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宋濂正在衙门后厨对付着吃一口午饭,李道跑来大大咧咧地往他身边一坐。
宋濂瞥他一眼,懒懒道:“李公子,这衙门也不是你家,你可别没事老往这跑,你舅舅知道又该心堵了。”
“我有事。”李道抢过他的碗,里面只一点笋干炒肉和几根白菜盖着半碗米饭,他故作唏嘘道:“哎呀,我们尊贵的宋小公子居然就吃这么寒酸的食物,我舅舅属实照顾不周。”
宋濂用筷子头敲打他夺碗的手,把碗抢过来道:“打住,你舅舅可没亏待过我。再说哪有上官照顾下属的道理。你没事就玩去,别来烦我。”
这宋濂在衙门当差久了,和李道也混得七八分熟。从前看他是不顺眼,现在看他呢,更加不顺眼。
这家伙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大好的年纪都在浪费光阴,四书五经都读不全,难怪李清见他就烦。
他宋濂虽然从前也是个二世祖,但还是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真说起来也属于上进自律的那类,和他李道是比不了。
不过,主要还是李清和他爹比不了。棍棒底下出孝子,他爹那是真狠得下心打他。李清那是真舍不得打他这独苗外甥。
“我真的有事。”李道拉着宋濂的袖子,夹着嗓子道:“我真的有事求你啊,我们临安府衙最饱读诗书的宋小公子。”
宋濂听他这阴阳怪调的语气,一口饭都差点吐出来,忙抽了袖子,避开他坐到桌子另一边:“你少来,必然是闯祸了,我可救不了你。”
李道急忙解释道:“没闯祸,这次真没闯祸。”他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红色请帖,递给宋濂:“三天后临安首富任家的美女要相亲呢,听说首富任老爷打算在西湖放鹤亭举办一场游湖赏荷会,给临安城的少爷绅士都下了请帖。“
宋濂奇道:“这不是好事吗?你想去就去便是了。难道你舅舅不让你去,要我说情?”
李道皱紧了眉头,“哪能啊,我舅舅巴不得我去呢,但是这游湖赏荷会,说是泛舟游玩,其实还是一场诗画笔试会。这任家老爷最喜欢诗词绘画,眼光也高,不仅要家世好,还得有才华,这我哪有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
“宋兄不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吗?你一去不得直接拿下。”
“我不去,我有公务在身,忙着呢。”
“不是,你就帮帮我吧,你和我一起去,到时候给我出出招。你看我还特地找人家多要了一份请帖,特地给你准备着呢。”
“你倒是盘算打得响,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宋濂也不理他,继续埋头吃饭。
“宋兄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怎么会对美女不感兴趣呢?我跟你说啊,那任家小姐长得跟天仙一样漂亮,就是从前那春晚阁的花魁,都比她不上。”
“我真没兴趣。”宋濂打发他道。虽然美女他也愿意看看,但这要是让孙亦尘知道了,终归是不大好。
李道却像看异类一样看着宋濂,“你这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居然对美女不感兴趣?宋兄,我看你得吃点药调理调理了。“
宋濂心内叹道,我跟你解释个屁。
“我不去,你赶紧走。再多说一句我找你舅舅告状。”
谁知这时候李清居然走了进来,对宋濂道:“是我让他找你帮忙的。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这臭小子一回吧。”
宋濂又是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啊?大人这是?”
“要是任家小姐真能看上这臭小子,我一定好好答谢修之。”没想到李清居然还有这种想法,额,难道这就是舅舅牌滤镜?
宋濂沉默不语,他在等一个说辞。
共事这么久,这种偏门的默契还是有的。果然,李清正义凛然道:“那就派修之三日之后去西湖查查水质吧,也是,到七月份了,有一个季度都没巡查了。“
李道见缝插针道:“这么大的工作量,宋兄肯定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舅舅不如让我也一起去吧。“
李清装作很为难地点点头:“想必修之也缺个助手,那本官就同意了。”
左右夹攻之下,宋濂习以为常淡淡道:“大人,也就是我不想回京城,要不然我一定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告你个滥用职权之罪。”
李清倒也不怕:“我可不就是拿准了你不会回京吗?要不然我哪敢呢,我们临安府衙最高贵聪明的宋小公子。”
宋濂翻了个白眼。算了,看在他平日给自己私放了好多假的份上,就帮这一回吧,反正他不说孙亦尘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没啥,他宋濂行得正坐得直。不就是去查个水质正好碰上赏荷会了吗?多好的理由啊。
七月初七正午,宋濂刚到苏堤入口,李道就在那等着他了。
“我说宋兄,等你好久可算是来了,我可真怕你不来。”
“这富商怪会选日子的。”宋濂吐槽道。“怕不是下午选了未婚女婿,晚上就让小两口过七夕呢。“
李道哈哈大笑:“宋兄好生幽默。来,这边请。”
宋濂却并不听话,只独自走到湖边蹲下,掬了一捧水尝了尝,又将随身携带的白瓷瓶取下放入湖水中,待装满了水再塞好瓶塞收好。
李道叹道:“宋兄当真是公务为先,兢兢业业。“
宋濂道:“你们临安府衙的俸银,可不好拿。”说着又洗了洗手。
李道当然只能等着,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中。他擦了擦眼睛,心想准是看错了。
“走罢。”两人一起踏上苏堤,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放鹤亭。
这放鹤亭原本是云沐霄的产业,被这任姓富商买了。只见亭柱和飞檐挂满了彩色绸缎,门廊都刷上了金漆,窗户上画了飞舞的凤凰,在阳光下显得气派又喜庆。
宋濂看着这装扮,心里暗叹,这审美差了是不止一点点。
亭前空地的桌席早已铺展开,年轻男子们也都左右逢源言笑晏晏,桌上的菜盘也空了不少,看来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
李道找了最外间的一张桌子,拉着宋濂一起坐下,道:“咱们还是来晚了。”
宋濂却道:“不晚,接下来才是好戏开场呢。”
果然,一众丫头们上前将酒席撤去,只留下水果和茶盏,接着又端了笔墨纸砚放在每张桌子上。
李道头疼,这午饭没赶上,就直接碰上他最讨厌的环节。
“宋兄,一会你可真得帮我。”
宋濂给自己倒了杯茶,点点头。
在一阵惊叹声中,任老爷和任小姐登场了。只见任老爷须发半白,神情却矍铄,大概五旬年纪,身着绛色丝绸锦衣,远处看去也很有光泽。他腰间别着金丝玉带,又坠着和田玉佩,正是一副气定神闲富商打扮。
而这任小姐脸上戴着丝质面纱,娇美面容若隐若现。一席红衣明媚似火,更衬得皮肤白皙如雪。身形袅娜纤细,发髻秀美如云,抱着琵琶站在亭间,颇像那画中仙。
李道看得眼睛都直了,宋濂赞道:“确实秀色可餐。难怪来了这么多年轻才俊、富商士绅。”
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任老爷朗声道:“今日正值七夕,各位贤才相聚在此赏荷作乐,实乃美事。小女年芳二八,老夫有意举办一场诗画比赛,为她相选一个乘龙快婿。望各位贤才尽情展示才华,拔得头筹者可与小女一同乘舟赏荷。”
任小姐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袅袅婷婷地走进亭内坐下。
任老爷再道:“今日比赛的主题,便是咏荷。一柱香的功夫便要做出一幅题诗画,望各位好好发挥,比赛开始。”
李清赶紧铺开画纸,对宋濂嘟囔道:“宋兄?“
宋濂道:“你自画你的,一会把我的交换给你便是了。”
李清喜道:“那我便不打扰宋兄。”说着也自己拿起笔来。
宋濂心想,这咏荷的诗画多了去了,着实也不算什么难事。他宋濂好歹也是从小饱腹诗书,眼下这就是随便玩玩。果然不一会儿就把诗画做好了,半柱香的时间都没到。
李道看完都惊了,“宋兄居然这么快?那我都不用摆样子了。”说完便笑着把画换到自己一边,当宝贝似地护着。
宋濂无聊地四处张望,见众人都在埋头作画,说道:“一会你拿了头筹,我就回去复命了。我对这泛舟游玩不感兴趣。”
李道喜道:“好好好,多谢宋兄,任小姐这次必然会选我哈哈哈。”
“你给我低调点,别又闹出幺蛾子。”
李道闭嘴乖乖坐着。
宋濂倒了茶喝了两口,时间还剩一半,着实有些难熬。
他刚想直接退席,却见一个青衣修长身影坐在亭内美人旁,似在对着她作画。
宋濂捏着茶杯的手瞬间用力到发白,下一秒那茶杯居然被捏碎了,茶水撒了一桌。
李道连忙把画抽走保护起来:“哎呀宋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却见宋濂怒目圆睁地盯着前方。他顺着方向看过去,好家伙,孙亦尘怎么会在这里?还和任仙女坐在一起?
“宋兄我是看错了吗?那亭子里坐的的,可是孙兄?”
那身影化作灰他宋濂都能认出来,不是孙亦尘是谁!
宋濂刚想站起来被李道拉下,“宋兄,比试还没结束,不好提前退场的。”
“这家伙上午还和我说要在家晒书,这午饭一过就来幽会美人了。好你个孙亦尘,还贴着坐到人家身边去了,怎么,想靠自己那破诗破画拿下美人心?”
李道不明白宋濂为何如此生气,安抚道:“宋公子这话可就有点酸溜吃味了,向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孙先生早到了适婚的年纪,又是状元身份,才华横溢自不必说,人家来参加比试也很正常,又不是每个男子都像你似的对美女无动于衷。“
“他?君子好逑?”宋濂气笑了。“我,无功于衷?”
他俩的动静有些大,周围的人埋头作画自是不管,但亭内的两人都瞧了过来。
孙亦尘看到宋濂也是一脸惊讶。宋濂见他转过脸来,更是怨怼地盯了回去。两人目光交接,各是尴尬,各有不解,又无法言说,就这么看了好一会,不知那亭内女子说了什么,孙亦尘转过头去继续作画。
宋濂更气了,“真无语,好你个孙亦尘,你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