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起这边下达命令才没多久,丰央大街便似有烟火炸燃,惊动了城内则百姓与巡逻士兵,百姓惊叫着逃窜,越来越多的士兵则赶往中央大街。
然后,就见一枚耀眼的信号弹自半空惊鸣。
那是龚千里发射的。
因着宋起要抓唐落的缘故,他下令屏蔽了全城信号以阻断唐落一行人内部的通讯联系。
但唐落常年身居行伍备存信号弹,所以宋起不仅没达成目的,反而还自食了苦果——他们自己内部也被迫隔断了联系,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来传达指令。
此时,城门仍安然大开着,唐落和龚千里已经易容完毕,他们正排着队伍只等通过城检就可逃出升天。
“洛雾呢?”唐落轻声询问。
“瑜公子放心,洛雾最是机灵,若是他没能跟上我们顺利出城,也定会潜藏起来再寻时机。”龚千里亦轻声回答。
唐落闻言没有说话,他回头瞅了一眼中央大街的方向,心中担忧只增不减。
无疑,现在出城是最安全稳妥的,若错过这次逃走的机会,届时全城戒严,洛雾若再想出城,定是难上加难。
但他们没有时间去接援洛雾了。
唐落定了定神色,与龚千里通过盘查顺利出了城。唐落又回首望了眼牵期这座神秘而危险的繁华之城,终于下令:“走!”
他们刚走没多久,一辆辆装备精良,盛满士兵的军用卡车就抵达了刻有城门处,有士兵掏出刻有宋起军队的标识令牌下达指令:“全城戒严,关闭城门,严禁外出!”
“轰——”城门关了。
但宋起知道,唐落或许早已逃出城去了。
“把信号打开。希明,你带一部分人搜查全城,把丰央大街的那只老鼠解决了。温少安,你随我出城去搜捕。”宋起冷静地下达命令。
城内、城外,不放过一处角落,他誓必要将唐落找出来。
“是,指挥官!”所有人都开始行动。
牵期城外,是很广阔的川岩荒林,很适合逃匿,但没有人会躲在这里太长时间,何况形势危急,唐落寡不敌众,急需赶回望姚。
从牵期城通向望姚城的路径里,绝大多数都是官道,需要通关文碟,且那都是俞襄关卡,宋起料定唐落不敢走那些地方。
于是剩下的唯二可走的路径里,一个是天险陡壁方涧涯,一个是汹涌险河独步桥,宋起猜唐落会选择去走独步桥。
为了更快地见到以及抓到唐落,宋起决定兵分两路,由温少安负责方涧涯,而他则前往独步桥。
宋起携人到达独步桥时,那里尚无一人,但他犹可理解,毕竟他们是乘车而来,而唐落一行人则纯靠足力。
所以,宋起指挥士兵们埋伏起来,守株待兔。
但当大半日的时间过去时,宋起觉出不对劲来了,他先给温少安发消息询问方涧涯的情况,得到“暂无唐落踪迹”的回复时,他冷笑出声,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官道唐落是必然不敢走的,方涧涯和独步桥也不见人的话,那么,唐落现在极有可能还在城内,或许,之前那么大的动静不过只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策。
宋起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然事实是,唐落根本就不曾真正离开牵期。
半日前,唐落和龚千里的确出了城门,但那不过是出于与郑语汇合的需要,汇合之后,他们一行人就扮作一伙商帮,就那么的大方地停步在了城门外倚树稍作休憩。
在宋起乘军用卡车与唐落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唐落就知道,逃跑的唯一时机到了。
深入敌城,寡不敌众,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几乎是他们擦肩而过的刹那,唐落便以眼神示意袭千里和郑语整军行路,他们穿过一小段荆棘丛生的荒林,沿着牵期墙侧绕城而行——唐落在冒险,他在用生命赌一条生路。
如宋起那般猜想,官道他们不敢走,但方涧涯和独步桥这两处,不管他选择哪个,结局都是一样的。
既如此,不若以命作赌,走一条生路出来。
在发觉牵期信号恢复之后,龚千里立刻就给洛雾发去了信息,告诉他唐落的行军计划。
洛雾人很机灵,身手也好,他很快就甩开楚希明的人,换了身行头又如平常人一般没入了人群之中,收到信息,他加快了跟上队伍的步伐。
一切都很顺利,但,又顺利地有些诡异。
唐落的预感一直很准,冥冥中总能让他驱灾避祸,但,他这次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劫数,他可以凭借敏锐的感知逃过204会宾间的猎守,也躲过了方涧涯和独步桥的追捕,但却无法永远避离所有祸事。
七年前,唐落踏破沂引城门,给宋城指挥使及宋氏满门带来了死神,却了独独给了宋氏幼子一个怜悯的苟活。
七年后,宋氏幼子穷尽智力回报他的,将是缠锁一生的囚牢。
马背上高高在上的惊鸿一瞥,于尘埃里磨膝跪伏的弃儿……
一切的一切,不惟七年前的相遇,他们是宿命安排的敌人,他们,就该这么重逢。
重逢在血腥残酷的战场上。
——宋上将,峡谷道,滚骨坡,唐落,速追!
在谁也未曾注意到的队伍里,赵兹——温少安曾埋在望姚城内的一颗暗子,他正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推动着这对命里天敌的相逢。
独步桥处,收到密信的宋起着实惊疑了下:在他未曾注意的时候,他那聪明善隐匿的猎物原来已经跑了这么远了,若是他再晚上一步,只要再有一天时间,唐落就能穿过峡谷道从滚骨坡摸索而下,然后就会到达暨淮边城。
这条路,是宋起没想到的。准确来说,是他以为唐落不会想去走这条路。
滚骨坡,滚骨坡,其仞壁百尺、坡丘极陡,一不经心失足滑落,就会滚下深涧,尸骨皆碎。
方涧涯虽也陡峭,但至少有锁绳可攀,而滚骨坡,可是无丝毫设施协助的。
宋起实在没想到,唐落会选这条九死一生的路,但须承认,正是因为想不到,正是置己于死地,才更有机会走出生路来。
“唐,落。”他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吐出这个名字,心中怒火横生。
纵然知道落入敌手成为战俘也许会有生命危险,但尚可投降以求保命,可唐落此举,分明就是拿命去赌,摔下去了,就是个死。
他现在很生气,气唐落这么不重命,他恨不得立刻赶到滚骨坡前拦下唐落,狠狠地踹他两脚。
“全军登舰,去峡谷道!”宋起压下火气和焦忧,悍然发令。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不顾辛劳半天的疲累,快而有序地登上了飞艇;温少安那边则从后路包抄,乘飞舱自滚骨坡下方而上,截断唐落后路。
唐落,已是翁中之鳖。
唐落一行一千余人,因是步行,到底不如哪怕早已磋磨多半天的宋起快。
峡谷道里,静待伏击的宋起等来了唐落的军队。
“全军听令:围杀!”毫不犹豫地,心情不那么好的宋起下达屠杀令,同时,他也开始睁足眼去人群里寻找唐落。
避无可避,哪怕这一千人早有易装,但看宋起这架势,唐落也大约明白,不战不可了。
两军相遇,仇敌见面,分外眼红,一时间狭窄的崖径里厮杀声响彻山谷。
但显然,唐落这边极不占优势。他们本就寡不敌众,加上宋起那边的人准备充分、装备精良,火枪一扫,就有一群人倒下,败势,愈发凸显。
甚至,为了躲避敌军的远程射杀,唐落一行人不得不抱头鼠窜着寻石而避,后退,奔逃,像极了临战脱逃的懦夫。
唐落很焦急,这样下去唯死路一条;宋起比唐落更焦急,他遍视一圈并未见得唐落身影,但他又确信唐落藏在人堆里,随着对方的人死亡数量的激增,久寻不到唐落的宋起担忧唐落或许会被无差别地射杀。
所以,宋起摆了几个手势,命令士兵们停止射击,持刀剑围困缩圈。
他们围拢至崖谷转弯口,措不及防地,唐落的人不惧炮火般尽皆不要命地冲出来,距离太近,又是毫无准备失了先机,这次,宋起的人无法仰仗热武器的优势了。
两方人马,不论人数,他们终于是公平的较量了。
但,曾有人说,宋氏杀神,所过之处无不尸山血海。
宋起手持长枪一连斩杀数十人后,缓缓收枪停下动作,扫视四周,烦闷至极。
暨淮士兵全都身着清一色的低等军装,谁也不知道他的猎物到底是哪个。
当然,宋起有那个自信,他的猎物足够聪明,能逃善躲,所以他并不愿去想死亡的可能。
又眨眼间,场上身着暨淮士兵装者只剩百余,俞襄到底是人多势众,再这么无差别地杀下去,恐怕最后连刑讯拷问的人都留不下。
宋起正欲下令停止这场单方面的虐杀。
命令还未发布,某个瞬间里,宋陨星的目光穿过层层缠斗的人群与一个照淮人的目光相遇。
那是个少年人,约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一副再平庸不过的皮囊,可那双眼眸却明亮而有神,就那么隔空的望过来,使宋起注目失神了足足几秒钟。
他平生二十载,只见过三双这么纯澈明透的眸子,一个他已定为猎物,一个他曾起过挖下来收藏的心思,最后一个,便在眼前了。
在残酷的战场上走神是一个军人最大也最不该犯的错误,于宋起这个煞神杀星来说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犯这么低等的错误的,但他偏偏为看一人知错犯错,这太不寻常。
可他自己觉得,那个少年才是不寻常。
身处战场上,他那好战嗜杀的天性得以释放,连斩七、八十人,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周身盈绕着浓郁的杀气,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子狼性的狠厉劲。
可那个少年,触及到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时,不躲不避,就那么平静地与他回望。
就好像,什么都触动不了那人。
这不寻常,宋起直觉那人不是个普通的低等士兵,就冲那眼神,这要是他的兵,他至少也要给他个都尉、少校什么的玩玩。
那一身陋俗的军装根本掩盖不住少年的气质和光芒。
哪怕身在战场,可少年只简单地静立在那里,就仿佛是那瑰奇雄峰上孤挺的青竹,无清秀可言,却逸气仙然,与这充满血腥和杀戮的战场格格不入。
看那双眼睛,宋起热血沸腾,他舔了舔唇肤下的利齿,又起了挖眼收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