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亦尘自归落阁出来时,已经夜市初上,云先生的打算是让他们母子在阁上住一个月,方便治疗,此后方可回家,以药物稳定病情。孙亦尘知道此番已经不可回头,便应了下来。正准备回家收拾东西,却不想竟在自家门口,遇到了故人。
那人一袭青衫,执扇负手而立,正面对着他等候在灯火之下。那人显然已经瞧见了自己,嘴角勾了颇有意味的笑,摇着扇,一副勘勘等他走近的看戏模样。孙亦尘瞬时顿住了脚步,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尴不尬地四目相对着。
宋濂扬声笑道,“忘轩兄,好久不见。”
孙亦尘着实有些语塞。
“忘轩兄在临安这两年可好?”
眼前的人身姿清瘦了些,眉间多了几分沉色,倒是月亮的银辉都尽数映在了那双黑晶眸子里,闪着几分清亮的光。
似还是当年那个郎朗少年。
“你……怎么找来的?”孙亦尘脱口而出,言罢便后了悔。
听到这声音,宋濂先是一愣,而后摇扇讶笑道:“啧啧,忘轩兄居然知道我来临安了吗?哦也对,今早发了公告榜……不过你这获取消息的速度虽然挺快,可这不断案了脑子就拙了啊,我的顶头上司就是临安的父母官,查一下很难吗?更何况,您在他那,可还是个名人呐。”
孙亦尘自认理亏,今日出门着实没带脑子,只好一言不发转过身去开门。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怎知话到嘴边竟转了个弯。
宋濂却是怕了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收了扇子正经道。“罢罢罢。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何突然出现在临安,又为何来找你,是吧忘轩兄?”
前面的人没回头,自顾自推开门。
宋濂不慌不忙跟上,道,“嘿嘿犯了点小错,来避避风头。况且知你在此,总得来见见。”
孙亦尘闻言站定了身,背影浸在门廊阴影里,神色不明。
他早知相遇免不了,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你……既然因错下放,便更不该来见我。”
宋濂赖笑道:“忘轩兄何必如此赶客,好歹同僚五年,看在刑部抢过那么多大理寺案宗的份上,我都该来看望下故人呐。”
孙亦尘沉声道,“今日我还有事,恐不能久陪。”
“啧啧,两年不见,你还是这个老样子。”
孙亦尘领他入室,也没请他入座,便道:“家中无酒,有茶。”
宋濂瘪了瘪嘴,“行吧。”
言罢,孙亦尘便径自出去了。见他进门并未招呼高堂,宋濂心中已是有数,便自顾自地开始打量四周。
只见室内设置一派清简,廊柱自是朴旧,墙面已有裂隙。分一厅两间房,西间房门紧锁着,透出一股微微的檀香。东间和大厅仅用灰麻帘子隔开,而大厅被改成了厢房并兼书房,仅有一榻一桌一椅一书柜,榻上棉被单薄,倒也铺叠整洁,书柜自是堆满了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放眼望去,方寸之地仅有一张木椅而已,难怪他要出去烧茶了。
宋濂并不坐,只用手抚那桌边的教案书和纸上已干的笔记,字迹清峻逸拔,一如当年。
孙亦尘已煮好茶,此时正进门拿茶杯,宋濂忙收了手,跟着他踱步入院亭,走到石桌边。
“令堂为何不在?”
“母亲病重,此刻正在医馆歇息。”孙亦尘抬手作请。
宋濂就势坐下。“哦?严重吗?我此行带了家医过来,要不要给看看?”
“已经找到最好的大夫了。”孙亦尘也不道谢,只翻碗给宋濂倒了一杯茶,随口道“今日洗过。”
宋濂眼神闪动,端起茶碗遮了,道。“你果真在学堂教书?”
“宋二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
宋濂笑笑,小心翼翼地抿了口茶,眉头还是没忍住皱了。
“我此刻住在府衙巷后的小院,改日有空,我们去酒楼。”
孙亦尘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孙某比不得衣锦还乡之辈,眼下家母病重,恐怕要弗了公子好意。”
宋濂被这突然一冷的口气噎住,改口道“别,我是觉得你的品位可不能这么浪费了。”
孙亦尘放下茶杯,神情淡淡地望着他。
“你爱茶,我爱酒,酒楼有好酒又有名茶,故人相逢,去一去有何不可?”
宋濂叹了口气,“你还是戒备心太重。”
看着茶杯里茶叶交绕着打转,宋濂苦笑,“就这么不愿意和我有瓜葛?”
孙亦尘垂了眼,随口问道,“你此行带了几个暗卫?”
宋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贴身的四个都带了。消息是暗卫打听的,位置是他们找的,我没那么大大咧咧跑去逮着知府大人问,这下放心了?”
孙亦尘这下真真没了话。
“我爹的人不在。我总不能连这个都不知道。而且,此次,我确实是因错下放。”
气氛一时有些僵。
正相对无言时,孙亦尘口中呐呐:“我近期不住在这边。”
宋濂闻言挑眉,道 “哦?有温柔乡了?”
“公子,家—母—病—重。”孙亦尘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颜色,一字一顿咬牙回道。
对面的人眉眼弯弯,摇扇讪笑,“呵,你果真是个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