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年7月2日 6:58P.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斯派克二街
布莱斯回来得有些晚,而且还有事没办完,没空做饭,便打了些钱到叶茗时的账户上(叶茗时自己的账户没剩多少钱),让他带其余两人去外面的餐厅解决晚饭,顺便给克劳蒂娅买套衣服。不过程潇并不想接受这嗟来之食,他想着自己工作挣钱,不仅为了日常开销,还要还布莱斯之前的伙食费。
布莱斯很欣赏他的做法,给他介绍了工作:去止汐酒馆上夜班。今晚就可以去,向老板报布莱斯的名字就行。临行前,布莱斯考虑到克劳蒂娅身份的特殊性,想着分别给三人扎一支剂量合法的抑制剂,用来抑制信息素的扩散,但克劳蒂娅看到针头就像狂犬病人碰到水般恐惧,给她的注射只得作罢。
布莱斯单独给了程潇一个简易的耳挂式通讯器,是前者之前用过的,方便他在遇到麻烦时能及时呼救。
相比于爱美之心,克劳蒂娅更扛得住饿肚子带来的难受。此刻的她正和叶茗时行走在斯派克广场二街——开满品牌旗舰店的街道。为了保险,叶茗时给自己戴上了黑色的鸭舌帽、口罩和墨镜,活脱脱像个外出的大明星,只不过在克劳蒂娅——她也戴上了明星三件套,还顺带扎了个辫子——的对比下,他被衬得像个保镖——或者他就是。
墨镜减小了五光十色的招牌给叶茗时的冲击力,但每家店店内豪华的装饰和透过玻璃就能看到的晃眼数字带来的震撼是丝毫不减,他开始担心布莱斯给的钱不够了。
克劳蒂娅兴高采烈地到处蹦蹦跳跳,领着叶茗时去每家店串门,仿佛她来过很多次,这儿的店主都和她熟识一样。克劳蒂娅见到的每件衣服都会摸摸,每条裙子都想试穿,但都没买下来,因为都不合她的心意,这样只看不买的行为不免会被店家背后说坏话,克劳蒂娅可不管这些,她的眼里除了下一家店,就是另一家店。
2100年7月2日 7:17P.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斯派克二街某楼顶
晚风微凉,吹得蹲守楼顶的樟恹恹欲睡。
他是循着断断续续的信息素痕迹跟过来的,没想到竟到了人这么多的地方,不方便下手,只好随便地找了个楼顶守着,等她离开时再跟上去。
樟没吃晚饭,烟倒抽了不少,仿佛这燃烧后的颗粒物能经呼吸填饱肚子般。此刻他又点上了一根,烟很快散开来,被风往回吹,蒙了他一脸,他倒因此不由自主地笑,笑得咳了。
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樟是知道的,睡眠质量不好,作息不规律,每天高强度锻炼,酗烟,这些都是他的毛病。每天重复这般,任凭哪个健壮的维亚人都受不住,但这些一半是工作需要,一半是个人需要,樟不能改,也不想改。明明只是而立之年出头,却像个心力交瘁的老人。
他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他并不对此感到恐惧,甚至有些期待。樟自打从非洲回来这几天,晚上就没睡好过,他总是在失眠时想,日复一日地工作,何时能迎来休息之日?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在回想起尸体逐渐尘化的情形才得以顿悟:死亡是最好的休息。
不光是樟,他的上司,克里斯托弗·弗兰克林,这位雷沃总统的近况也令人担忧。
克里斯今早特地从堪培拉坐特快专机过来,给了樟新锻好的刀,以及对樟说了些关心的话。虽是五个国家领导人中最年轻的,克里斯的面貌也衰老许多,眼角有些许鱼尾纹了,碧绿的眼眸失去往日的夺目光芒,就连那头他引以为傲、在选举期间被政敌大做文章嘲讽的漂亮金发,都变得凌乱,出现了褪色的迹象。他憔悴得不成样子,唯独他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年轻气盛,充满干劲。樟看得出来克里斯是干大事的人,最担心他被政敌刺杀,还未干出一份大事业便英年早逝。克里斯告诉樟,奥德失踪已成定局,赛方已经派人全方面搜查了,他也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赛方还发现了数据库被黑过,参赛选手的违规记录都被屏蔽了,现在正以最大力度修复。如果克里斯的预感成真,那么有关处理“砂钻”的事就得拖一会儿了。
“砂钻”既是个人,也是个组织,隶属于国际私营军事公司普列特,是后者在雷沃的分部,说白了就是一群雇佣兵。他们在非洲南部的势力堪比以前的军阀,毒品贩卖、武器运输,干涉内政,“砂钻”都掺了一脚,作为一个总部在阿万斯的公司,这显然是违反了联合国公约和世贸条约的,克里斯已多次旁敲侧击地警告他们,但他们从不留下足以定罪的证据,导致维和部队和雷沃政府都不能对身居幕后的“砂钻”怎么样。克里斯不打算继续忍下去,决定在比赛期间就用强硬的手段把“砂钻”这颗毒瘤彻底根除,却没想到有如此突发意外。
樟在非洲处理制毒厂时碰上过“砂钻”的成员,他们一听到樟是执行官后就毕恭毕敬的,讲话油嘴滑舌,避重就轻,把樟弄得束手无策,可惜的是,樟没机会见上他们的大名鼎鼎管理人格里特·戴蒙德一面。
一边抽烟一边走神,在樟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段时间,而令他猛然回过神来的,是感知范围内信息素的消失,他条件反射地抽刀,摆出防御姿态,在反应过来后才懊恼自己又跟丢了,不过可以初步确定目标暂时没有离开斯派克广场。
他又想起克里斯昨晚对他说的话。那今天就短暂地忘却那个观念,久违地放松一下吧,樟想,那些柔软动人的言语就是克里斯最大的武器啊,他失笑着轻微摇头,感觉自己在这位年轻总统的逐渐亲近中变得没那么浑噩。
樟选择前往止汐酒馆。
酒馆的人依旧不减,只是那位驻唱歌手不见踪影,仍在的是那只灵巧的黑猫。
樟没喝几杯便有了醉意,可能是太久没沾酒了,于是他想出去走走,在沙滩上吹会儿风。
沙滩上的人也很多,大概都是些来参赛的年轻人。樟走着走着,突然有熟悉的信息素从身后传来,当他回头时,只有络绎不绝的人流,他便不再管,继续向前走着。
2100年7月2日 7:46P.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止汐酒馆
在程潇上班之前,他在店里亲自做了顿晚饭,正巧布莱斯也在店内办事,就准备多了一份。
布莱斯认为程潇做得不错,程潇自己则觉得欠些火候。解决完晚饭并洗好餐具后,二人分别出门了。
按着布莱斯给的地址走,程潇看见了一间在海边的古朴木屋。
就在推门而入时,他嗅到了熟悉的信息素,并瞬间分辨出它属于谁——上次被他撕下手臂的男人。他先是一惊,随后察觉到对方在渐行渐远,遂松了口气,进到店里。
星天牛,程潇无意识地准确判断出对方的种族。
店里充斥着喧嚣,小小的酒馆不知挤了多少人,汗臭味、酒精味、鱼腥味、香烟味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湿气和朦胧的烟,还有各种味道的口臭,以及朝向不同的飞沫——程潇第一时间差点没呕出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柜台悠闲地看着,不时摆弄酒杯的酒保兼老板,查尔斯·惠特曼。
查尔斯一眼就看出外表穿着与众不同的程潇就是布莱斯推荐的服务员。其实他一个人忙得过来。
见柜台处的老板向自己招手,程潇就麻利地挤着人过去。
程潇边与查尔斯交流边打量对方:蓄着八字胡及下巴如麻花辫般的胡子,头戴一顶黑色圆顶帽,常挂于脸上的欺骗性笑容,左手大拇指上的纯黑色指环,说话时不经意露出来的一颗漆黑犬齿。
查尔斯简单地交代给程潇一些规矩,比如尽量避免和顾客交谈,点餐他们会直接喊老板;又或者是顾客出现冲突不用管,查尔斯自然会解决。总之,就是让程潇别揽事上身。
就这样干了一会儿,程潇发现还挺轻松的,即使上一秒酒桌两边面红耳赤的醉酒汉子正站着,剑拔弩张,下一秒程潇端酒来,他们就和和气气地坐下喝酒了。查尔斯看得出来这背后的原因——程潇的信息素带来的压迫感,抑制剂也降不了分毫。
偶尔会有程潇也搞不定的冲突,这时就要查尔斯出马。他只要扯着笑脸赔个不是,酒客立马就会卖面子给他,坐下来笑嘻嘻地摸脑袋。
查尔斯告诉程潇,大大小小的冲突,每夜都要在这小酒馆里上演个百八十次,醉酒的人总能找到理由干一架,好在基本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只是百密一疏。有一回,他看热闹看太久,人都死了才反应过来坏事了,害得酒馆被封了老长一段时间,损了不知多少生意。打那次后,他再也不敢光顾着看了,一有火药味就得及时制止,免得后患无穷。
店里添了个服务员,这倒是没什么新奇,因为酒客们都在乐此不疲地同昨天来的黑猫玩——正是布莱斯送来寄养的那只“小分”。
程潇本以为查尔斯会把猫关笼子里,省得它乱跑找不着,却没想到他还它自由,任凭它晃悠。
小分一如既往地避着程潇,不过情况在抑制剂的帮助下有了改善,起码喂东西它肯吃了。
查尔斯告诉程潇,小分是个女孩,她刚一岁半,差不多相当于维亚人年龄中的二十二岁,年轻着,活力十足。
她刚来那会儿,老顾客都感到新奇,因为查尔斯说她之前是只流浪猫,可从没有人见过这么优雅的流浪猫:她的步伐轻盈,身姿矫健,吃相端庄,活像个贵族小姐。
查尔斯身后的柜子顶是小分最爱待的地方,她一跃就能从柜台到达其上,程潇总担心柜子倒下,酒杯酒瓶碎一地。
小分的爱好,就是在柜台上来回踱步,仿佛在走秀,酒客们此时会展开投喂,廉价如小鱼干,昂贵如上等猫粮罐头,这些都会被摆上柜台,供她挑选,小分会每样都浅尝,如遇到喜欢并能叼走的,她便会带着她的晚餐或宵夜回到柜顶慢慢享用,如是罐头这类不方便带走的,小分就会悠闲地舔舐,眯着的双眼仿若是对投喂者的认可。投喂的食物被选中的人,就会像中了彩票头奖的人一样手舞足蹈。查尔斯鼓励投喂,因为这帮他省下了猫粮钱,程潇提醒他有必要检查一下食物再给小分食用。
小分毫不吝啬她毛茸茸的身体,任意一个人都有机会抚摸她,前提是被她选中。若是摸到舒服的地方,小分便会发出慵懒的咕噜声,表示对抚摸者的认可。
这只普通的小猫给酒馆带来了别样的乐趣,缓和了气氛,令查尔斯很是宽慰。
除了逗猫这一项娱乐项目之外,程潇在工作时还能看会儿墙上的电视,更有机会欣赏到查尔斯的调酒表演。
虽说酒馆平日卖的都是统一调配的廉价烈酒,查尔斯一般不会再调别的酒,但恰逢这四年一遇的比赛,生意火爆的现在,查尔斯总会破例地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露上几手。
查尔斯的调酒手法十分潇洒,以至于程潇总是担心他把酒洒了。
据查尔斯本人所说,他用的基酒都是他自己酿成的纯天然酒,不同于市面上那些化工制造的酒品,至于其中的真实性,程潇无从考究。
程潇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日记是来不及写了,不过他早把今天要记的东西录了音,接下来要干的事,当然是回去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