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煜都城,丝毫没有秋风萧索的意味,反而因为这枫叶的颜色,更红火了一般。
凌川王就是在这时节娶的妻。
在新娘子入京前,赵书柘已然为这婚事造了一场势——他跪在慈安宫前三天三夜,逼得太后金口玉言,只为娶这位贺家三姑娘。
“痴情,要我说这凌川王爷就是痴情,不然怎么会这般大费周章求娶一个淮安郡守的女儿?”
“红颜祸水罢了,凌川王府的老王妃为了这事儿气的起不来床,全靠着参汤吊着气,今日这么一闹,只怕是要两腿一蹬见阎王去啰。”
“红颜祸水?我得凑近些瞧瞧,这祸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阿盈正吃着烧饼,混在这往来凑热闹的人群里,听别人说贺家姑娘是“红颜祸水”,倒是一脸黑线地翻了个白眼。
从七岁算起,她伺候了贺云起整整十年,祸水不祸水的说不好,就冲那阔面歪嘴,还有那生起气来倒竖的眉毛,她实难将“红颜”一词放在这贺三姑娘身上。
也不知这凌川王爷是不是有旁的什么癖好?不然怎么会瞧上贺家这般肮脏的门户。
不过贺家看在她勤恳十年,放了身契许她出来,也算残存些许良心,不然她就要做陪嫁的媵妾,再受上十年的气。
瞧着那送亲的队伍绵延不绝,正从西向东而去,阿盈又美滋滋地咬了口饼里的肉馅。
长姊比自己有出息,投身到如日中天的李家,虽多年未有联系,但只等她寻了法子递消息进去,二人团聚一番,无论长姊跟不跟自己走,她都回扬州去,也嫁个好男儿,过些舒心日子。
正想着,身侧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忽地捉住她的衣领:“好俊的娘们儿,可婚配了没有?”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当街强抢民女,好大的贼胆,阿盈一口烧饼还没咽下去,啐了那人一脸,这动静惹得人人侧目。
“我让你吃。”那人气急败坏,一把夺过阿盈的烧饼掷了出去。
天塌了,进京三日才舍得买的一个肉馅烧饼,方才啐的一口全是肉,已然浪费不少,剩下半个竟被人就这么扔了,阿盈一时也不知哪来的牛劲,挣脱那男人的手就冲进了迎亲队伍里。
烧饼就在眼前,阿盈才俯身去拿,可不知哪里有人拉了她一把,面前竟是满目的喜红。
“孙妈妈,怎么是你出嫁?”阿盈跌进喜轿里,这轿子里没有新娘,却只有曾经贺府里的一个老妈妈。
“快,快扮上。”那孙妈妈不由分说,拉扯着给阿盈换上了衣裳,她低头一看,竟是一身大红的喜服。
“孙妈妈,你失心疯了?这是三姑娘的衣裳。”阿盈一边说一边脱,拉拉扯扯间,这轿子也晃荡的厉害,外边的轿夫又添了四个,那孙妈妈也顾不得许多,含泪央求道:“求你救救贺家,三姑娘在路上病得起不来身,只求你代替咱们姑娘拜了堂,全了礼数,贺家自会感恩戴德的。”
能得到这婚事,那是贺家祖坟上冒了八丈高的青烟,阿盈知道,她若不答应,今天是没法下这轿子的。
谁让她是个好人呢,就当是报答贺家给的路费盘缠。
“那就说好,只是拜堂成亲,天一擦黑我就走。”
孙妈妈千恩万谢,她一面给阿盈盖上盖头,一面将这拜堂合酒,册礼奉茶之事仔细叮嘱一番,末了还许诺,事成之后定有重金奉上。
阿盈也是喜滋滋,不过替着行礼拜堂,就狠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因此礼毕入了洞房,便只在床沿上耐心坐着,等那正头新娘进来换自己。
“姑娘,可要吃些点心?”身边的丫鬟递了果子过来,阿盈听着声音不熟悉,便悄悄掀开盖头看,果真是两个面生的丫鬟。
那半个烧饼压根撑不了多久,如今她着实是饿,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又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人定了。”另一个丫鬟回道。
“啊?”难怪自己饿得张牙舞爪,都这么晚了。
阿盈知道,接下来可是洞房花烛夜,她必得在这新郎官进来前离开,于是,她赶忙支这两个小丫头去找孙妈妈来。
那孙妈妈进屋时,阿盈已经掀了盖头,正在换衣裳:“孙妈妈,快给银钱来。”
“祖宗,再候一会儿。”孙妈妈哀求道。
阿盈摇摇头,索性银钱也不要了,谁知她是不是诓人的,便不顾阻拦,硬是要开门出去。
这孙妈妈虽不年轻,力气却甚大,只将阿盈环住,不让她脱身,嘴里只说:“再替些日子吧,贺家也是没法了。”
奇怪了,自己家的闺女出嫁,什么叫没法了?再替些日子,等着和这凌川王爷生米煮成熟饭 ,她还怎么回扬州嫁人?
“孙妈妈,再不放手,我可嚷了啊。”阿盈威胁道。
“贺家三姑娘……”那孙妈妈依旧扯着她的衣角,“扑通”一身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已经没了!”
贺云起那身板,什么病能病死她?阿盈真真想不出:“我是来寻亲的,不是来嫁人的。”
“贺府那边在想法子了,只是如今当真是骑虎难下。”孙妈妈也顾不得揩眼泪,一味只给阿盈磕头,“算我老婆子求你,今日若不是碰上你,这事定然瞒不下去了。”
阿盈也傻了眼,不知如何接话。
贺云起的嫁妆箱子,满满堆了半张长桌,孙妈妈随意摊开一只,里头尽是银票钱币:“你若肯替嫁,你便是这煜都城里有权有势的凌川王妃,还有这些陪嫁,珠宝什么的,都是你的。”
王妃,珠宝,这条件,着实是有些令人心动。
她方阿盈不过是个灶下烧火的丫头,从没见过这么多银钱,凌川王妃,那可是天上的主子,日后定然荣华富贵,穿金戴银。
还未答话,就听见外头有人进来。
“王爷万福。”孙妈妈伏在地上磕头,阿盈依旧傻傻立在原地。
只见进来的那人一身喜袍,姿容如玉,一双黑眸深情款款,好似含着泪一般,眼波微动,就勾的阿盈忍不住上前去。
细瞧他面颊微红,便知是喝了酒的缘故。
“娘子这么早便卸了钗环,也不等我。”那凌川王见阿盈头上光溜溜的,有些言语不清,走起路还些许踉跄,阿盈顺手扶住他,就闻见他身上的酒香:“你喝多了。”
“你我的喜事,喝再多也是值得。”这凌川王爷说罢,便侧身往那床上一歪,昏睡过去。
好俊的王爷,比方才那一箱金银珠宝还要好看,阿盈呆呆地看着那一张俊美的睡颜,不觉暗自感慨——贺云起这命怎么这么好。
“只要你肯,还不都是你的。”孙妈妈适时添了这一句,又上前推了推那若有所思的方阿盈。
“好吧好吧。”
就当是命运馈赠,天上掉下金子做的馅饼,方阿盈美美想着,闻着熏好的万春香,拥着龙凤云纹的大红喜被,看着身侧百看不厌的美男子,直至后半夜,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