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未沉,淑云堂已然在这晨雾里忙乱起来,赵书柘昨日回京,今日便要去东宫复命。
“当真要同去?”他伸手拂开云起鬓边碎发,指尖掠过昨夜新咬的齿痕。
贺云起眼波流转,朱唇却抿出倔强的弧度:“王爷莫不是嫌妾身跛足难看?”
话音未落便作势要跌,惊得赵书柘慌忙揽住她杨柳细腰:“昨夜**一刻,只怕累着娘子。”惹那身后抬轿的仆从憋红了脸。
“昨日还下不得床,今日都能陪着入宫了。”这老太妃得了这小两口出门的消息,气得面色铁青,早膳也用不下,只将手里的银筷摔得山响。
“王爷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朱嬷嬷上来又添了碗粳米粥,“可就咱们王爷,若想长久,只怕是难。”
那凌川老太妃脸上的愠色稍减,端起那粥尝了口:“也是,手里虽攥着,心里却还惦着,谁知道爱着哪一处。”
朱嬷嬷上前递了新的筷子:“就是这个理。”
却说翟轿行至中华门外,便得两对内监过来引路,皇宫肃穆威严,贺云起手心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那赵书柘携了她的手,亲自扶她落轿。
“王妃请随奴才去慈安宫。”领头的太监嗓音似被砂纸磨过,云起抬眼望去,只见他面上敷着层铅粉,唇间一点朱砂红得瘆人,她悄悄扯了扯赵书柘的衣袖,却见夫君已转身踏上丹陛:“你去东宫多有不便,且去给太后请安。”
言毕,便带着自家小厮,转眼没入云纹缭绕的东宫重门。
贺云起虽连连应声,但瞧着身后的竹月和皎玉亦是谨慎非常,生怕跟漏一步,心中更是忐忑,她进京不过七日,逛逛勾栏瓦肆、乐坊酒楼什么的倒还得心应手不漏怯色,可若是在宫中行差踏错触怒天颜,保不准脑袋和身子就得分开回家。
慈安宫的游廊曲折似盘龙,廊上镌刻雕镂不必细看就觉得精巧灵动,檐上的壁画更是色彩琳琅,叫人眼花,前面那内监已前去传话,云起忙跟上去,正好里头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出来,满面堆着笑:“太后请王妃进去。”
引路的太监便候在外头,云起一行跟着嬷嬷入了殿内,便见得数步一对宫娥垂手而立,当真是天下灵杰尽归皇家所有,瞧这些宫人,个个出挑。
“给太后大娘娘请安了,大娘娘万安。”再进了里屋,云起便慌张着行礼,生怕错了礼数。同行的嬷嬷一把把她扯着,笑道:“大娘娘还在里头呢。”
云起漏了怯,好在那嬷嬷并未见怪。绕过一处金漆闲鹤屏风,便见上面软榻上歪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手里拨弄着一个金兽小香炉。
“给太后大娘娘请安。”贺云起伏在织金蒲团上,额间东珠压得生疼,忽闻环佩叮咚,抬头正对上一双嵌着翡翠的翘头履——太后竟亲自来扶:“好孩子,快起来吧。”
云起起身来,却依旧垂着眸子不敢看人,殿内四下如寂,只听见她鬓间珠翠轻摇,倒让人觉得奇怪。
“谢太后娘娘。”云起有些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谢恩太迟触怒太后,可抬眼唯见娘娘面色祥和,虽是有些年纪,鬓上倒不见一丝华发,头上只束着几股金钗,依旧是雍容华贵,只有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略显疲惫浑浊。
“可算是见到真容了,柘儿可当真是金屋藏娇,成婚好几日了才放你出来。”太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见那云起有些拘谨,忙打趣道。
云起忙答话:“王爷说,臣妾比不得京城里的闺秀,没规矩的很,怕叨扰您清净,如今才来请安,还望大娘娘恕罪。”
“这算什么话?当初他为了娶你,可在宫里来来回回闹了好几次呢,他再说这话,你只管来回我。”太后话语里有些嗔怪,继而又道,“做这京城里的闺秀有什么意思?一辈子也没个畅快日子。”
这太后大娘娘本就不是个严肃苛刻的人,云起听到这里,倒是宽心了不少,落座便端起那满刻金凤暗纹的黑釉建盏,想品一品这慈安宫的好茶。
盏内茶沫乳白,只是其间似乎漂着什么,没想到这皇宫里的宫娥当差这么不小心,竟不慎掉了脏东西进茶水里。云起伸手进去捻,原来是一瓣粉白的桃花。
这屋子里的下人见了云起此举皆忍俊不禁,那太后更是笑道:“这是百花茶,快尝尝看。”
云起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小心品了一口便赞道:“好香,当真是好茶。”
“难为你喜欢,这宫里也就老身爱喝这茶。”太后有些惊喜般,招手让云起上坐,那云起见了,忙放下茶盏,坐到大娘娘身边。
太后携了她的手,上下又仔细打量一番,似是叹惋般沉吟片刻:“如今管家理事的可受你那婆母的气?”
云起顿了顿,忙回话道:“王爷还未曾命我管家。”
“也好。”太后缄默一阵,点头道,“你休养好身子,早给柘儿添个小子才是。”
贺云起听了这话,倒不禁想起昨夜与夫君两情缱绻,**之间山峰之巅,那赵书柘也是如此说,还许诺若是一朝得男,这王爵之位定然由他继承。
云起正红着脸不知如何答话,就见下面宫娥进来传:“长泽王来请太后安。”
话音才落,便见上来一个身着月白色蟒袍的男子,伏身行礼道:“皇祖母万安。”
云起忙起身来福了福,那人眉眼疏朗,清逸俊秀,是不同于赵书柘的另一种标致,其间的区别还要等她细细看来。
可谁知待贺云起看清这人的容貌,倒被结结实实地唬了一跳——竟是前夜与李昌源在千醉坊饮酒的那人,绝对是错不了的,一时间她也慌了,那天男扮女装被他戳穿,也不知他是否认得出她,一个流连烟花的王爷,想是一天要见无数女子的脸,再说这长相相似之人也不少,他只要有一分拿不准,就可反告他一个污蔑……
“还不见过你嫂嫂。”太后娘娘催促着。
那长泽王似笑非笑地行过礼,落座看茶,云起还怔怔的,幸而太后又携了她的手,她蓦然才回过神来,如坐针毡般避开那长泽王的眼睛。
“可是见了皇帝过来的?”太后一面命宫人给长泽王奉了一盏西湖龙井,一面问道。
“是。”那长泽王回话说,“父皇才念叨您寿辰将近,要让二哥哥好好主持着热闹一番呢。”
太后听了却皱了皱眉毛:“他整日也没个新鲜的,你且去回了皇帝,我这寿辰定得你来办才好。”
“祖母厚爱,只是儿臣只顾吃喝,给您弄些新奇逗趣的吃食还行,这寿宴儿臣实在也撑不起来。”长泽王忙起身拱手,推脱道。
“你这孩子……”太后摇摇头,“也不怕你嫂嫂笑话你。”
贺云起听了连连摆手,正欲说话,抬头却见那长泽王一双黑亮的眸子,慌忙又垂了眼睛,彼时的长泽王对着太后一脸笑容可掬,声音细腻温柔,全然没有了当日的犀利果断,与千醉坊那位判若两人,难怪云起没有一眼认出他来,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云起忙借故向太后起身告辞,快步出了慈安宫。
“姑娘,姑娘。”竹月和皎玉三步作两步的跟着,见云起脸色煞白,也是担心的紧,可她哪里顾得这些,只希望那长泽王未看清自己的脸,未起疑才好。
“笑盈盈。”忽地听见一声,云起才迈出的脚顿了顿,便被身后快步跟上来的皎玉结结实实撞了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