吓着他了?
确实。
吓坏了。
但,真的会很凶吗?
他胡乱的摇摇头,心想一定是风吹打冷,心有太急,怪了它。
但菇子语气不行。
又让他头疼。
他松了口气,不想了。
即便这样,禄则恋还是看向了远处,黑夜里,有个弱小的身影跑来……
弱的。
小的。
瘦的。
怎么着……
我觉得它可怜个屁!
蘑菇精跑的临近了一些,他便不想现出此刻的的面庞了,而是傻傻的勾起嘴角,朝着蘑菇精挤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蘑菇精身子一征,背后发凉,急忙道:“我我我,我现在可没惹你啊。”
“不是,你来。”他笑着,伸出手掌朝向钰緘沫,示意你这次来。
蘑菇精:“……”
它略微惊讶,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灌了一口水,总算好点了。怀中的人虽然未全醒,但也有感知,口中像是倒入甜美的甘露,少年唇微动,继而抿了一口,露有丝腥清,且冰凉冻齿。他微微睁开眼,睫毛缓缓煽动,眶边略显湿润,带着朦胧的睡意,从模糊中渐渐看清。
只是轻轻的眨了眨,未动身,不愿多看,昏沉的水汽扑上了一层晶水透雾,看到的一切还都是迷糊幻影的。钰緘沫未清醒,不免睡多了,睡沉了,连身子都不知道在哪,好似无力,未立刻起来。
暖和与霜冷相碰撞,身体发冻,庆幸怀里还是温暖的。人啊,睡前没保暖好,如果途中又顶着风凉睡,等醒来了就感知这冷那冷,浑身不自在。好似在大雪了风中,沧海深渊里度日如年,结果带来的是叫人无法忍受的难受感。
所以头偏偏倾斜,又把头转了过去,埋在了他怀里。
禄则恋:“……”
蘑菇精:“他不喝……”
鬼使神差的,大概是鬼迷了当下处境,钰緘沫没起来,反而继续睡过去了。他呼吸均匀,唇瓣又恢复了往常的润色,脸色好了点,但还是在寻找暖和的地方。
现在冷,暖的只有……“钻”进去。
二人沉默,禄则恋咽了口沫,不免心跳加速,不敢呼吸。
他把脸埋在手掌中,搓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神态,猜是不想让蘑菇精看到,二是轻声说:“不,他想睡……”
就这么快尴尬到顶,不说又尴又尬,蘑菇精也低了头。
快到极致时,再耐不住了,忽然怀中那人把脸埋得更深,轻道:“冷……”
刹那间,禄则恋瞳孔微缩,身体绷紧。他双手支撑着全身重量,自然而然手心出汗,热的抓扣泥土,不仔细一看,耳根是红的。
他好希望,来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