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面,屋檐下扎着双丫髻的绿袄丫头脸色微微一变,对在竹桥上要喂鱼的两个丫鬟嗔道:“风里都是水汽,鱼都跳出水面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喂鱼呢?快去把姑娘让晾的腊梅收起来,把院门关了。”
收了笑,两个干瘦丫鬟对视一眼,“小海姐姐,这就关门吗?大过年的,要是有人来给姑娘拜年……”
“谁不知道咱们姑娘的脾气?方才在宴会上贪嘴了几杯,回来便睡了,连谢二少爷差人送来的点心都没吃就睡了。没有不长眼的会这个时候过来打扰姑娘休息。”越说越急,小海不耐烦地催促,“姑娘趴在罗汉榻上睡的,我得瞧瞧去。你们关了门后,留个人守着门,若是真有紧要的人来,开门迎进来便是。”
说着话,小海已经端着托盘到了厚重的门帘外,话一停,便转身掀帘进屋。
看到直直坐着的圆脸娃娃样的大红姑娘,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以往,姑娘喝上一小口梅子酿就能醉上大半日,今日喝了足足三杯,咋这就醒了?”
没听到回应,走近了看到云舒和大红外袄一样红的双眼、两颊流不止的泪,小海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掏了帕子给云舒擦脸,“又做噩梦了?是不是总是吃了睡,食气积攒,脾胃不安,所以才噩梦连连?煮了解酒气的汤水,喝了再睡会儿?”
“烫,一会儿喝。”双眼慢慢聚焦,云舒看着神情关切的小海尖瘦的脸,摇摇头,趴进小海怀里,“你说,人为何要长大呢?”
“这……”思量片刻,小海哄孩子般轻拍着云舒后背,“这么难的问题,婢子肯定是答不上来的。等姑娘得了空,去问问国师大人?”
在小海怀里蹭了蹭,云舒不高兴地道:“小时候身上还有点肉,抱着挺舒服,现在长大了,你瘦得只剩骨头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姑娘嫌弃地撇开自己,小海附和着:“是是是是。咱们大夏,除了姑娘和国师,谁不瘦啊?寻常人家若是胖,就不好了。”
“胖有什么不好的?这叫有福气。就我这样的,在有的地方才算微胖,也就你们会觉得我胖。”气呼呼地抓起桌上点心啃一口,云舒疑惑地问,“这是颜师姐送来的?”
早就对云舒时不时会说的奇怪世界习以为常,小海仿佛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看一眼晶莹剔透双眼用红梅装饰的兔子样的马蹄糕,解释着:“是谢二少爷送来的。瞧着和颜姑娘送来的很像。”
“不好吃。”把马蹄糕丢进盘里,看也不看颤微微的六只小兔子,云舒抓着小海的手哼哼唧唧,“小海,我给你写个食方,你做给我吃,好不好?好不好嘛?”
一听,小海如临大敌,“我的小祖宗,你的食方哪个不是费钱就是费时费命的?一时半会儿……”
不等她说完,云舒用力拽着她的手,把自己红扑扑的小圆脸送到她面前,“这次一定给你个简单点的。你做的比他们做的都好吃!我想吃~”
“真的?”
飘飘然的小海拿着食方走出房间,被冷风一吹,骤然回神,不解地回头看向帘后的方向,“这……这食方简单是简单,只要大半天就能做出来。可……再做成兔子样,岂不是和马蹄糕看着差不了多少了?”
见她呆立在门前,穿黄袄子的丫鬟面瘫着脸凑过来,“姑娘又为难你了?”
“不至于。姑娘只是想吃口称心如意的,就这点爱好。再说今儿个的食材都好找。”朝她笑笑,小海捏着她面颊,“咱们姑娘连你这种人都能收了进来做一等丫鬟,怎么会为难我?你不是守门去了吗?”
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黄袄丫鬟拨开她的手,“刚才太子来过了,被我打发走了。说是要给姑娘送个玩意儿消遣,这个时候送玩意儿,也太没眼力劲了些。我寻思着虽然他不太受待见,好歹是太子,要不要和姑娘说一声。就想来找你拿主意。小海姐姐和姑娘亲得和亲姐妹似的,问你总没错 。”
不等小海接话,屋里的云舒听到动静,扬声发问:“是谁来了?”
“回姑娘的话,方才大迎守着院门,太子来了。”两人对视一眼,见大迎对着自己使眼色,小海毫不犹豫地回答。
就在两个人都以为云舒不会理会的时候,屋里又传出了云舒的声音,“外头怪冷的,让他进来吧。”
愣了一下,在大迎求救的目光下,小海提着心又道:“方才来的,那会儿姑娘只怕在睡,没那么快酒醒,大迎便请太子殿下回去了。”
不意外地挑挑眉,云舒从榻下取出笼子,折了少许马蹄糕喂给笼里的黑兔,“知道了。”
直到外面再没有丫鬟们的低语,云舒才把油光发亮的胖兔子抱出来,“谁说大夏只有我和爹胖了,你才是最胖的。也不知道你能吃到什么时候。”
把略沉的兔子抱进怀里,云舒慢慢梳着它的毛,“除了你,一切都是和梦里的一样,一样的颜阙做的马蹄糕假借谢理的名义送来,一样的太子到访被赶走……再往后,太子就会在府上落水,他本就身体不好,这一下,就更糟糕了,好多天都只能卧病在床……管?还是不管呢?说好了这辈子我只做米虫,只管吃喝玩乐的,别人的事,与我何干?哼……”
拨开窗帘,噼啦落下的雨夹上了碎雪粒,雪还未落到氤氲着热气的湖面上,便化开,倒成了翻跳的金鲤们的玩具。
“小海。”喝完醒酒汤,云舒大喊。
离窗最近的大迎一个激灵,看看厨房的方向,又看看云舒的方向,大步走到窗下,战战兢兢地道:“姑娘,小海姐姐做点心去了,我去叫她过来。”
“不必叫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天生只有一副面瘫表情的婢女,云舒微笑着,“你去大厨房说一声,晚上不必给我准备晚饭了。我喝多了酒,乏得很。”
“是。”
“慢着。”见她听完就准备走,云舒笑着叫住她,“你往东南边那条桥上走,带件披风,若是见到遇水祸的人,带回来。”
说完,云舒放下窗帘,由着大迎在寒风中呆愣。未多时,大迎转身快步去厨房,把小海叫到一边,快速说了刚才的事,“我来得晚,也鲜少在姑娘跟前伺候。你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就这?”见怪不怪地嗤笑一声,小海提醒道,“你忘了我们姑娘是什么人了?姑娘说什么你做什么便是。就算是当今圣上,还不是咱们国师说什么就做什么。你就是姑娘叫我这么捡回来的人。”
“啊……”拍着头,大迎恍然大悟,“咱们姑娘就是未来的国师啊!得亏咱们姑娘和国师都不是爱管事的性子,不然,这大夏国……哎……也就是身体太弱了,一直要拿药仔细将养着,我都忘了这茬了。”
“行了,别在这嘴碎了。这种话不是咱们这种人适合说的,赶紧办差去!”一点大迎脑门,小海把人赶走后收了笑,遗憾地叹一声:这么有天赋的人,偏生有一副说病就病的身体,离不了汤药……
才把蒸好的橙子取出来碾汁,她又看到了急匆匆走进来的大迎,吃惊地问:“怎么又来了?姑娘叫办的差使,可不能这么拖。”
没有听到大迎接话,她偏头看一眼,这才看到这个面瘫的姑娘眼睛里装满了眼泪。一面把碗放进蒸锅,她一面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许是就等这一句呢,大迎打开了话匣子,“我犯错了,小海姐姐,我犯错了,救我,救救我!我刚才不是把太子殿下赶走了吗?结果,我按姑娘说的做,领回来的竟然是太子殿下……”
以为自己听错了,小海问道:“你再说一遍?”
大迎哭着道:“如果我没把太子殿下赶走,他就不会落水。如果追究下来,姑娘欺负太子殿下不打紧,可我是下人,我……”
“姑娘心善,什么时候欺负过太子殿下?”抬手捂住大迎的嘴,小海低声道:“这种话,千万不要再说。人呢?你带哪里去了?”
“在姑娘那里。”睁着大眼睛,大迎马上放弃了还未说完的话,“我该怎么办?”
无需思索,小海有条不紊地安排:“现在,我去那里伺候着,你在这里看着火,煮碗防风寒的汤药,烧一大锅热水……”
“姑娘没说要汤药。”
“总会要的,太子殿下也是个体弱的,姑娘才把人带进来,不可能就这么让人走。就算太子殿下不喝,咱们姑娘体弱,被寒气一侵,也要用的。”
见小海笃定的样子,大迎不安的情绪去了大半:“难怪姑娘最喜欢你,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听你的。我这样做了,就没事了,是不是?我还要再去大厨房吗?”
摇摇头,小海微笑着:“姑娘常说,人生有些事,像是个节点,不管从哪条路走,它都一定会发生。咱们要做的,不是把逃避和伤心,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解决办法,面对它。”
“别的以后再说,外头不比咱们院子里有泉水暖着,你也去火边暖暖。”拍了拍似懂非懂的大迎,小海拿起放在台面上的汤婆子,转身入廊,停到窗下,听到里面云舒轻软的笑声,“太子啊,你可是太子啊!谁推了你,不知道,怎么推的你,不知道,是自己掉的还是被人害的,还是不知道。这么一问三不知,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2月9号开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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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