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没吃好吧?”看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发呆的太子,云舒变戏法般地摆出两笼薄皮灌汤包,包子不足鸡蛋大小,皮薄到近乎半透明,随着马车的摇晃,包子一颤一颤的,内里的汤汁仿佛马上要涌出来。
把一笼放到太子面前,云舒一面吃一面道:“这可是小海父亲的手艺,要趁热吃。也就还能吃上这一回。等明日他和我爹走了,可就吃不上了。”
瞧她用小银箸把包子夹到银勺里,熟练地咬住包子上的珍珠眼,吸溜一口汤汁,满足中又带着一点遗憾,太子端坐不动,“怎么听你这话说得,好似他们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一怔,云舒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应该再忍忍,至少,等我爹出门了再与他们撕破脸?”
不等太子回答,她看向他,继续问:“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爹不能再回来,至少,让他在离开前能放心。如果他能回来,也要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把问题解决了,迫使他接受这一切。对不对?”
看着她笑而不语,太子显然默认了。
轻笑一声,她道:“或许,这就是你这些年来的的行事风格,但是我不愿意。我很珍惜爹爹对我的疼爱,我需要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你可能不懂我这种无欲无求的人唯一珍视的亲情……”小声地嘀咕了这一句,她转口问道,“你瞧着那画上,圣上的脸色怎么样?”
略一思忖,太子也纠结没听清楚的内容,直言:“脸色黑青,像是中了一种慢性毒。”
“什么毒?”早在看到皇帝中毒的时候,云舒就猜到了是中毒,是一种翻遍了她的知识储备也找不到答案的毒。本想画出来与太子合计,没成想,瞧他的神色,似乎对这毒甚是了解。
许是看明白了她的困惑,太子悉心道:“这种毒,在大夏只有一本书中记载,《帝王册》。也只有一种人身上有。”
不等太子给出答案,云舒猜道:“皇族人?”
点头皱眉,太子道:“确切地说,是皇帝。如果真是那毒……圆圆,我还有些东西不能确定,等确定了,再与你说细说原委,可好?”
见他不愿意说,云舒并不勉强。得了这几句,她已经在心里有了些许猜想。
从小,她就疑惑,她的父亲凭什么成为与皇帝并肩的人,只是及笄之前,她只做一个入乡随俗的人,不愿意多想,及笄之后,她开始逐步了解这个世界。
她发现,即便她的父亲受帝王礼待,父亲也从来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相反,处处为帝王考虑,入入为大夏国考虑。
在人前,国师会时刻注意到皇帝的脸面和需求,人后,他们更像无话不谈的朋友。
皇帝绝对信任国师,认真思考国师提出的每一个建议,也会在人前礼让其三分,做足了贤君的脸面。
经过两年的观察,云舒确定这里面存在一种微妙的平衡,皇帝与国师之间,仿佛被什么紧密相连着,外人无法获知。直到那日在天门楼……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懂了这其中的关联,可在与太子签下生死同契之后,又觉得不对。
到时是哪里不对,她这会儿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国师府离皇宫不过半柱香的路程。
不过片刻,马车便到了皇宫门口。
她在宫里有乘坐步辇的特权,马车停在宫门口后,便往早已停好步辇的方向走,突然觉得有一股冷风袭来,她蓦地抬头,这一瞬,有什么从颌边划过,被割下的一截青丝随风落下,不屑笑着的二皇子正洋洋得意地看着她,“听说,你挺威风的。叫承满为了上九天揽月,糟践青灵为你做的生日餐,对皇后不敬,让我尊贵的太子弟弟做你的小跟班。还以为你能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小爷我的飞刀准头只要稍微好那么一点,你的小命就没了。”
不等一旁皱眉冷眼的太子说话,云舒嗤笑:“我是躲不开,也无需躲。若你的飞刀准头真有那么好,你也会没命。还会连累你的母族。所以,我知道你不敢。但既然做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二皇子不以为意地笑了,“呵……我可是皇子,教训你个没妈教的,是给你脸面。”
偏了偏头,她对提着食盒跟在身后的小海道:“我今日的生日宴,二皇子同他的母妃都不必参加了。”
眼看二皇子变了脸色,她笑容温和起来,“不必担心,一会儿,我便会禀明圣上。”
听到这句话的二皇子脸黑如炭,“云少冲!我是我一人为之,何必牵扯无辜?”
“无辜?!”笑声轻柔,声音里带着天生的娇软,云舒的语气却是冰冷果决的,“你没教养,自然少不了你母妃的责任,不算无辜。”
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走在云舒身边的太子回头朝自己微微一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二皇子顿时气血冲顶,一字难言,等到回过神来,那两人已经坐上步辇远去。
重重地“呸”一声,他道:“不就是仗着傍上了国师府?不要脸的!他以前哪有这样的资格?”
一直在他身边想拦不敢拦的跟班艳羡地看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遗憾地收回目光,心中叹道:那也得傍得上啊,不像咱们这位主,还总惹人家不高兴……
不知他们所知所想的两人坐着步辇,一路到了御书房前各自停下,见皇帝还未下朝,立在门外等着的时候,云舒这才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瞧的太子,“你瞧什么?”
摇头,太子道:“我以为,他那样说你,你会难过。看来,是我多想了。”
这一路走来,云舒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看到路边隐隐冒尖的花骨朵,还偏头与小海说笑了几句。
“起初,是会难过的。”眯着眼睛看向东边高升的太阳,云舒微笑着,像是在虚空,“谁不想要有个健全的家,但是没有,这不是我能改变的,我只能适应。至于借此攻击自己的人,本就是想要看到我的难过,为什么要满足他们呢?”
偏头看太子一眼,不等太子回话,已经看到听到了国师稳重有力的脚步声,她连蹦带跳地扑腾过去,“爹爹~”
看到皇帝,她脚步一顿,立刻端正了模样行礼。
见她抿唇收笑的样子,皇帝指着她对国师笑道:“角孙,你瞧瞧,这孩子还在同朕置气呢!来,丫头,到朕身边来,说说,对朕哪里不满?”
目光扫过太子,他笑容微敛,只一手拉起云舒,一手由国师扶着,往御书记里去。
仔细看皇帝上了一层厚粉的脸,云舒泱泱道:“臣女对圣上有三不满,一不满圣上病了还不爱惜自己身体;二不满圣上贤明,能人众多,却偏偏让我爹爹外出寻药;三不满臣女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只赏几口吃的!”
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进了御书记里。
正要坐下时,皇帝听到最后一句,哈哈大笑,“角孙,少冲有长进了,知道和朕谈判了。”
摆正袍摆,他又好奇地问云舒,“那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你满意?”
看出皇帝眼里隐含的警告,云舒略一思量,道:“圣上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不是圣上不想爱惜,而是国事繁重,离不得圣上;圣上让我爹去寻药,那是因为信任我爹,君让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寻药这样的小事?只是……若论及亲疏,太子是圣上亲儿,应当比我爹更得圣上信任才是,臣女不明白,为何圣上这么不信任太子?他听说圣上中了毒,满心焦急,想要来探望都不得进,还要被冤是下毒之人……”
“朕算是听明白了,你这丫头,今日是来为太子不平了。”笑容淡了些,皇帝看一眼太子,“也不知这个不成器的用了什么法子,倒叫你这丫头破天荒地愿意为他说话。”
“才不是为他说话呢,我是不满!”气哼哼地鼓了鼓腮,云舒本就圆的脸几乎成了球,“太子有功,不赏反罚,我有功,你就赏了几道菜,太敷衍了!”
被她憨萌的样子逗乐了,皇帝看向国师,“从前,都是咱们给什么,她就收什么,从未不满过,朕还说,若是未来的国师是她这样的性子,实在不安,现在看来,那时候只是她不愿意罢了。”
拢着袖站在一旁的国师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皇帝问话才回过神是来,应声道:“可不是?她现在可有主意了,臣年纪大了,也管不了她了,日后都要靠她自己。”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皇帝对云舒的笑容温和了不少,“那你来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今日是你生辰,只要朕能做到的,都满足你。”
“真的?”不等皇帝回答,云舒又垮起了脸,“圣上一定是在忽悠臣女的。刚才在路上,臣女还被二皇子殿下拿暗器削了头发恐吓,被他嘲讽臣女是个没娘的孩子。”
“真有此事?”皇帝瞬间沉下脸,向太子求证,“老二当真是这样的?”
“是。”太子垂首站在案前,惜字如金。
“圣上不信?”把肩后一把头发捋到向前,云舒又哼哼,“看臣女好好的头发,成了这副样子了!不过,我也说了,不许他和他的母妃来参加臣女的生辰宴。”
“嗯……孙天柱,传朕旨意,梅妃教子无方,禁足一月好好反省。二皇子禁足三月。”沉着脸说完后,他又看向云舒,“太子是储君,赏无可赏,倒是你……朕看出来了,你是来提要求的,说吧,想要什么。别再和朕耍这些小心眼子。”
听出皇帝语气里的疲惫,云舒见好就收,“圣上若是真想赏,就赐臣女个如驸马呗?臣女心知,臣女的婚事也是国事,虽早对谢理不满,无人可替时也不敢提此事。如今,臣女已有更合适的人选,请圣上成全。”
“好啊。果然是早有准备的。你这处处为朕考量的意思,朕若是不同意,倒是说不过去了。”强打着精神,皇帝再问,“你说说看,是谁家的儿郎,又被你看上了?”
一个“又”字,让云舒犹豫了一下,才道:“太子。这……”
“混账!”不等她把话说完,皇帝抄起桌上的黄花梨盘龙镇纸朝太子身上砸去。
正好太子跪下,镇纸砸到他额上,立时青了一片。
“圣上?”被眼前的变故惊到,云舒在皇帝身边跪下,“圣上为何发怒?”
看一眼国师,皇帝道:“少冲年纪小,不知事。太子,你是知道的。大夏的皇帝与国师,可以是亲人、挚友……唯独不能有男女之情!这是死律!”
“是。”太子还是这么一个字。
“圣上,这事是臣女自己的主意,和太子无关。”见皇帝看向自己,云舒略一停顿,才道,“臣女并没有做后宫女人的念头,也是寻思着圣上不太待见太子,由着他身陷危险之中,倒不如成为臣女的夫婿,日后由臣女护着,好过让臣女与谢理完婚,背上个棒打鸳鸯的罪名。”
她说了这么说,皇帝却好似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你的意思是,谢理心中另有其人?”
不等云舒接话,皇帝却又道:“休要把婚姻当儿戏。谢护法对你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今日要为你上九天揽月,怎么会另有其人?少冲,若是旁人,朕要治你个欺君之罪了。”
抬手止住云舒将要说出口的话,皇帝道:“你的婚事,是国之大事,即便他当真另有所爱,事到如今,你也只能与他按时完婚,生下后人。而后,你若是不满他的不忠,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