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记 第18章 第 18 章 迷局

宋濂回到衙门的时候，见李清面色青沉，李道站在衙下一声不吭。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上前拱手道：“大人，账本已经归还。”

李清面容稍微缓和：“嗯，修之辛苦。此案明日既要结案，我便把这小子放了出来。”

“大人，明日这案子恐怕还结不了。”

李清无奈道：“今日晚归，可是去说服被害家属翻案去了？”

“那倒也不必下官亲自去劝。”

李清似是倦了，恹恹道：“随便了你罢。”

宋濂有些惊讶，他又看了看身边低头不语的李道：“大人，在下想问李公子几个问题。”

李清点点头，李道抬头看向宋濂，虽然衣净发整，却是衣一副倦懒神色，眼底甚至有些黑青，想来没受过牢狱之苦。

宋濂友好一笑：“公子那颗夜明珠从何而来？”

李道脱口便道：“从一个海外胡商那买来的。”

宋濂目光一紧，“何时，何地？如何买卖的？还请详细说来。”

“十来天前，我在桥西直街逛古玩市场，一胡商说他刚从东海过来，带了不少好东西，我进店一看，确有些奇珍异宝，便挑了两样。付钱时闻到胡商身上有一股轻淼的奇香，与一般胭粉香料的气味完全不同，便问那商人是否有珍奇香料不曾拿出来的，我想买了。”

“然后呢？”

“那胡商推脱着支吾不清，我只当他以为我是不识货之人，便上了火气，出三倍价格来买。那商人竟不为所动，连让我见一眼宝贝都不愿意，我一怒之下言语有些暴躁，还……”说到此处，李道瞥眼看了一眼叔父，李清面色更寒，怒道：“你个竖子！”

想也不用想，这位李公子肯定拿李清和官府来压那可怜商贩了，纨绔公子间的常规玩法，宋濂见得太多。“那胡商怎个反应？”

“胡商似有些惊讶，却并不就范，直接把我请出了店门，甚至干脆拒了我这单生意。我何曾受过如此委屈，一时忍不住推搡了他几下，这一下子那夜明珠便从他袖口掉到地上去了。”

“我那小厮眼疾手快捡了来，打眼一瞧确实是个宝贝，我便自作主张，丢了钱袋强买了下来。”

宋濂奇道：“那胡商没有抢夺回去？”

“自然又是讨要又是恳求，说是愿用任何宝物来换，我一听这更是个宝贝了，哪里肯换，便任由我买了去。”

宋濂心道，好一个任由你“买”了去，怕是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霸凌抢夺。

“之后你没有发觉身边有何异样吗？”

李道苦笑：“得了珠子第二日我便去春晚阁献宝去了，才生出这一桩人命案。”

宋濂脑内思绪急转，却听到李清一声喝道：“来人，把他关入大牢！”

李道一声跪下：“叔父，这是为何？不是要放小侄出来了吗！”

李清气极：“什么时候改了你那撒泼德行，什么时候出来！”

衙卫把李道拉下去，宋濂轻笑：“大人，这手段也着实公报私仇了些。”

李清惭愧：“又让修之见笑。”

宋濂将话题转了去：“大人，可知府衙内那颗夜明珠被人掉了包？”

李清倒在椅背上，叹气道：“既然修之还要往下查，本官便也需得提醒两句才好。”

宋濂奇道：“大人不惊讶？”

李清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宋濂：“令兄近日就要到临安，那颗夜明珠，修之定是查不了了。”

宋濂大惊：“我兄长要来临安？”

暗卫为何没有告诉他家里的消息？宋璟过来干嘛？

他满脑疑惑地拿起那张纸条，读罢，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结结实实地倒了下来。

他万万想不到，那颗夜明珠此刻正被捧在御书房里圣上的手上。而他哥哥，宋璟，吏部尚书，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居然要来临安看望他，还让他不要再管和夜明珠相关之事。

李清安慰道：“还是那句话，尽人事知天命。”

第二日一大早，宋濂找李道问了古玩店地址，却发现店铺早已关门，那胡商等人更是寻不到踪影。他再去衙内守着，却只等到大半日过去，也没见一个人上前来翻案。他先是怀疑孙亦尘忘了交代这事，后又觉得问题必不是出在他身上，那家人，是被人拦下了，还是真的放着家人冤死翻篇过去了？

李清自昨日起便对此事淡淡的，似乎这个案子在他心里已经完结。他觉得，这位知府大人必在暗自忙着别的事情，否则不会在一副公务闲散的姿态下还透出一股藏不住的紧张。

他下午又去了一趟春晚阁，门前停了一众锦轿，门内仍旧是青楼歌舞几时休的热闹，秋娘已换了房间，原本那间房被封存，老鸨一脸谄笑、腰身扭捏地上来迎他做生意，似乎几天前和他一起去馒头村见证了一场血案的并不是她。

聊了好几圈都再聊不出新的东西，宋濂无趣地离开。他裹着一袭浅金色狐裘，将温热的身子隔断在漫天风雪外，他却觉得这冷天动地的压迫感强大极了，似要逼进人的骨头里，把那内里一点温热都要碾压得丝毫不剩。

放眼望去，眼前的世界就是个白色冰窖，冰雪如刀，直往人脸上割皮切肉。他游荡在行人寥寥的街头，第一次有一股绝望之感，好一个岁暮天寒，竟是如此让人失落。

他索性抽空了脑子想，为什么他每次查访，所有线索都恰到好处地断了？为何所有人都拂袖抽手，只把他独扔在这细密巨网中，想抓点什么却总抓不住？那个操网之人，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准确地消掉所有疑迹？

那颗夜明珠，为何竟到了千里之外的圣上手上？

他哥哥，为何突然来看望他？

临安城一个小小的血案，为何惊动了千里之外的年轻帝王？

他孑然一身，被冷冽的风顶着后背往前走，只觉脑内万绪纠缠，独独缺了一条线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眼下他只要寻着那个线头，轻轻一拉，一切都能条清理顺，万象分明。

只是那个线头，到底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