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年7月1日 7:00A.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晨间杂货
早上6点整起床,这是程潇自上大学后最早的一次。
草草洗漱后,他们吃了一顿简单且营养丰富的西式早餐,依然是由布莱斯制作,他本人并不吃,只是喝了保温杯里温度刚好适合的牛血就足够了。
吃完后,叶茗时拍拍屁股走人,逗猫去了,程潇则在厨房帮忙洗碟子,并询问布莱斯比赛的相关事宜。
“布鲁赫先生,比赛结束后,我们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怎么处理。”程潇问。因为现场报名,他们体内已经植入了纳米机器人,并验证及录入了信息素数据。线上报名的人则要等纳米机器人寄过来,自行进行植入和完成信息素的验证及录入。
“如果是按正常的五十天来算,机器人会在比赛结束后在人体内自动销毁,然后被当作代谢废物排出。请放心,机器人的材料都是严格挑选,对人体无害,即使是误被人体吸收也完全没关系,或许还有益呢。”布莱斯收拾着餐具。
“这么一说,这种机器人的造价应该很便宜吧?毕竟能这样随便销毁,还是在不收报名费的情况下。”程潇也把洗好的餐具收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这种机器人用料苛刻,既要轻便,还要安全,同时要兼顾性能,按理来说造价是该很高,但因为是五国联合出资,因克诺政府又无偿提供了最优选材和技术,所以现在才能免费地提供给赛方和各位参赛选手。”布莱斯说,“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出了杂货店,街上雾蒙蒙的,早晨的凉意让程潇把衬衫领子的扣子扣上了,调整了一下斜背在背上的枪。叶茗时抱着猫出来,布莱斯就把店门锁上了。
“比赛可以带猫吗?”程潇怀疑地问。
“当然没问题……吧?”叶茗时用不确定的眼神看向布莱斯,后者说:“比赛不能带其他活物,我走一趟,把它送到我朋友那寄养一段时间吧。”说着就从叶茗时怀里抱过猫,“你们去广场等我。”
叶茗时恋恋不舍地看着小分,然后布莱斯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吧,我们就先走一步。”叶茗时有些失落地走了,程潇跟在后面。
广场空无一人,雾气比街里的更重,能见度极低,仿若昨天在广场上热闹庆祝的人都被这乳白色的浓雾吞噬了。店铺的门窗紧锁,招牌上的灯一闪一闪。虽然布莱斯告诉过程潇,斯派克广场一带在达尔文市的边界,没有太多的选手会到这儿来,所以比较安全,大多数选手都选择在市区进行比赛。即使知道这里少人的缘由,但不明的大雾还是让他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叶茗时的名字。
“怎么了?”叶茗时满脸的疑惑。
“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程潇警觉地把枪取了下来。
“不就是雾嘛,正常啦,没什么好担心的,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坐着等他吧。”叶茗时在长椅上坐下,程潇也警惕地慢慢坐下。
好一会儿过去了,布莱斯还是没来,雾越来越浓了,就像头匍匐靠近的野兽,就连伸出去的手都融于白色中。即使这样,心大的叶茗时还是撇下了程潇,自己一个人去自动售货机买橙汁去了。
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的程潇时刻警惕着,周围人少,他更不能掉以轻心,但被这般雾包围,就像一片纯白色的汪洋,暗潮翻涌。程潇握枪的手渐渐地抖,他不知道叶茗时什么时候能回来,一杆狙击枪就是他安全感的最后防线。
“程潇。”
雾中传来的声音让程潇打了个冷战,更让他后怕的是,这不是叶茗时的声音。
“二十四岁,男,阿万斯人。”只见一个红发中年男人从雾中走出,稍长的头发却好似狮子颈上的鬃毛。他的双手懒散地插着口袋,嘴边叼根香烟。
“你是谁?”程潇马上就把枪上膛,抬起来对着他,手指扣住扳机,条件反射一般迅速。
“莫辛纳甘,这么老的枪还有人在用呐。”男人夹下烟,接着说:“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维压比赛雷沃赛区的总监管员,奥德·厄兹蒂尔克。”
总监管员?程潇听布莱斯提起过,他们负责指挥下级监管员,每国赛区配备一个,但程潇没听布莱斯说过总监管员会亲自下场活动,而他也更没有违反规则。
“您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吧,之前没有您的记录,不过,您作为新手就在比赛第一天搞这么一出,真是叫我又惊又喜啊,程潇先生。”奥德悠闲地说。
“什么?”程潇听得一脸懵。
“您是完全不知道,是吗?看看您的手腕吧。”奥德吐了口白烟,一下便融进雾里。
程潇疑惑不解又谨慎地把枪放在一边,眼前这人说的话莫名其妙,他的身份也不知孰真孰假,但程潇还是抬手,看向那个光点——先前的绿色赫然变作红色,这是违规的标志。
他又上滑光点,弹出全息地图。地图中心有一个显眼的红点,他还切换到立体来反复确认——这就是他现在的位置,而积分排行第一的人在地图上才会显示成红点。
“这是……怎么回事?”程潇错愕地盯着地图,转眼又盯着奥德。
“我们也想知道,您是如何在积分显示仍为零的情况下登顶榜首的,我们的技术人员现在都没能把修改数据的人找出来,而且数据库也像中了病毒一样暂时无法修改……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我们可以看到后台数据,可其他参赛选手看不到,他们只看得到您的排名,过不久这个小小的地方就会挤满参赛选手,想想都让人兴奋……所以,这样是严重影响正常赛事的,我猜这事也不是您干的,毕竟您是高贵的阿万斯人……但还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跟我走一趟。”奥德说。
“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其他参赛选手。”程潇及时地举起枪,因为奥德慢步向他走来。
“您不用相信我,真的。说来,你到底是什么哺乳动物,我从没闻过这种信息素。”奥德把脸凑近,程潇本能地想退后,却发觉四肢动弹不得。
“你已经被禁足了,别想逃。”奥德在程潇的后颈嗅了嗅,然后头向后仰,吐了程潇一脸的烟,“真浓啊,我都快呕出来了……不过,我很喜欢,要不是因为工作,我真想把你的烬石磨成粉,慢慢地吸,肯定要比那些粗制滥造的货爽多了,可惜啊。不好意思……有点啰嗦了,走吧。”他的侧腹破衣而出一条粗长的浅黄色虫足,是手臂的两倍长,带着两排明显的尖刺。它夹住程潇的腰,牢牢地把他锁住,上面的刺刺破衣服,嵌进肉里。
“埃皮格拉传奇螽斯……”程潇忍痛说。
“不错。我昨天就知道了,你果然不像现在外表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奥德说着,两条腿也变化为螽斯强壮的后腿,外骨骼取代了裤子,覆盖着腿部肌肉。他的腿开始弯曲,像慢慢向下压的弹簧,终于释放,往斜上方跳了出去。
程潇没能及时喊出叶茗时的名字,现在他的嘴唇已经僵住了,没法呼救。
这一跳让两人跃到了低空,但仍未摆脱雾气的影响。短暂滞空后,他们猛地下落,失重的慌乱感立即涌上程潇心头,下面什么也看不到,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只听得一声落地的闷响,紧绷的肌肉再次把他们弹了出去。
奥德在空中时,用另一侧的虫足调出了立体地图,“啧,这雾真是烦人,我觉得多半和你有些关系。”他说着用虫足取过了程潇的枪,“这枪不错,还能发射吗?看起来是老古董了。”程潇一言不发,他也说不了话。
一会儿,下起了绵绵细雨,奥德在不知第几次升空后抱怨道:“什么鬼天气,又湿又热,一点冬天的样子都没有。”他的烟恰巧在这时灭了,这位总监管员的怨气更大了。
在一段不知是奥德·厄兹蒂尔克在和程潇聊天还是自言自语的时间后,他的心情总归有了些好转,“快到了快到了,终于可以再点上一根烟了。”
这时的程潇眼镜上布满了水珠,他几乎是什么都看不到,能尽快结束让他也能有了几分欣喜。
程潇的有限视野内,他看到了一滴雨滴,近乎是凝固一般,好似在空中停滞,晶莹剔透,如冰晶般美丽,也如冰刀般锋利——
水凝成的薄而锋利的冰片竖直插入程潇的额头。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被人支撑着的力量,“砰”地跌落到地面,隐约能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冰片仍旧深深地插着,一部分被流出来的血融化,他的血不停地流,把地上的雨水染得鲜红,他就像一具被人随意抛弃的尸体,失去了生命。
2100年7月1日 11:34A.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
突然落在地上的奥德对照着时间,确认自己没有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他又打开地图,虽然对这里不熟,不能知道准确位置,但能看得出离刚才的位置有一大段距离,已经不在赛区内了。
他的手上还握着程潇的枪。踩着地上微微陷下的泥土,闻着湿润的草的味道,他可以确定这里不是市区,一时半会儿回不到达尔文。
虽然对自己的战斗力有一定的自信,但在不能确定对方人数和目的的情况下,奥德决定先联系赛方。
随后他就发现通讯信号竟然被截断了,“他妈的……”他在口中暗自咒骂,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恐惧,而又忽地感到腰间绑着的盒子里装着液态原生烬的特制试管在不断抖动,紧接着,他的复眼让他得以看到,一颗黑色的子弹自雾中射来。因为强大的磁力,试管挣脱出盒子,被子弹吸引,飞过去被击得粉碎,液态原生烬迅速从其中裹住子弹,并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一瞬间凝成一块不规则的原生烬石,掉落在地上,这一切发生在奥德·厄兹蒂尔克的眼前,近在咫尺,再晚一秒他都得丧命——子弹瞄准的是他的脑袋,复眼捕捉到了轨迹。
雨还在下,奥德没有听到任何枪声。
奥德条件反射地举起枪,瞄准着子弹射来的方向。他掂得出来枪里或许还有几颗子弹,但他并不乐意扣下扳机,肌肉甚至有几分颤抖,让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雾好似渐渐散去,能见度增加了,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加倍警惕。
雾里走出一个人——动词似乎不够准确,夸张些,那人像是由雾凭空组成。
雾中人是一个青年男人,和奥德一般高,身披着有帽墨绿色斗篷,内着一件白衬衣,胸前有勒紧的绑带,下身穿着黑色修身长裤和护膝,手持一把轻型狙击步枪,是奥德没见过的型号,装配有高倍光学瞄具和消音器。他的头发在后脑勺扎了起来,鼻梁上有一道斜贯过去的疤,似被利器所伤。他的眼睛是金色的,仿佛发着光。那人正用冷峻的眼神在看着奥德,如一头准备捕猎的食肉动物。
“果然有同伙……你不知道扰乱监管员工作是重罪吗?”奥德依旧用枪口指着他,声音的音量故意提高。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放下枪,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想让雷沃的总监管员再换一个吗?我可不是之前那个老头。”奥德随意地把枪往地上一扔,腰间两只虫足摆作攻击状,手臂也覆盖上坚硬的外骨骼,带着尖利的刺。
男人依旧缄默,霎时间冲向了奥德,向前刺去的银白色刀刃瞄准的是后者的胸膛,如果刺进去,不偏不倚就能刺穿心脏。
可事与愿违,在奥德的眼中,男人的动作放慢了好几倍,没用多大功夫就挡住了,偏离轨道的利刃在外骨骼上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划痕,紧接着,一只虫足就袭向男人的下半身,并如剪刀般钳住他的一条腿,奥德感受到了刺扎进肌肉的触感。
奥德并不想杀他,至少现在不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不能自由活动的这个男人的下巴狠狠地来上一拳,把他打晕后带回去审问就行了,对奥德来说轻而易举。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挣脱了束缚,现在活动自如。
没等奥德反应过来,男人的匕首就把目标变为更高处的脖子,刺了过去。奥德抬臂连忙挡下,向后退了几步。
完全没有感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挣脱的,奥德一点都感觉不到,唯有虫足的刺上未消散的血才能证实刚才的男人的确是被控制住了。
奥德重整旗鼓,让腿部覆盖上外骨骼,像拳击手一样在不断地跳。
男人这边把匕首换到了左手,反持着,朝奥德劈砍过来。
奥德仍不慌忙,在原地反复跳跃,直到男人到了面前,他才抬起弯曲的腿,转身一个侧踢,奋力地踢在竹身上。竹的一举一动尽在眼底,奥德信心满满,他甚至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微风拂过他的耳朵,什么也没有听到。
还横在半空中的腿感觉到的只有被踢力破开的空气,气流顺着腿流过,如流水般清凉。
男人不知用何方法闪过奥德的攻击,来到他的身后,手中的匕首对着他的后颈,一扎下去就会立即毙命,没有躲的机会。
哧!
刀刃捅穿脖子,气管破裂。男人随即拔出刀,为了保险,他划破了奥德的颈动脉,鲜血喷涌而出。
“你是……怎么做到的……”奥德最后的声音细不可闻。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任凭往事伴随着血液和生命涌出……
奥德·厄兹蒂尔克,一个普通的土耳其名字,父母的祖籍是土耳其,因为国土划分,他们来到了雷沃。那时,奥德在澳大利亚区出生。
奥德的父亲是个军人,在国籍变为雷沃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为这个新的国家作战的准备,他是如此热爱他的祖国,以至于被第三次世界大战中被来自土耳其的敌人俘虏并杀害的过程中都没有一丝反抗。奥德的母亲则是个军医,在更改国籍后照常为军队服务,在三战后存活,但她同样心念祖国,一边工作一边灌输关于土耳其的各种观念给年幼的奥德,并告诉他总有一天要作为土耳其人踏上那片土地。
被这般熏陶着长大的奥德全盘接受了母亲的思想,同时也憎恨父亲抛下了他们母子二人不顾。
逐渐长大的他了解到,非哺乳类维亚人不能入阿万斯国籍,也就是说,他的ID卡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录入土耳其的户籍,作为土耳其人踏上土耳其的土地更变为了空谈,他好像瞬间就领悟了母亲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战争,夺回失地的战争。
成年后,身体素质优良的奥德去参了军,当时正是非洲地区内乱的时间,他如愿以偿地作为一名士兵踏上了战场,去平定内乱。
但他却在要开枪时胆怯了。
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的枪口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同属一个国家的公民,敌方甚至有同是螽斯类的土耳其裔。他所想要面对的是仅在地图上画上几笔就侵占了他的故土的阿万斯人,子弹射中的应该是他们自大的嘴脸,而不是在这片熟悉又让他感到陌生的贫瘠土地上自相残杀。
战场上日夜的爆炸声让他愈来愈怕,他害怕敌人的炸弹在自己头顶爆炸,害怕子弹射进胸口,做梦都是战场上残破的衣物和慢慢消散的尸骸。
他从未敢开枪杀过任何一个人,枪声让他战栗不已。像他这样的年轻士兵并不少,很多都是被强制征兵来的。他们身份各异,但都是普通人,可一旦上过战场,见识过这样地狱般的残酷,那原本正常的心智都会发生变化。有的人被同化,任凭手上沾满鲜血,或像奥德一样,逃避而又免不了被摧残。
很快,政府发现了他们这一批会扰乱军心的人,于是下发了一批军用兴奋剂,给他们注射。注射后的年轻士兵们都精神振奋,纷纷要上阵杀敌,唯有奥德是个例外,他还在抵抗着兴奋剂带给他那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感觉,但没过多久,他就已经对准敌人射击了。
因为兴奋剂的强效功力,这批新兵在白天血洗了战场,赢得了一片赞誉,他们的精力都被透支了,心脏都快要衰竭,泵不出血了,因此他们倒头就睡,倒还没有受到什么干扰,睡得很香。
他们会定时注射兴奋剂,如此一段时间后,取得了巨大优势,但敌方明白这样的战略消耗太大,撑不了多久,于是决定和他们打拉锯战。
此时的奥德已经被兴奋剂弄得麻木不堪,并对其上了瘾。
逐渐地,兴奋剂的供量不足,士气因此大减,战况每况愈下,奥德的心态也在这时恢复回来,但兴奋剂的供应不及让他的药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可耻的办法。
一天夜里,撑着没睡的奥德趁着其他人睡着,偷偷起来,拿走了剩下的兴奋剂,却在拿的过程中吵醒了一些人,便连武器都没带就匆匆逃出军营。
不幸的是,没逃多远,一队敌军就从奥德逃走的路走来,想要探查到他们军营的位置,逃到半路的奥德因为一身雷沃军装不幸被俘,并让他带路,不然就直接杀了他。见敌方人多势众,贪生怕死的奥德怯懦地照做了,结果,当晚军营就在睡梦中被血洗,奥德·厄兹蒂尔克则幸运又不幸地作为俘虏活了下来。
被俘后,他携带的兴奋剂被全部没收,他比原来更生不如死了,敌军也不太管他,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好在不久后,前线就传来了政府军即将要攻到这里的消息,害怕被敌军杀死的奥德听后连夜逃离,走前还不忘偷偷拿上几支兴奋剂和干粮。
躲藏了一段时间后,他到了被政府军攻占的敌军大本营,里面的人认出了这身军服,却又不认识他这个人,便在胜利的气氛下,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邀他重进军队。
没有活着的人知道那天晚上真正发生了什么。
在军队继续服役到期,奥德就连忙退伍了。战场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也有对那个夜晚感到愧疚和悔恨,又因药瘾缠身,他一度想过自杀,但最后都是没有实践。
因为没有自行了断,找不到稳定工作的他也只能靠着所剩不多的退伍补助费勉强度日,药瘾也在一天天地折磨他,成为他找工作上的绊脚石,政府并没有因为这个给他多余的帮助,他也自知自己不能去申请,一旦让政府知道还有注射过他们发放的兴奋剂的退伍军人活着,即使不被执行官秘密处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一天天过去,奥德也联系不上母亲,连回家的票也买不起。他最终选择去了最近也是澳大利亚区底层人的聚居地——达尔文市,企图在这里找到个低贱的工作混口饭吃。此时的达尔文正经历着战后重建,作为在三战中受到摧残最严重的城市之一,战争给这里带来的影响不是一年两年可以解决的。希望总是有的,虽然**的政府给不了这个贫穷的城市什么帮助,甚至还想刮走最后一点油水,但这里已经因为有志之士的不断涌入而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来。奥德就在这个时间来到了这座暗流涌动的城市。
初落脚的奥德人生地不熟,第一天就被人用各种方式拿走了几乎全部钱财,懊恼的他到了新建成不久的斯派克广场,一路逛到了海边,见到了一家复古的小酒馆,于是决定进去买醉。
看起来是酒保的酒馆老板看上去和奥德一般年纪,酒都是有目共睹的劣质品,也自然而然地是贱卖,只有社会底层,像奥德一样的人才会消费。这酒馆只收现金,奥德身上的维亚硬币正好够他喝个烂醉。酒端上来,只抿了一口就能感受到纯度有多高,就像工业酒精似的,不过老板说没喝死过人,奥德倒是被浇灭了兴致,他还想直接喝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这里罕见地有驻唱歌手,和这家酒馆一样,像是从十九世纪穿越而来,唯一新一些的是他手上正弹着的那把木吉他。老板说这是他雇来的,也没花多少钱,是个想靠自己的爱好混口饭吃的年轻人。奥德看着那个年轻人沉浸其中的面庞,听着悠扬的音乐,心中的惆怅消减了许多。
酒差不多喝完了,驻唱歌手也走了,只剩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台上的奥德和总是在擦拭酒杯的老板。
第二天醒来,奥德发现自己还在酒馆,面前的老板向他道了一声早,好像从未睡过,一直都站在这里。白天酒馆不开业,老板便说要带奥德去个地方,刚睡醒的奥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跟去。
“你有药瘾,对吧?”老板边走边说。
奥德迷糊地点点头,毫不关心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到了斯派克十三街,一条窄小得像巷子的长街,七十七号铺是老板的目的地,是个空间逼仄的小店,几乎没有装修过,墙都是灰色混凝土,入口处有手拉的铁闸门,老板拉开便带着奥德进去了。
店内漆黑一片,老板把闸门拉下后就开了仅有的一盏小灯,奥德得以在暗淡的光下看清店内的摆设,也只是一片灰色,几个纸箱子随意地堆在角落里。
老板上前去打开了纸箱,从中取出一支注射器,针筒里装着微微发着淡橙色荧光的液体,奥德认得出来,这是兴奋剂。
一看到它,奥德的药瘾就开始发作了,老板好不容易控制住他,给他进行了静脉注射。
一阵子后,奥德平静了下来,但兴奋剂的效果就来了,于是老板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支针筒里是铅灰色液体的注射器,迅速给奥德注射了,后者一下子就像死人一样瘫倒在地上,连信息素也没有继续散发了。
待他的身体终于正常了之后,老板便向他介绍起来,那铅灰色液体是抑制剂,作用大抵和兴奋剂相反,而药瘾的事,则是老板昨晚透过奥德醉后散发出的信息素知道的,并且也知道了他很久没有注射过了。之所以要带奥德来这里,是要给个机会他,让他来当这些药品在达尔文市的代理商。
奥德听后欣然接受。老板之后带他到了地下仓库,这里更大,存放的药品也更多,都是从阿万斯走私过来的原料。老板还向他保证,只要业绩够好,那兴奋剂不用愁,至于得到的钱就四六分账。
之后几天,老板教他如何给原料兑水,比例是多少,还有各种行当里的事。奥德还问老板为什么要找他当代理商,老板只是回答说缘分。
自此,一套产业链就这么建立起来了,老板负责从国外进货,和阿万斯人打交道,而奥德负责在本地销售,和达尔文人谈价。刚开始,奥德还会有一点负罪感,但这种感觉在赚到钱后就一笔勾销了。慢慢地,越来越多人染上了药瘾,奥德也不再是一个人营销,而是拉拢和许多下属,市场也从一个小小的斯派克广场扩展到整个达尔文市。因为品质的优良和势力壮大,他们几乎垄断了达尔文市的市场,渐渐变得不只是贩卖药品,而参与到了各种社会纠纷中,就连警察局里也有他们的一分子。奥德越加地沉浸在这份权力里。他还把七十七号变成了个杂货店,用来伪装它毒品仓库的真实面目。
这个贫贱的小城市,似乎在这样见不得光的黑暗产业中被加速推动发展。
这样没有太大起伏的日子持续到新总统上任。
伴随着总统更替的是执政党的更替,新任总统是时隔多年卷土重来的工党领袖,克里斯托弗·弗兰克林,他一上任就撤换掉了前任总统遗留下来的政府官员,包括前任执行官。现任执行官樟在总统的任命下疯狂地清缴制“药”厂和“药品”交易场所,因为奥德的货是从海外来,并且达尔文市已经大部分被他渗透,所以一点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一天凌晨他被一通电话叫去验货,丝毫没有注意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他一如既往地来到十三街七十七号,不带一丝警惕地进到地下室的仓库,然后便看到了令人作呕的一幕:他的下属的残尸横七竖八地在地上躺着,血溅得到处都是,而这堆尸体的中间,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黑色长发扎着半丸子头,两鬓自然垂下两缕发梢渐变青蓝色的头发,戴着只遮住口鼻的可怖面具,露出一双粉褐色的眼睛,身穿着宽松的黑色风衣,下身着一条黑色工装裤,配一双深色马丁靴,他的双手都戴着机车手套,右手握着柄日本刀,刃上还滴着血。
奥德在反应过来后扭头便跑,却没曾想到对方的速度更快,先一步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被就地正法时,那人却说:“总统要见你。”
奥德在注射了抑制剂后被带去了见总统。总统知道他在达尔文的地位,便要他把达尔文市全部的有关人士供出来,如果做得好就可以从轻处罚,反之则和他的下属一个下场。再次面对这种场面,奥德自然是果断选择保自己的命,什么都说了出来。
几个星期后,奥德供出的有关人士都差不多清理完毕了,除了那个酒馆老板,就算是政府亲自查都查不出他和这些交易之间的关联,也就不了了之了。
奥德本以为对自己的审判会很快到来,但最近在举行的维压比赛让他有了一次新的机会。
雷沃的总监管员在第一个赛区就意外身亡,参赛选手瞬间就炸开了,整个赛事进程乱成了一锅粥。弗兰克林见状,就叫奥德上去暂时顶替总监管员的位置,后果他来负责。
于是,在没有和赛方联系的情况下,奥德以总统和赛方的名义开始指挥下层的监管员。靠着销售药品时积累下来的管理经验,勉强稳定住了局面。
比赛结束后,弗兰克林看中了奥德的能力,决定让他当上新一任的总监管员,并写信给赛方引荐。赛方不知道奥德的背景,也承认他确实有这份能力,便让他获得了这份工作。
他不会想到,上任监管员的遭遇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竹划开尸体的后颈,取出里面凝成不久的烬石,利落得就像在宰杀一头牲畜。
橙色石头带有血的温度,形状趋于椭圆体,包裹着死者的腺体和一部分脑子,还在散发着微弱的信息素,像凋零的花仍有香味。这里面储存着死者生前的部分记忆,为了保证这份记忆的持久性,残余的脑子要时刻保持活性,腺体此时就成了营养来源,一直为残脑提供营养,直到萎缩,不能散发信息素为止,这份记忆也就此消散。不知怎么的,竹以前杀人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感觉,他也见多了这种场面,却会对着一块石头犯恶心,或许是因为这里面的记忆所蕴含的情绪太过恶劣,从而影响到了散发出来的信息素。竹想着捂住了嘴,并把它塞进口袋。
尸体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断断续续地往外喷血,即使是运送陨化烬也无需如此动力,应该是吸收过兴奋剂。不管怎么样,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竹在雷沃的工作就基本结束了,接下来便要赶快启程前往迪维勒曼。
竹还有另一项工作,便是让这个总监管员的死讯尽可能慢地传到赛方那去,不过也拖不了多久,有一天是一天,在此之前,竹会把所有参赛选手的违规数据修改为无,包括他用来做诱饵的那小子,直到赛方得知死讯,数据就会全部恢复正常,这样一来,他的工作才算真正完成。
竹扫过四周,看看有没有要收拾的东西。地上只有死者的衣物和一杆枪,竹俯下身,搜了搜衣物,果真有几支试管装着的液态原生烬,便把它们揣进口袋,剩下的东西,包括原生烬裹住子弹凝固成的原生烬石,碎成玻璃碴的试管,和一根熄掉的香烟,都不用管了。适当地留下一些线索是必要的,这也是这次工作的要求之一。
竹把匕首插进刀鞘,捡起扔在地上的狙击枪,背在背上,消散在未停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