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门已开了半扇,贺云起握紧短刀,往后撤了一小步,作势要借着助力往前冲,却只觉得衣领一紧。
她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张皇失措间就要尖叫出声来,忽地一双大手牢牢掩住她的嘴。
“是谁?”云起被拎进房内,那房门立刻关了,一个女人轻声问了句。
“放心,不是李昌源。”拎着她的是个男人,声音冷冽,幽幽带着几分戏谑,“是个自不量力的。”
见贺云起还在挣扎,那人便松了手,她一个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手上的短刀被那人顺脚一踢,飞出去老远。
厢房内只点了两盏灯,昏暗得瞧不见那两人的模样,见云起摔倒了,那女子擎着烛台款步而来:“你没事吧?”
烛火微动摇曳,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云起看着那双温软如黑玉般的桃花眼:“十三弦。”
十三弦一双细长的远山眉微微一蹙:“是你?怎么是你?”
赵君时借着那晃动的烛光,也看清了贺云起的面容,只是云起瘦了许多,憔悴得有些让人不敢认,他踌躇半刻:“怎么又是你?笑盈盈。”
他说过,如果再在千醉坊看见贺云起,一定杀了她,如今刺杀李昌源还未开始就已然失败,想是从今往后也机会渺然,云起一心求死,仰着脖子:“你杀了我吧。”
“你到底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找死的?”赵君时看着云起的模样,冷笑道,“方才在外面看你那架势,还以为是救世大侠呢。”
“呸,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云起向他啐了一口,“你这么在意十三弦,在这里黑灯瞎火地替她防着李昌源,倒不如把人赎回去好好护着,你不就是怕别人说三道四地指摘她的出身吗?连赵书柘都不如,呸!”
“赵书柘天天派个女人替他出入千醉坊,我不如他?”赵君时看着贺云起这般嚣张,不觉好笑,如今她的小命可在自己手上。
贺云起听罢,立刻反驳: “和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杀李昌源。”
“你要杀李昌源?”一旁的十三弦本看这二人呛得有来有回的正起劲,听了云起这话倒大吃一惊。
“他逼死我长姊,杀死我那未出世的外甥,十恶不赦祸国殃民,我怎么杀不得他?”贺云起咬牙切齿,发狠似地啐道,“若不是赵君时拦我,我肯定要了他的命。”
“李昌源身边那两个可是皇城里的侍卫,若不是我拦着你,你还没近他的身,就被人三刀六洞的送去见你姐姐了。”赵君时上前拾起那短刀,刀刃映出眉间讥诮,“厨房顺来的剔骨刀,连只狗都杀不死。”
云起不答话。
“你家凌川王爷,千方百计的娶你,你若暴尸乐坊楚馆,明日御史台的折子怕是要淹了紫宸殿......”赵君时坐在云起面前的椅子上,脸冷得能结出冰来,“所以,本王今天不会杀你,你必须平平安安地回府去。”
“地上凉,起来吧。”十三弦过来,扶着云起起身,“侍卫定在楼下搜人的,一会儿你扮作小厮同长泽王爷出去吧。”
“我在府中境遇不过蝼蚁,活着回去还有什么意思?”贺云起眼神浑浊,神色木然地甩开十三弦的手,“你们不如给我个痛快。”
“你的命可金贵的很。”长泽王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想知道赵书柘为何偏偏挑了你吗?你的容貌......”
“什么?”云起不由得为这话瞪大了眼睛,但那赵君时却卖着关子:“你随本王下楼去,便告诉你。”
“去就去。”
云起换了身小厮衣裳,垂手低头,跟在那长泽王身后,此时楼里已来了不少的玄甲侍卫,眼瞧着局势已经平稳,赵君时泰然自若,跟那为首的寒暄几句,便带着云起上了马车:“凌川王府。”
“我的容貌怎么了?”马车动了,云起这一路也够听话的,见那赵君时佯装闭目养神,忙问道。
赵君时眼睛都没睁: “心急什么?原来你还如此在乎赵书柘。”
“我在乎他做什么?他娶我就是为了和他老娘斗法,气不过那老妖婆把关瑶知卖到青楼,娶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做王妃报复她罢了。”贺云起喃喃。
“还不算笨。”赵君时眯缝着眼睛,乜斜了她一眼,“不过赵书柘娶你,是因你这样貌像极了从前的辰妃。”
“什么?”样貌?她可是冒牌的贺云起,阴差阳错才嫁入王府,赵书柘怎可能是为了她的样貌?
“你顶着这张脸,无论是方阿盈还是贺云起,都是赵书柘最得意的王妃人选。”长泽王一脸了然于心的模样,“先凌川王爷和辰妃的往事,你在王府应该也有所耳闻。”
贺云起猛地攥紧衣角,曾听王府的下人说,先王爷自幼养在太后膝下,与太后身侧一位贴身侍婢青梅竹马,怎奈何当今陛下从中作梗,以至先王爷在这位佳人过世后,也郁郁而终。
不想这“梗”竟是夺人所爱......
赵书柘一早就知道她是方阿盈,难怪一切那么巧合,吝啬苛刻的贺家能大发慈悲放她的身契,还给足盘缠引她入京寻亲,恰逢其时的喜轿,连那扔她烧饼的人,说不定都是一早布置好的。
“如今,祖母父皇日渐与太子疏离,生了不少嫌隙,保不齐他日后得靠你笼得太后圣心。”赵君时睁开眼,瞧着那云起脸色木然,“所以,你就算找死也得谨慎些,千醉坊明里暗里许多事,还是少牵扯。”
“知道。”马车停在凌川王府西边角门外,云起只答了这两个字,便自顾打了帘子跳下马车,见着四下无人,便按着原路回了淑云堂。
除夕这日,府里人都起得早,挂灯笼贴对联,放爆竹备年饭,到处喜气洋洋,不过淑云堂除外。
孙妈妈一早便发现王妃不太正常,穿着一袭粗布小厮衣裳,坐在那堂前的灯挂椅上,竹月皎玉去问候,也不见她搭理。
瞧着又在飘雪,孙妈妈怕云起受冻,便送了一件大氅过去,谁知才走到她身侧,却见她开口:“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再不穿暖些,定然又要病。”孙妈妈觉得莫名其妙,但依旧用那大氅把云起围着,免她受风。
云起抬了眼:“赵书柘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对吗?”
孙妈妈像被人点了穴一般,定在原地,贺云起看她这反应,便知昨夜赵君时所言不虚:“你也在骗我,骗我进赵书柘的圈套,成为他的妻子,不……是棋子。”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孙妈妈慌忙否认,她不知道云起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但是如今既然瞒不住,便应当从实招来,“贺家主君只让我躲在轿子里,若看见你便拉你进去,劝你替嫁进府,你能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咱们贺家也面上有光,你也知道,咱们姑娘其貌不扬,野蛮跋扈,肯定是做不了王妃的呀。”
“富足安稳?你瞧现在富足安稳吗?”云起眼里噙满了泪,她恨他们算计她,欺骗她,恨孙妈妈给赵书柘做了帮凶,把她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所以,你们很早就知道我长姊死了?”
贺云起身上仿佛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压得孙妈妈不敢喘气也不敢说话,只是重重点了两下头。
“赵书柘也知道,是吗?”贺云起的声音颤抖着,她不敢听见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在闭眼前,看到孙妈妈又重重地点了头。
不知是困还是累,云起晕倒后,昏睡了整整一天。
皎玉和竹月急得团团转,瞧着自家姑娘一日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倒是怕她饿死,慌忙煮了粥来却也喂不进去,只得弄些米汤给她润润唇。
这日子,街上医馆也大门紧闭,孙妈妈没找着郎中,斗胆求到东边椿萱斋里,希望由老王妃出面去宫里请太医,那椿萱斋的婆子却拿了扫帚出来,大骂她晦气,见孙妈妈不走,便用那扫帚一路将她“扫地出门”。
入了夜,雪更大了,孙妈妈哆哆嗦嗦地回到淑云堂,恰好那贺云起醒转过来,这三个见了,跪在那地上高呼:“苍天保佑。”
云起喝了碗米粥,倒是平静了不少,她已然想定了,要离了这王府,她要回扬州去,务农纺绩,聊此残生。
“反正赵书柘娶的是贺云起,我又不是贺云起。”见孙妈妈在面前拦着,她回道,“本就是我自己上钩的,我贪恋荣华,贪恋男色,孙妈妈,我是愧对于你的。”
孙妈妈见她这样说,更是连连摇头,这冰天雪地的,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分文未带,怎么回的去扬州,于是又拉着她:“好歹带些盘缠。”
“我走后,还不知道这王府怎么安顿你们呢,剩下的嫁妆钱也不甚多,你们分了吧。”云起说罢,甩开那孙妈妈的手,快步出了淑云堂,才打开那院门,便见那老太妃拉着一张脸立在门口,见了云起,厉声道:“不是病了吗?你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