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京城里的生灵褪去了色彩,隐匿了声形。街上也是行人寂寥,叫卖声在北风呼啸声中也显得微小。
清早,薄雾还未散去,城门处出现一队马车,为首的车夫出示了令牌,是邵家的马车,他们要出京了。
宫里,夜间起的一阵风将宫中树上的枯叶全都吹落下来,铺满了臣子上朝的石子路。
负责洒扫的几个小太监起晚了,着急忙慌地清扫枯叶,还好在大臣进宫前清扫完了,但还是免不了被领头的太监一顿骂。
早朝前,有人问季世平,说:“令郎呢?”
“孩子身体不适,今日告假。”
上早朝的时候,皇帝说:“邵家出京了?”
“回禀陛下,邵家今晨已经离京,按陛下的吩咐,在老家已赐良田百顷,请陛下放心。”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说:“朝廷的差事还很多,需要众爱卿们分担,朕和几位大臣商量了一下,袁侍郎,你来说。”
“是。”
一起商量的大臣里自然不包括曹汝阳,曹汝阳也正死死地盯着袁应礼手中的折子。
袁侍郎站了出来,打开折子,念:“端王代邵唯宁入中书任职主事,御史大夫赵诚、户部尚书曹汝阳入中书,兵部尚书赵康改任礼部尚书,兵部侍郎孔善升任兵部尚书。”
袁是郎又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在要紧的位置上调派了皇帝信得过的人,对曹汝阳很是不利。
曹汝阳手底下的人蠢蠢欲动,准备在袁应礼念完折子后表示反对。
“季云暮调任户部侍郎...”
季世平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名字,自家孩子好好的突然改任户部,其中明显有猫腻。
曹汝阳的表情也并不好看,给了手下的人一个眼神,自己还是装作无事的样子。
“孙昌朝调任工部侍郎,同时,准列为臣工所请,阳河巡抚王云内调入京,升任吏部尚书。”
曹汝阳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打了个手势让手底下的人安静了下来。
散朝的时候,底下的人走出大殿,小声对旁边的人说:“曹家又要和陛下打擂台,以后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小声些,别被旁人听见了。”
曹汝阳和孙昌朝到了户部衙门,将无关人等打发了出去后坐在书案前沉思,说:“李文英死了,下一个果然就是我。”
“季家的怎么会突然调到户部,这明显就是针对您,不如上两个折子再试试,能不能把他赶走。”
“赶走?”曹汝阳气笑了,说:“陛下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他同意王云入京任吏部尚书,相应的条件就是允许他们在户部安插人手。”
孙昌朝小声说:“礼部的空缺由赵康补上了,大人也如愿以偿进了中书,这次也算是平手。”
“都是虚衔,中书里咱们的人太少...”曹汝阳话锋一转,问:“文家的事查清楚了没有?”
“大理寺那边口风很紧,刑部也问不出来什么,只知道文家的那个过两日要调回怀庆。”
“什么?”曹汝阳说:“这一点小事都没有查清楚吗?”
孙昌朝尴尬地笑了笑,说:“下官无能,但据下官推测,应该是文长明犯了事,季云暮为了保下他才会为陛下卖命。”
“这两个人之间关系匪浅啊...”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说:“曹尚书,王大人送来的信。”
“进来。”
曹汝阳大致看了看王云的信,说:“早些年送王云外出历练果然没错,如今回京由他来坐吏部尚书的位置我也放心了,以后肯定大有可为。”
“是,是...”
看着曹汝阳脸上的笑意,孙昌朝只能在一旁陪笑。
...
季世平下午刚到家里,解了披风丢给下人就往季云暮的院子里走。
冯夫人看着情况不对就拦着他,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我这不是要去问你儿子吗?”
冯夫人拉着季世平往回走,说:“云暮的高烧还没退下去,孩子正睡着呢,你先...你先回去。”
季世平回到正屋火气大的很,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冯婉柔坐到旁边,说:“谁惹到你生气了?”
季世平给自己倒杯水,一口灌下,说:“今天早朝,朝廷有了新的官员调动。”
看着自家夫人一脸疑惑,季世平接着说:“季云暮,被调到了户部做事情,那是什么好位置吗?”
“我听你说过...”冯夫人仔细想了想,说:“那户部不是曹家...”
冯婉柔变得有些失神,季世平说:“我今天四处打听,上面那几位大人都说不清楚,这是陛下一个人做主的事情,倒是御前的人告诉我,说云暮曾一个人见过陛下。”
“可云暮为什么去...”
“我刚不是要去问他吗?”
季世平脑海中闪过文长明的名字,瞬间茅塞顿开,一拍桌子,说:“文长明...文家那个孩子...”
“什么?”
季云兰在屋外听到了父母的对话,转身跑到了季云暮的院子里,刚好看到有下人往屋里送熬煮好的汤药。
季云兰接过汤药,说:“你们先下去。”
等季云兰进到了屋里,才看到季云暮根本就没在睡觉。
“没睡着吗?”
季云兰晃了晃手里端着的汤药,季云暮摇摇头。
“好吧。”季云兰把汤药放在一旁,拿起一边的糕点吃,吃了一口后就差点吐出来,说:“呕,糕点里还能加枸杞吗?”
季云暮叹了口气,季云兰放下手中的糕点,说:“刚才你都听见了?”
“嗯...”
“刚刚我听见父亲说是因为文长明...”
“嗯...”
季云兰点点头,说:“父亲现在生了很大的气,要不是你现在生着病,估计真能冲进来打你一顿板子。”
季云兰退了出去,临走前说:“记得喝药。”
在季云兰走后不久,季世平就走了进来和季云暮说话,季云兰在外面偷听。
“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家里说一句吗?”
“不会有事的...”
“曹家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吗?”
“还有皇帝...”
“可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兵部不好吗?我知道你看重文家...那朋友情意再大...”
“不止...”
两个人都压着声音说话,季云兰听不真切,小声嘀咕:“说什么呢...”
突然房门就打开了,季云兰有些尴尬,说:“爹...”
季世平面如死灰,季云兰赶紧搀住自己父亲,着急地问:“爹,你没事吧?”
“祖宗啊...谁家里的亲朋故交能做到这个份上...”
季云兰想进去看看,又看着季世平走路都走不稳当,还是馋着季世平离开了。
晚上,季云暮躺在床上把手中的书丢在一旁,看着食案上冒着热气的那碗药叹了口气。
有人推门进来,季云暮抬头一看发现是文长明。
“你怎么来了?”
文长明坐在床尾,说:“被困这么多天,想着出来看看风景,顺带看看我的恩人。”
“天这么黑,看得见什么?”
文长明摸了摸他额头想知道是否还烧着,笑着说:“还能看见你。”
“这句话中听,你是出门前熬了糖浆喝吗?”
文长明端起那碗药,说:“看来有人要因为他的嘴吃点苦头了。”
季云暮接过来喝了两口后又放在一边,说:“我父亲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我和君义一起来的,说是来看你。”
季云暮小心翼翼地问:“嗯...我爹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还好。”文长明又想了想,说:“如果能忽视老大人眼里想拿茶杯摔我身上的杀气。”
“嗯...”
“逗你玩的。”
文长明说完就把药重新递到季云暮面前,示意他喝完。
文长明又添一嘴,说:“有过之而不及。”
“咳咳咳...”季云暮差点没被呛死。
文长明拍拍他的后背,说:“我理解,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去面对曹家也要换我离京,我...”
季云暮听着声音越来越低,为了安慰他将他抱住,说:“好了,是我愿意这么做的,再说了,替皇帝做事,没什么不好的。”
“...”
季云暮说:“还要抱着吗?”
“不要,会过了病气给我。”
文长明拿起一旁的糕点,说:“吃口甜的,去去苦味。”
“里面放了枸杞,难吃极了。”
“能有多难吃?”文长明说完就塞了一块到自己嘴里。
“呕...”文长明勉强咽了下去后就开始给自己倒水喝,说:“的确难吃。”
“哈哈哈...”
文长明拍拍衣服站起来,说:“还有什么打算吗?”
“陛下答应我说一年后我爹会离京任职,他们也能离开这个是非窝。”
文长明替季云暮把窗户关严实,然后又回到季云暮床前,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京城,给我时间...”
“荣京城里事情太多了...”
“那就两个人永远分隔千里?”文长明盯着季云暮的眼睛。
季云暮妥协了,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看你心情。”
文长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出门前说:“两天后走,到时候记得来送我。”
“天太冷了,不去。”
文长明都走到院子里了,还是喊:“我会想念你这张欠嘴的。”
...
第二天早上,皇宫里。
高盈用完早膳便急匆匆地往学堂赶。
服侍的小太监在后面紧跟着,说:“殿下,拿着书。”
“盈儿你慢些。”皇后站在宫门口看着高盈的背影,说:“这傻孩子。”
皇后坐回桌子前面,又喝了两口粥,说:“陛下今天在樊贵妃那里用的早膳?”
“是。”
“那这个时候应该去上早朝了。”
宋皇后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用完早膳后吩咐人进来收拾。
收拾完后,皇后看了身边的宫女一眼,说:“碧草,外面起风了,把门关严实。”
“是。”
宫女将门和窗都关上了,又给皇后送进来新沏的茶。
茶壶旁边还有张纸,碧草说:“曹大人命人送进宫里给陛下和娘娘,说是南边入冬前最后一次进贡的龙井。”
宋皇后喝口茶后,打开了那张纸看了看,说:“昨天早朝陛下做出的调动就是这些人吗?”
“是。”
“嗯...”皇后若有所思。
皇宫的另一边,高熙也走在去学堂的路上,身边陪着的小太监在他身边说些什么。
高熙看到高盈从不远处走来,示意身边的人不要多话了,伸手和高盈打招呼。高盈笑容满面地回应,拉着高熙的手往学堂的方向走,高熙只能被他这么拉着走。
等到下午散学的时候,高盈在高熙旁边抱怨,说:“文师傅说他要离京,以后不能进宫陪着我念书了,也不知道去哪里。”
高熙随口一说:“文大人回怀庆任职了。”
“怀庆吗?那是什么地方?”
高熙一愣,随后说:“文大人是怀庆人氏,那是他的家乡,在南边。”
“离京城很远吧,要是能去南方玩就好了。”
高熙笑着说:“父皇肯定不让去的,老实念书吧。”
两个人正笑着,皇后宫里派人过来,对高盈说:“殿下,娘娘喊您去御花园。”
“花都谢了啊...”
高盈被带到御花园,皇后正在御花园入口不远处的亭子里。
皇后给高盈围上披风,说:“起风了,照顾你的人怎么这么不上心?”
“母亲,御花园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去喂鱼吧。”
宋皇后将高盈按住留在身边,说:“先等一会儿。”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宋皇后拉着高盈的手站了起来,高盈以为可以去玩了,兴奋地想往外跑。
高盈刚出亭子,就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老臣章延,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三皇子请安。”是刚要离宫的章延路过此处。
宋皇后笑着说:“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宋皇后拍拍高盈的脑袋,说:“快向大人问好。”
高盈虽感觉他耽误自己去喂鱼,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问好,说:“章大人好。”
“不敢不敢,老臣怎么担得起殿下一声问好。”
宋皇后问:“大人这是要离宫了吗?”
“正是,刚刚和陛下商量完事情,此刻正要离宫。”
“盈儿也是刚下学堂,正好碰上了。”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章延又吹捧了几句高盈的学业,皇后又拍拍高盈让他谢过老大人的夸奖。
高盈不情不愿地谢过了他,寒暄几句后就告辞了。
章延走远后又扭头看了看皇后的背影,章延身后跟着的亲信凑近小声说:“皇子公主们的学堂离这里挺远的,皇后这哪是凑巧碰上咱们了,怕不是...”
章延说:“心里知道就好了,不用说出来。”
“是。”
章延边走边想,说:“皇后和曹尚书也是有心了。”
在刚刚亭子的地方,高熙路过这里,停留了一会儿后进了御花园。
宫人在御花园里侍弄着预备今年冬天盛开的梅花,清理掉杂草和枯叶。
高熙和日日伺候在身边的心腹太监说着话。
“瑞安,我听说陛下对前朝的官员有大规模的调动?”
“回殿下,的确如此,就连宫人们都在传陛下是要针对曹氏,季家的也投在了陛下的身边。”
高熙说:“虽然不知道文长明究竟为何获罪外调离京,但这件事就像是往湖水中投进一块石子,动静虽不大,却有一圈又一圈涟漪。”
“殿下的意思是?”
“季云暮为保下文长明,愿意成为父皇安插在曹氏身边的一颗钉子,父皇这也才有人手去调度,而曹氏为了应对这个局面,除了让王云回京以外,他们也在预备着动用皇后这枚棋子。”
瑞安说:“殿下不必担心,后宫妃嫔不得干政是祖宗规矩,再说了,前朝几位大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后肆意妄为的。”
“皇后自然不能干政,但若涉及的皇子的问题上,皇后自然说得上话。”高熙的眼睛中透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担忧,说:“刚才皇后是故意和章延搭话的,还非要带着高盈,用意太明显了。”
“曹氏有意让三皇子在大臣中露脸?”
高熙说:“曹家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
“你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吗?”高盈在学堂里问文长明。
文长明拉着高盈的手安慰他,说:“我是明天就走了,但殿下在学堂上要好好听学究的话,学究的课要记得温习。”
高盈显得有些沮丧,对文长明抱怨新来的侍读说话无聊,讲书也无聊。
高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文长明想了想,说:“殿下想让我回京城吗?”
“当然了,和师傅聊天有意思,一点也不无聊。”
“这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京,可能很久。”
高盈更沮丧了,说:“我已经能想到以后在宫里能有多无聊了,尤其是这两天,总是碰见那些话很多的老头子,母后还非要拉着我和他们行礼问好。”
“嗯...”文长明看向伺候高盈的小黄门,问:“什么老头子?”
“是前朝的几位老大人,与皇后娘娘和殿下近日偶遇,寒暄了两句。”
文长明点点头,说:“好了,也到了出宫的时候了,殿下回去吧。”
“明天我能去送师傅离京吗?”
“不行的,殿下快快回去吧。”
一阵北风吹了过来,文长明弯着腰给高盈系紧了披风,拍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吧。”
高盈走了,一阵北风吹了过来,文长明打了个冷颤,转身走了。
出了宫门,和云树一起坐上马车准备回家,文长明说:“回家吧,还有一堆东西没收拾呢。”
云树拉开车帘子,看了看皇宫和京城的街道,说:“公子不会想念这里吗?”
文长明也看了看外面,又让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赶紧把帘子拉上,说:“原本这里的一切会很好,但有个皇帝在这里,还有那么大一个朝廷立在这里,事情多的像个无底洞。”
“嗯...”云树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文长明先将家里的下人召集了起来,说:“你们本家也不是怀庆,这次离京只我和云树两个人回怀庆,但这处宅子还是姓文,想继续留下照看院子的可以留下,不想留下的就去拿回自己的身契。”
安排完下人后,文长明就开始收拾最后一批东西,将一些书籍字画什么的放进箱子里,准备明天带走。
文长明拿起一件披风,是文长明刻意和季云暮保持距离那段时间季云暮送给自己的。
送外面的下人突然说:“公子,外面下雪了。”
文长明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院子里发觉今年的初雪已经来了,比往年的要早。
文长明坐到廊下发呆,云树过来送来了个手炉,说:“公子好兴致,赏雪吗?”
接过暖和的手炉,文长明回过神来,说:“我可做不了夜来提灯赏雪这种事情,在想些事情而已...”
云树也坐到一旁陪着文长明。
文长明看着院子里的雪景,说:“还在读书的那些年,刚入冬的时候,大家都要去城外庄子上住两天。”
云树也记起来了,说:“庄子上有个厨子从西北来的,冬天里做的暖锅真是一绝。”
“是啊,京城里也找不到第二个。”文长明又仔细回忆了一遍,笑出了声,说:“吃的太着急,被辣椒呛得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了,季云暮还笑话我跟着饿死鬼投胎一样。”
“哈哈哈...”
两个人笑完以后文长明长舒一口气,说:“又是一年冬天了。”
文长明站起身走进了屋里,留下院子里一地雪白。
风雪声愈来愈大,文长明在夜间听得雪压枝头、风雪打窗的声音,被吵醒后觉得贴着身子的衾枕变得比以往寒冷。
文长明心想:他现在睡得着吗?
...
到了早上,院子里的仆役正清扫院内的积雪,刚清扫出一条道路,文长明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院子里的花来年春天记得请花匠来照看,还有院子里的树也一样。”
“是。”
树上不知道从哪里飞来几只山雀,在清早的枝头鸣叫,树枝突然被雪堆压垮,几只山雀四散飞逃。
文长明失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下人走近,说:“公子,都已经收拾妥当,已经装上马车了,即刻可以出发。”
“知道了。”
“前门的小厮传话,说季家公子正在门口等着您。”
在正门门口,云树放上了最后一箱行李,正和季云暮聊天。
“往南走的话雪应该会小...”
季云暮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云树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走到马车的另一旁去了。
“别抱着了,放开我,我是病人。”季云暮的话语中带着无奈。
“高烧不已经好了吗?”
“再不放开我的火气就上来了。”
“好好好...”文长明退后一步说:“心眼儿能再大一些吗?”
“不能。”无所谓的态度让文长明想给他一拳。
文长明说:“不是说天冷不来送我吗?”
“我是不打算来的,咱们那位世子爷被他父亲拦下来了,没能出来,我来替他送送你。”
文长明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说:“我很讨人嫌吗?”
季云暮装作思考的样子,文长明看他竟然犹豫了,用脑袋锤他一下,说:“你竟然还犹豫了?”
“啧...你话多讨嫌又不是一两天的事。”
“你...”
云树打断他们,说:“我的两位爷,还不出发吗?”
季云暮说:“走吧,我送你到城门,再不出发的话马车可赶不到中途休息的驿站了。”
“嗯。”
两个人在马车并排坐着上,季云暮拉开帘子,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一些店铺,说:“那家的甜食做的好,比城南那家强多了,你应该买一些带走的。”
文长明将帘子拉上,准备说些什么。
“怎么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文长明深吸一口气,说:“我从高盈的口中得知皇后这两天总会带着高盈装作偶遇,去见一些前朝的大臣,宫中皇帝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后和曹氏很有可能有心皇位...”
季云暮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你又四处打听不该打听的了?”
“没有四处打听,是听高盈偶然说起来。”
季云暮的表情有些缓和,文长明说:“高盈不谙世事,但曹家那种人向来心狠,这点不能不早做打算。”
季云暮无奈地点点头,说:“好,我清楚了。”
文长明拉着季云暮的手,说:“你把我送走了,但你还在这里,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一日三餐,天冷增衣,你以为我不会过日子吗?”
“原来你不是傻子...”
“别说蠢话。”
“那说些中听的。”文长明的手翻弄着季云暮的手掌,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说:“皇帝从一开始就防着我,只让我在皇宫里教书,今天是教世家子弟,明日是陪皇子念书,有了体面尊荣,自然不会想着查明那些过往的真相...”
“现在呢?”
“现在?”文长明自嘲地笑了,说:“多亏有你,保住了我的命,让我从六品修撰、皇子陪读变成了九品芝麻官。”
“多花时间想想怎么报答我。”
“我人都要走了还谈什么报答。”文长明倚在季云暮的肩膀上,说:“我外调离京,也清楚弘文馆里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但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在皇子身旁服侍所得到体面尊荣,我昨天也对云树说我根本不留恋皇宫,但是我...”
季云暮沉默着,任由文长明胡乱翻弄自己的手。
“但是我真的放不下你,过去十几年,念书的时候在学堂看见你,进宫的时候在御街上碰见你,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天天能看见你的日子...”
季云暮反手抓住文长明翻来翻去的手,说:“我也是...虽然有时候你话很多,但有你这么个话匣子在我身旁,也就不会孤寂一辈子了,你走了我倒是不知道听谁唠叨了。”
“高君义话也不少,多半是唠叨家里人对他的管教,娶妻后唠叨的更多了。”
文长明突然直起身子,郑重地看着季云暮的眼睛,说:“最后确定一次,我心里有你,我钟情你,你呢?”
“我钟意于你,文长明,确定了吗?”季云暮将自己的手放在文长明的胸口上,又拉着文长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说:“目之所向,即情之所钟,正如我们彼此。”
文长明突然说:“现在没人注意我们。”
“什么?”
季云暮还没回过神,文长明就抱住季云暮的脖子,朝着季云暮就亲上去。
季云暮心想:这是啃...
“呃...”马车突然打滑了一下,季云暮的嘴角被文长明不小心咬破了。
“云树!!!”
驾着马车的云树在外面也疑惑了,说:“下了雪路太滑,怎么了?”
里面又没了回应,云树小声说:“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差了?”
出城门了,季云暮和文长明下了车。
城门处正是北风正劲的地方,守卫刚更换城墙上的旗帜就又被风雪冻结,从城墙上放眼望去,冬雪已降临北方,天地间上下一白。
天上的雪渐渐大了起来,落在两人的头发上,季云暮为文长明拭去头发上的雪花。
“还要再说些什么吗?”
文长明摸摸季云暮嘴角带有一丝血迹的伤口,不好意思地说:“能别说出去吗?”
“好...”季云暮说:“一路保重,别摸黑赶夜路,替我向你叔父问好。”
“嗯,我知道,我会向叔父说明我们的事,你在京城也要多保重。”
季云暮看了看远方,也只见寒云与初雪,说:“明日便是相隔山岳,相隔江河。”
文长明拉起季云暮的手,两个人看着彼此:
“归来后,翠尊双饮。”
“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