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正月初八。
晨起,云起换了新做的如意袄,在铜镜里看着,果真觉得这银朱色衬得自己肤容如玉,气色亦好了许多。
“姑娘穿红色可真好看。“皎玉在一旁忙不迭地称赞,“竹月姐姐梳的发髻也美。”
贺云起看着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辰妃穿上银朱色是否也是这般模样,自己要做什么神态,说什么话,吃什么东西,才能让太后大娘娘一看向她,就能想到那已故旧人。
“姑娘,该走了。”竹月给云起上好妆,靥上绯红,这胭脂倒是把病容遮了七八分,只是云起瘦了许多,看上去也不似从前有精神。
“是啊,若误了时辰,恐太后怪责。”孙妈妈也催道,“快别磨蹭了。”
云起入宫的时辰正好,才入慈安门,就遇见那太后用过早膳,逛了园子回来:“王妃当真是稀客。”
“皇祖母万福。”云起忙上前行礼,听出太后话里有些许不悦,忙解释道,“云起卧病几月,怕来请安给皇祖母过了病气,还望皇祖母恕罪。”
“瞧你这小脸儿,都不挂肉了,平日可要保养自己。”大娘娘还是心软,看云起瘦了一圈,有些心疼,“进屋里暖着吧,外面风大。”
太后换了衣裳,坐定,云起便又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新春佳节,云起祝大娘娘新岁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吧。”太后一脸慈爱,又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给王妃上盏百花茶。“
“皇祖母,云起入宫也没带什么贵重的贺礼,只想着您在宫中,定然是什么都不缺,什么也都见过,故而自己做了些清爽的点心,带了些香饮来。”贺云起一面说,一面招呼皎玉与竹月。
只见这二人一人手里捧一个礼匣子,一个云纹的里头是金纸包好的各色点心,一个黑漆的里面是一个青白釉的执壶,早有宫娥接了过去,将那温碗里放上热水,又将那云纹礼匣捧到太后面前。
“好细巧的心思。”太后赞道,身侧一个绿衣宫人闻声,过来拿了糕点,小心剥开那金纸,用一个小匙先挖了一块细尝,这云起还在纳闷,便又见孙嬷嬷拿了银针来,往那点心里均探了一探,一切停当,才将那糕点递到太后手中。
“这是梅花糕,怕是正月里皇祖母吃了荤腥油腻,特拿来给您解解腻。”云起满脸乖巧。
“味道还真是不错。”太后尝了一口,更是满意,“拿这金纸包着也不脏手,你可有心了。”
“皇祖母喜欢便是云起之福了”见那香饮子已经温好,云起亲自拿那执壶倒了一盏,奉至太后跟前,“这是民间时兴的渴水,太后尝尝。”
一旁的宫人接过那盏子,倒了一小盅自尝,才递回那太后手里。
太后一连尝了一盏,依旧是赞不绝口,赞这味道清爽,赞这做法新奇,又吃了一块梅花糕,想是心情极好,拉着云起说了半晌话。
眼看到了正午,下头的嬷嬷过来问是否传膳。
“老身倒忘了时辰。”太后笑道,“眼下也累了,吃了些糕饼还不饿,云起啊,你且去逛逛,将这糕饼渴水给祈旸送去些,等下在慈安宫用过膳再走。”
贺云起连连应声,不过这祈旸是谁?倒是从不曾听谁人说起。
“端姝长公主,先皇后之女,独来独往惯了的,也难怪王妃未曾听过。”跟着云起一同来端旸宫的李嬷嬷细心解释道,“这位公主与旁人脾气秉性不一样,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得罪王妃的地方,王妃可别见怪。”
听李嬷嬷这么说,云起却更是好奇,正预想这公主是个什么模样,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动,一支羽箭贴着鬓间的发丝飞过,吓得她慌忙侧身躲闪,若是再有一点偏差,小命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拉弓的人一身缥碧的素衣,头发只随意束在头顶,眉眼清秀,面色英气,却依旧能看得出,是个女娘。
“公主殿下,这也太失礼了。”幸而李嬷嬷扶了云起一把,“这是凌川王妃,还不给人见礼。”
“她站在我的靶子前了。”赵祈旸依旧挽弓搭箭,要射云起身后的树枝上系的红绳。
“公主殿下,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及茶饮,太后让送来给公主尝尝。”贺云起倒是不见怪,拿过那盛放点心的盘子,送到长公主面前。
“你挡着我......”赵祈旸眉头一皱,才把那目光落到云起身上,只见这贺云起眉若柳叶,眼似墨玉,双靥微红,唇若含珠,生的乖巧甜美,不觉又舒展了眉头,放了弓箭。
端旸宫的宫人捧了水来洗手,那赵祈旸净手漱口,随意在那门前的汉白玉砌的石阶上坐了,问道:“方才李嬷嬷说你是谁家的?”
“凌川王府家的。”李嬷嬷答话说。
“长得可真像......”这端姝公主不知在喃喃些什么,那李嬷嬷见了,忙把云起手中糕点拿了,塞到公主手中:“尝尝吧,味道可好着呢。”
“原来赵书柘的新妇就是你啊,果真是个美人儿。”赵祈旸长长叹了口气,“只不过你嫁谁不好,偏嫁他。”
李嬷嬷闻言,面色有些尴尬,忙打圆场:“公主又浑说了不是?凌川王爷可是个痴情之人。”
“什么痴情?我看是多情吧。”赵祈旸撇嘴,满脸不屑,“这种动不动就下跪,逼迫祖母的行径,本公主最是看不上。”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那云起见李嬷嬷慌慌张张地要继续圆话,忙笑道:“无妨无妨。”
要说这长公主,饭量可真不让人,与这煜都的一众姑娘确是不同,三下五除二便将云起送来的梅花糕都吃下去,依旧问道:“这样好吃的糕点,可还有吗?”
“今日入宫只带了这些。”云起见公主不拘小节,忙递了盏子过去,“公主别噎着,喝些香饮子润润吧。”
那赵祈旸顺势拉了云起也在那石阶上坐下:“你这手真巧,做出的吃食和宫里的都不同,往后若再有,可别忘了我的。”
“是。”云起忙答道。
二人正说话,忽然见慈安宫的宫人来请云起过去用膳,那赵祈旸听了,忙起身:“祖母怎么独叫嫂嫂不叫我?我宫里这会子还没传膳呢,正好我也去。”
“大娘娘只怕公主不去呢。”李嬷嬷忙招呼着,领二人回慈安宫去。
饭毕,因太后要午睡,云起便告辞出宫。
“姑娘,这长公主脾气真是怪,大大咧咧的,像男人。”这皎玉一路上像个话唠,“太后待姑娘真好,这么多赏赐,还邀姑娘入宫过元宵,以后咱们有太后撑腰,定然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我瞧太后赏了不少点心,回去都给你了。”云起扶着那竹月的手下了马车,回身向皎玉道。
“真的啊?姑娘可真好!”皎玉眼里放光。
“我倒想看看,这吃的能不能堵住你那张巧嘴。”云起笑道。
这主仆三人一路说笑着进府里,却见孙妈妈慌忙迎上来:“王妃,王爷来了。”
才进淑云堂,便见赵书柘背着手,立在院子里,正细看那院角的一株红梅。
远远望过去,只觉得玉影翩翩,他那一身羽白色的外袍,倒像是腊梅仙鹤的景。
只可惜贺云起再不似从前花痴,只淡淡瞧了一眼,便上前去请安:“王爷万福。”
“阿云,你回来了。”赵书柘语气里的亲昵不减从前,可云起听得只恶心。
若不是要替赵君时做探子,她才不会像如今这般故作关心:“外头冷,王爷进里屋坐吧。”
“好。”赵书柘微微一笑,又过来拉了云起的手,心想原来这丫头真对自己动情了,怪不得除夕那夜冒雪送冬衣。
西暖阁如今供了梅花,炉子也烧的甚旺,一进屋,便觉得梅香四溢,温暖舒适。
“王爷今日忽然过来,定是有事吧?”贺云起将那斗篷脱下,净过手,亲自给赵书柘奉茶。
“听说你病好了,特地来看看你。”
病的时候不见来几次,病好了过来看什么?云起暗自翻了个白眼。
“还有就是......”寒暄的话不过几句,赵书柘说完这些,便有些支支吾吾,眼睛还不住地瞟贺云起的脸色。
云起见状倒是笑着宽慰:“王爷但说无妨。”
“如今你身子也好了,我想着这管家之权还是由娘子掌着,咱们夫妻一心,何必要椿萱斋插手?”赵书柘呷了口茶,“只是怕辛苦劳动娘子。”
椿萱斋一直对关瑶知不满,想是那边弄权,他赵书柘为求方便,又让自己挑着这管家的担子。
贺云起如今看的虽透,但想着若有权柄在手,诸事便宜许多,老王妃之前对自己处处为难,唯恐不能报复,因此忙起身笑道:“管家本是妾身份内之事,哪有辛苦一说。”
“娘子,只有你最心疼我。”那赵书柘一把环过云起。
言语表情可以装模作样,可与他咫尺相隔,贺云起有些装不下去,因此连忙低了头,闪身躲到一边:“太后赏了几匹好缎子,妾身想着给瑶知妹妹送去,也不知她喜欢什么颜色。”
“烟紫,罗红。”赵书柘倒是不假思索,不过细想又觉不妥,忙又说,“娘子是王妃,随便赏她些什么都好。”
看着云起低头不语,赵书柘只觉她还是这般害羞单纯,便依旧上去握了她的手,“阿云,瑶知之事委屈你了,只是我与她相识在先,却立你做了王妃,她心里多少不悦,故而得冷着你些。”
贺云起虽心里白眼翻到天上,但依旧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妾身明白王爷苦心,也体谅王爷难处,怎会觉得委屈?”
晚膳吃过,赵书柘便回东边去了,刘平家的过来送牌子钥匙、账本簿子,还有几个金丝艾叶枕,说是奉了王爷之命。
方妈妈这次来,似乎是忘了之前的嫌隙,依旧喜笑如常,末了还叮嘱:“王妃若有不清楚的,只管问奴才便好。”
要论装模作样、翻脸不认账,着王府里当真个个是好手,想明白便也不气了。
“拿两个枕头送去给长吟嫂嫂吧,今日听说她家春哥儿又病了,枕着这个好安睡。”云起吩咐道。
“姑娘还想着她,这一病好几月,也不见她谴人来瞧瞧。”皎玉见竹月领命下去,忙拉住她,“这些日子,还与那瑶侧妃打的火热,过年来了两次,可见她来我们淑云堂坐坐?”
“罢了。”一想到第一次去千醉坊,被那李长吟撞见,云起心中总觉得被人抓了把柄,况且,虽然不见得是真心,她从前待自己也确实不错,故而也不见怪这些,依旧让竹月把枕头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