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的样子不似玩笑,国师收了笑意,“到底是什么事?你连爹也不能说,只能告诉三皇子吗?”
看着国师有些受伤的表情,云舒目光颤动,半晌未语。
她反反复复做过很多梦,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记得清楚,或许,当时记得,过会儿会忘;又或许,当天记得,过几日会忘。
癸卯年,她十六岁,这个上元节的宫宴上,圣上遇刺受伤,听说,伤他的是燕国派来的细作,是个与夏人一样瘦的女人。
这之后,她的父亲奉旨外出为皇帝寻药,再未归来。
她之前一直只记得要在这个年节抓住燕国细作,却忘了一样瘦的细节。说明,这城里还有别的细作!
诸多事情,皆是梦境,她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现实是梦境还是梦境是现实。
张了张嘴,她不知要如何向自己的父亲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即便她的父亲是国师,行的是国祀,她也知道,对于父亲来说,这些不过都是算术的概率化的经验总结。
她的父亲,大概是整个大夏朝最唾弃怪力论神的人。
长长地叹一声,国师宽大的手掌在膝上搓了搓,“少冲也开始对为父有秘密了,能和三皇子说不能和父亲说……是为父没照顾好你……”
“不是的,爹……”试图辩解,但张口数次,云舒还是放弃了。
眼见僵持不下,国师勉强笑道:“不想说就……”
“报——”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不等他说什么,就看到门口出现一个身上染血的士兵,“禀国师,圣上遇刺,太子受伤,请国师速速入宫!”
“什么?!”国师脸色大变,抬腿就往外走,到门边时,却又关上门折返过来,神色复杂地盯着呆偶娃娃一样的神色的云舒,低声道,“你只管好好养病,旁的事情,莫要管,也莫要同旁人说。”
说完,他大步走出去。
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云舒脱力地倒下,面白如纸:“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的梦境里,这一天,圣上遇刺,受伤的只有圣上,太子因病未参加,而她……
她当时是同父亲一起去了的,刺客乱起来的时候,她的父亲下意识去保护皇帝,而谢理和颜阙第一时间把她护了个周全。
“小海……”她低唤一声,“点一炉双井陈韵……”
听到这话虽有些诧异,小海只一瞬便点头应下。不等她动,又听到云舒道:“算了。还是别点了。”
眯着眼,云舒揉着小指末节,低喃:“我总不能囿于梦境的……”
她顺着梦境里的提示去思索,总觉得迷雾重重,不一会儿,就重新陷入了梦境。
梦里的颜阙眉眼郁结,坐在药池边发愣。
半眯着眼瞅她足上寻常的锦鞋,云舒嘲讽道:“谢夫人若是不喂食,就请离开,别在这里坏了药人的心情。”
瞥她一眼,颜阙道:“少冲,其实,我……”
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已经从她涨红的眼眶往外涌了。
见着颜阙的眼泪,云舒稀罕地道:“这可奇了,我一直以为颜师姐是个只会红眼睛不会泪眼泪的倔强人儿,原来,只是没到自己的伤心处啊。来,说来给我听听,让我高兴一下。弄不好高兴了,能多长一钱肉。”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最开始,我就不想你出生。我用了很多法子,想要师娘打掉你,结果,没想到,师娘没了,你还在。所以,我恨你……”说着,她苦涩一笑,“但我突然发现,这份恨,太可笑,太没有意义了。”
听得云里雾里,云舒皱眉道:“说人话。我全身是伤,疼得脑子转不动。”
“听不懂是好事。圣上不行了,现在皇后把持朝政,软禁了太子,咱们大夏,也要不行了。我知道错了……”
见颜阙一副自我忏悔的模样,云舒越听越不痛快,“颜阙,你就不能说句人话吗?什么叫大夏也要不行了?咱们大夏地大物博,国富民安……”
“对呀……”轻叹着,颜阙眨着眼,笑着流泪,“你也只会说我们国富民安,不会说国富民强。不是吗?”
无须云舒回答,颜阙又道:“如果早知忌妒会让我国破家亡,我一定不会这样。可是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肚子里还有一个,除了把他生下来,什么也做不了了。”
沉默片刻,云舒心里涌出一阵烦躁,“竟说些无用的。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你不想做罢了。与其和我这个废物一样的药人闲聊,不如去做点什么让你真正觉得能弥补过错的事情。你若觉得皇后不对,就和她干,你若觉得太子可怜,就帮他。难不成你还想要我到了下面见了爹爹之后告诉他,他教了个知错不改的好弟子不成?”
这么骂着,云舒陡然转醒,心中一口郁气散开,竟觉得身上都轻快了许多。
“姑娘可醒了,又两天没用饭了,锅上温着用去了浮油的鸡汤熬出来的白粥,用点可好?”一如既往的温和,小海不急不缓地道。
“要咸口的。”答应一声,看着小海快步走出去,云舒坐起身,看到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大迎,“你过来。”
听云舒又叫自己,大迎恨不能把片刻前的小脑袋缩回去。
左右没见到小海,她硬着头皮朝里走,“姑娘,婢子只会做些外头的粗使差使,还是等小海姐姐进来伺候吧?”
“你过来。我问你话。”
闻言,大迎这才松一口气,“姑娘又要听故事吗?这两天,真有了不得的大事。”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拍脑袋,“对了,三皇子过来找你几回,说是如果见你醒来了,就去给他送信,不过,他每天这个时辰都会过来问一句。”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小海向三皇子打招呼的声音。
随即,听到三皇子在问:“你家姑娘醒了吗?”
“醒了。三皇子请在外间稍坐,婢子进去禀报。”
不多时,小海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还有一只瓷白的盅。
见云舒已经掀开了被子,她放下托盘,上前来利落地帮云舒穿衣,快速道:“国师大人这几天都在宫里,听说,太子伤重,被留在宫里了。恐怕有性命之忧。”
四下见大迎站的位置较远,小海凑到云舒耳边低声道:“国师让婢子传话。‘形势未定,姑娘莫要认死一个人。’”
微一愣,云舒偏头看向小海,“爹爹真是这么说的?”
得到小海的点头确认之后,云舒神色凝重了些许。这话,她在梦境里也曾听国师提过一回。
乍一听,这话似乎是在让她不要把心思放在谢理身上,但现在的她,显然已经没有认定谢理这种事了,细一琢磨,更像是说她和太子的关系。
国师和帝王生死同契,两人之间必须要相互认定,才能将性命相托。
走到外间,缩进罗汉榻里,云舒才抬眼看向三皇子,近半个月不见,三皇子眉头紧得给她包饺子封口了。
“云舒,我想单独和你谈谈。”看小海和大迎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三皇子对云舒道。
点点头,云舒支退两人,垂眸慢慢搅动着升腾着热气的粥,“听说你找我几回,我正好也想找你。你先说。”
“太子出事了。”三皇子单刀直入。
见云舒还在气定神闲地喝粥,他坐到她对面,急切地道:“他受了伤中了毒,还被困在宫中,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哦。”回答完一个字,云舒又吃下一勺,疑惑抬头,“就这点事?说完了?”
“啊……”愣了片刻,三皇子反应过来,脸色更难看了,“你什么意思?不打算管?”
摇摇头,云舒事不关己地笑道:“他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高兴了,搭一把手,不高兴了,先顾着自己。你觉得,我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能顾得了谁?”
神色古怪地打量她,三皇子哼哼:“以前不叫你管的时候,你非得插一手。现在真到紧要关头了,你倒是高高挂起了?”
“我本来就是个只顾自己高兴的人,一不当国师,二不当栋梁的,有爹护着,有圣上宠着,不过是闲得无聊寻个乐子,你就当真了?”半盅粥下肚,云舒说话时中气也足了些许,“倒是你,平日里欺负他欺负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谢理,一个就是你了,怎么,他出事了你倒想起兄弟情深了?”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三皇子无言以对,“要怎么样你才肯救他?”
微一顿,他又道:“只要你愿意救他,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皇后要他的命,父皇恨不得换个人来做他的位置,国师不管他……文武官员们只当太子是被留在宫中治伤……”
“皇后,要他的命?”咬出这几个字,云舒微笑着问,“为什么?”
沉默片刻,在云舒把勺丢进盅里时,他才道:“我也是前几日去太子府里给他送吃食才知道的,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宫里问他。”
说完,他又补充道:“只要他还能说得出话,一定会回答你。”
掀起眼皮瞧他一眼,云舒看到他眼里的伤痛,“一个条件,我要解除婚约。”
“这有何难?”三皇子喜笑颜开,拍胸道,“包在我身上。”
摇摇头,云舒好意提醒:“我的婚约不同于旁人,要圣上同意,要我爹同意。”
想也不想,三皇子道:“我那四弟鬼着呢,只要能让我见他一面,他肯定会给我一个万全之法。”
“四弟?”慢慢地说出这两个字,云舒笑了。
皇帝子息不算太薄,嫡长是位公主,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妃子所生,五皇子六公主都是当今皇后所生,六公主出生后,后宫再无新员,而元后所出的太子,正是排行第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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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