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之后,林云升好像一下子就从狂热的兴奋状态中恢复了,连着好些天都没再提起过去找人的事情。
昨天下午,我正在会客的沙发这边和朋友说话,余光一瞥就看到了靠着柜台发愣的林云升。
这些天虽然她没在提起过这件事,但是我能明显感觉出来,她发呆的次数变多了。
“林云升?”我轻轻的喊她一声。
“嗯?”她像个上课打瞌睡被班主任揪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孩子一样,局促的站直身体,不自觉露出个尴尬的微笑来。
我又无奈又好笑的把茶壶递给她:“辛苦你帮忙沏一壶新茶来,好吗?”
林云升接过茶壶,她低声的“不好意思”传进我耳朵里。
余光里,那边的朋友还在低头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我趁机凑近她,耳语道:“累了就歇着,今天给你放一天假怎么样?”
很意料之中的,她拒绝了我的特批假期。
“你质疑我的工作能力?”林云升柳眉倒竖。
我急得手都要摆成风火轮了:“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讲啊!”
林云升冷哼一声,转身就拎着茶壶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她有意的,她没扎起来的长发狠狠在我脸上扫了一茬,扇的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脸有点疼,但是她洗发水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下次我偷摸用一点她的,她应该也发现不了。我摸着下巴嘿嘿的笑。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猥琐的样子。”身后传来吊儿郎当的声调。
我愤愤的扭头,这家伙把自己在沙发上摆成一个大字型,我翻了个白眼:“许大少爷,要不要我给你拿个床来,你睡这算了。”
许嘉铭哼了一声,说那敢情好,只怕你们这拿不出我常睡的大床来。
“你到底找我干什么。”我气急败坏的拿起手边的沙发垫就朝他扔过去。这家伙被砸了也不恼,反手又笑嘻嘻的把靠垫丢回我身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俩这么久没见,今天突然跑到我店里来,肯定有蹊跷。
他站起身,嬉皮笑脸的搓着手,我莫名其妙从他这套小动作里看出点局促的意味来。
许嘉铭开口:“我这几天,和我妈吵了一架。”
“嗯嗯”我敷衍的点点头,余光一直瞥着厨房的位置,不知道林云升怎么这么慢。
这大少爷自从我高中认识他以来,和他妈吵架的次数可不少。张凤娟脾气好,之前他在家里一受气就跑到我家来,张凤娟也不嫌他烦,次次都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给我嫉妒坏了。
他没看出我的敷衍,义愤填膺道:“这次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是我小姨从国外回来了。哦,你不知道她,”他凑近我,小声说,“我不喜欢她,听说她之前为了要男孩,把自己的亲闺女送走了。”
“嗯嗯...嗯?什么玩意?”我听清他说的话之后大惊。
许嘉铭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说:“那我能骗你吗?哎这话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 ...”
“打扰。”眼前的茶几上突然被人重重的放下一个茶壶,吓得我俩都是一激灵。
我抬头看去,林云升面色不虞。我下意识站起来想要问她怎么了,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我,放下茶壶后就径直离开了。
许嘉铭疑惑的摸了摸脑袋:“喂,你朋友好像生气了啊。”
我盯住林云升怒气冲冲的背影:“废话,我又不瞎。”
许嘉铭被这局势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左手摩挲着下巴,然后猛地一怕大腿。
清脆的拍击声伴随着我的脏话和他的痛呼声消失在空气中。我皱着眉头骂他:“你有病啊。”
他委屈的揉着大腿,呲牙咧嘴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她为啥会不高兴吗?”
“得了吧,真以为三个臭皮匠能顶个诸葛亮啊。”我翻了个白眼,决定先把刚才中断的话题问清楚。
我狐疑地问:“你小姨,该不会住幸福二路吧?”
许嘉铭一脸被我开户的惊恐,反问我:“你咋知道?她出国前就住这。”
许嘉铭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他小姨当年那些事。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左半张脸开始发麻。
“所以说她空有一张郑敏大教授的空壳子嘛!”许嘉铭一锤定音,他嗓门实在太大,我急忙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我急了:“你小点声。”
许嘉铭也急了,呜啦呜啦的乱叫唤,还来掰我的手。我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个出了名的傻冒富哥,终于松开了手。
他刚松下一口气,我就火急火燎的推着他往门外走:“出去说。”
不明所以的许嘉铭就这么被我推出了店门,直到我俩在不远处的咖啡厅里落座,他才皱着眉问我到底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叹了口气,实在有点犹豫要不要把事情告诉这个家伙。这家伙蠢是蠢了点,但是就冲着他跟郑敏这个关系,说不定到时候东窗事发他能出场救救火。
窗外乌云密布,但是明明我早上看天气预报时候,上面的数据里还是笑嘻嘻的小太阳,这会儿却已经是山雨欲来了。
我对着许嘉铭探究的目光,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儿来:“就是我之前听说了有个郑敏教授丢了女儿,她女儿找了她爸妈十几年,最近才有了消息。”
对面的许嘉铭沉默的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我们俩相顾无言。虽然不是事情的亲历者,但是我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到点难过的情绪来。
我低下头,长叹一口气。
云升啊。
沉默良久之后,我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是林云升的消息,她说:人呢。
我回复:马上回家。你要吃蛋糕吗?我回去带给你。
等了很久,那边却没再来过消息。“我要回家了。”我站起身,许嘉铭也一起站起来。
分别时,他犹豫着说:“这件事,我想我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小姨家里的儿子在国外读高中,她这次回来只是暂住,之后还是要回美国定居的。”
我听懂他的意思了,他在劝我让寻亲了十几年的女儿放弃这个想法。
“我会找个时机问问她的想法的。”我朝他点点头,看他很快消失在了昏暗的地平线上。
这阵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我感受到脸上传来微微的凉意。仰头看去,头顶的咖啡厅的遮阳棚遮挡住了我视线里一半的天空。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林云升的消息。
她说:我的蛋糕呢?
我一扭头,她静静地撑着伞站在街对面等着我。比起我们初见时那个孱弱苍白的林云升,她现在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即使素面朝天也再看不出憔悴的痕迹。
她就那么隔着车流看着我的方向,平静的和那些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每一个傍晚一样。
商家没骗我嘛,那个什么阿胶真的能补气血。我揉揉鼻子,把酸胀的情绪死命压下去,朝着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左右看了看,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来,她抬腿正准备走,我却喊住了她。
“云升!”我笑着把蛋糕盒子抱在怀里,看她略带疑惑的停下脚步。我得逞的笑笑,随即一个猛子扎进了越来越密的雨幕里。
“哎。”林云升刚开口想喊住我,我已经闷头冲出了人行道。她啧了一声,无奈的往前迎了几步。
我边跑边笑,眼前的水雾凝成水珠,挂在我的眼眶旁边,带着温度的水汽烫得我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泛红。
脚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我却只看到了对面林云升单薄外套下的小熊睡衣,小熊抱着一颗大大的爱心,身边花体的英文印着很小的一句“I love you。”
我于是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回家吧,林云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