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迎提着两个黑衣人走进房间,看云舒已经点燃桌上的油灯,拉下两人面上的黑巾,怒道:“国师的失踪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婢子这就去把他们都绑来。”
说完,她便踩着怒气转身出去。
云舒慢慢给自己倒一杯茶的功夫,大迎已经提着穿着齐整的掌柜夫妇回来了,“姑娘,他们根本就不住在一间屋子。还有几个伙计,婢子去把他们一窝端了。”
“留他们性命。”云舒并不吃惊,交待一句,微笑着向被绑成粽子样的掌柜夫妇,“国师呢?”
两人对视一眼,连连摇头。
云舒摘了妇人嘴里的破布,道:“你来回答。”
惊慌的妇人看到两个倒在地上被揭了面纱的人,很快稳住了神色,佯装镇定道:“我不知。”
云舒又摘了掌柜嘴里的破布,“你说说?!”
掌柜的本欲开口,被妇人一瞪,顿时歇了声。
云舒冷笑,“看来,你们都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听她说这话,掌柜已经大变了脸色,妇人也崩不住神色,偏过脸去,一语不发。
眯着眼,云舒打量他们片刻,长叹一声,慢慢喝茶,也不说话,叫人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两年前,她刚做这些奇怪的梦境时,她一个个试探,发现自己身边真没有一个可信之人。
她花了两年的时间,换掉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躲过身边的眼线,安排外边的助力,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被困在雀笼一般的国师府中,毫无进展。
至今,她带是一个人。
正在这时候,大迎又提着人进来了,懊恼地道:“姑娘,跑了一只耗子……”
纠结的目光扫过屋里几人,看到云舒如被雾朦住的神色时,她想去追那个装晕跑掉的人,又担心留下主子一人再出什么差池。
云舒忽地笑了,抬眼看向大迎,“无妨。”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大迎处处为她考虑,还有那个与自己生死同契的太子……
大迎被看得一懵,随即眼睛发亮。
她从没在主子面上看到这么温暖轻松的笑容,对小海也不曾有过,那她就是独一份儿了!
不知她暗自的欢喜,云舒已经放下茶盏,看向掌柜,“殷门,两年前你妻女被山匪所害,你被打断双腿后凭着一口气爬到京城,我救你治腿,答应给你报仇,可有食言?”
看掌柜浑身一震,大迎便知云舒所言是真,一脚踢翻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云舒又看向妇人,“心俞,你本是命夫之女,嫁的婆家就是个漏风的帐篷,把你娶进门后,吞光你的嫁妆,日日磋磨你,见你娘家出事,生怕被牵累,要把你卖进那种地方。是我把你赎回来,让你来这里落脚,为我办些差使,我可有亏待你?”
大迎瞪大眼,目光从屋里跪着的几个人身上扫去,顿时明白,这家客栈,是云舒让他们买下来的。
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未来国师要在暗中布置这些,她还是给了他们一人一脚,连带昏迷了的两个人也没放过,“小孩子都知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道理!哪有再来暗算主子的?!恩将仇报,畜生不如!”
她为云舒不值,想说叫云舒把这些人都交给她,保证还给她一个个乖巧听话的!
至少,得认清自己是谁,有几斤几两!
心俞匍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是。我是得过恩人的银两,可那人隔着马车,高高在上,怎会是你?为何要明着许下恩惠又暗中丢下蜡丸让我效力?我总得知道自己主子是谁,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掌柜也道:“那些山匪是死了,可是是朝廷派了将军去剿的。如你真是那人,连自己传话都要用蜡丸,不敢再见我,你怎么可能有这能力?”
再听几个后厨的伙计给出类似的答案,云舒明白了,她暗中为他们做到这些,他们并不知情,无法领情。
“若你们不觉得是得我相助,那你们为何不散去,反而继续待在这里,月月领着银子,却对国师下手,今日又要对我下手。你们,可是北燕派来的奸细?!”
听到这话,几个人猛地抬头看向云舒。
不等他们说什么,大迎已经没了耐心,“姑娘,能不能把他们交给婢子,婢子以前做杀手的时候,学过些逼供的法子,还有驯化人的法子。”
心俞急道:“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为什么不能?”瞧大迎一眼,云舒微笑着看向心俞,温温柔柔的话,神色也不严厉,却让心俞浑身颤栗,好像面对的是含笑的魔王。
“我们没有要背叛你,只是我们从未见过主子,突然收到消息,恐有人假冒,这才不敢贸然相认,想使些手段试探姑娘,但绝没有要伤姑娘性命的意思。国师的失踪,真的与我们无关。”心俞一口气把话说完,生怕云舒没耐心把他们交给大迎。
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心俞大喘一口气,胸膛起伏,重重地把额头磕到地上,“这件事,都是我的主意,与他们无关。”
“好人都叫你当了。那我只能当恶人了。”云舒说笑着,把一包药倒进茶壶里,摇了摇,“但我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如果你们愿意留下,便喝了它,如何?”
殷门一听,挣扎道:“如果我们不喝呢?”
“不喝也无妨,我只收回我这些年付出的,再加上利息。”云舒的语气淡了下来,看向愕然的殷门,“当然,我也不会管你们日后的事。”
疑惑地思量片刻,殷门面无血色。
他身边的心俞已经慢慢抬起头,“奴愿喝。”
瞧她如壮士赴死般的神色,云舒忍俊不禁,“当奴,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着,她把茶壶递给大迎,铺纸写下了几人的卖身契,“明日到官府办好文书,你们便是奴籍。可想清楚了?”
看心俞毫不犹豫地喝下大迎递过来的茶,殷门也一口喝下。
云舒早看出来这几个人以心俞为主,目光移向她。
心俞没让她失望,被解了绳索后,活动活动手腕,红着脸道:“我们喝了毒药,不是奴籍胜似奴籍,左右没有自由,离了你也不安全,倒不如断了自己旁的念想。你能早早地堪破我们的手段,跟着你,不会错。”
挑挑眉,云舒确实意外他们是自断后路的心思。
大迎一张面瘫脸怼到心俞面前,“能跟着咱们主子,比进宫还好,你们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心俞撇撇嘴,显然并不把这话当回事,她的人生太多的不如意,上天从不眷顾她。
等大迎把别的人带下去签卖身契,屋里只剩下心俞和殷门,云舒才问道:“这下,你们可以告诉我,国师是怎么失踪的了吧?”
心俞欲言又止,看一眼殷门。
殷门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道:“国师失踪的事情真的同我们无关。我们当初买下这个铺子,就是因为这个铺子临街却便宜。本想着是个好码头,却没想到,月月往里面亏钱。”
云舒微微拧眉,“这个铺子有什么毛病?”
殷门懊恼道:“还是心俞过来之后,才打听到这些事。心俞,还是你来说吧……”
点点头,心俞道:“奴查到,三十年前,前国师就是在这个铺子消失的。这件事情被掩盖下来,铺子生意倒也没受影响。但十几年前,一个妇人在这里生下孩子,转眼孩子不见了。妇人便疯了,逢人便说,这个铺子会吃人。”
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云舒的目光就开始发颤,等她说完,云舒脸色已经沉下来。
春夜绵长,她坐在窗前看着下了整个后半夜的雨,手指掐着少冲穴,把左手小指掐得发白。
她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没想明白。
她出生时,就是在一个云开雨霁的春晨……
心俞端着早饭走进来,见她这样,心里直打鼓,“主子可是为了这铺子亏本的事?奴已经在盘算着把铺子兑出去了。”
她没敢说,昨日见她们主仆不在意铺子的坏名声时,本想把铺子兑给她们。
云舒转过脸看她一眼,带着清晨的凉,“不必兑出去。国师失踪的事,很快会被压下去,等找到那个妇人,给我传信。”
心俞大惊,“主子才来,这就要走?”
一时间,她脑中直打鼓。
主子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看他们一眼,给他们喂上毒药,就又不管他们了吗?
“嗯。”云舒没有否认,递给她几张纸,“我写了几个食方。你找个合适的人,把后厨张罗起来,就做酒楼,不做客栈。莫叫人进后院。”
心俞默了默,惊讶地抬起头,“主子发现什么了?!”
见云舒心情不好的样子,她赶紧又垂下头,“主子若是走了,我们身上的毒……”
瞥她一眼,云舒轻笑着转了转腕间的圆珠,“什么毒?逗你们的。不过奴籍是真的。你们若是真心待我,日后,我自不会亏待你们。除了你们的奴籍,甚至给你们有品的官职也不是不可。只要你们值得。”
心俞心如擂鼓,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奴……奴也可以有品?除非嫁人得诰命……”
但她也知道,她已经是个和离过的人,过往的难堪,让她日后再不敢论及婚嫁。
“事在人为。洪家六姑娘当年才情传遍京都,人人都说你有颗七窍玲珑心。”看她双眼猛缩,云舒再给她加了一剂猛药,“两年前,洪家出事,我暗中出了点力,让他们喝下的毒药并不致命,被丢去乱葬岗后,自然会醒来。若是想见他们,就得靠你自己寻找了。但我想,他们一定隐姓埋名藏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心俞泪流满面,朝云舒跪下,“主子大恩,奴无以为报……”
云舒眯了眯眼,“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
“奴的主子。这就够了。”心俞坚定地道。
她的夫家得知她娘家入狱时,恨不能再推一把得个大义灭亲的名声。一个陌生人却为他们费心费力……
心知心俞这次彻底定了心,云舒也就放了心,等大迎回来,带着人去了后院。
而这时,一骑人马从京城南门疾驰而出,小海看着空荡荡的俞园,只觉得天都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