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上的莎朗舞 第28章 一代女侠

他们一群人有几个外地来的男孩子，租了间小阁楼，住在一起。

老伍是东北人，本来在老家开了个服装店，后来喜欢上街舞，慕名到重庆来找老师学Popping，一边学一边到处参加比赛，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大家就常常聚在一起。

陶然是上海人，来重庆读大学，他很小就跟着舅舅接触街舞圈，因此人一到重庆，就被拉进了这个小团队。

荇野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大本营，她站在阁楼外面的天台上，十分开心，冲着远方呐喊：“啊——原来你们平时就在这里练舞的。”

陶然双手撑着栏杆，侧着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过了许久，说道：“你胆子真大，也不怕被人卖了。”

她看着陶然，笑意盎然：“你怎么可能是坏人，你跳舞那么厉害。”

陶然满头黑线，完全不懂她的逻辑，然后又看着她鼓起小拳头：“而且我会功夫！我爸开武馆的，就在渝北区，下次我带你们去玩啊，我从小就跟着我爸学功夫，我可厉害了。”

荇野小时候没上过幼儿园，一直都跟着他爸在武馆，他爸教人打拳时，她就在旁边看，等到大一些，就跟在后面一起学。

她从小这方面记性就好，五岁不到就学得有模有样。

她爸不但会峨眉拳，还会峨眉剑，那时候荇野人小，普通的剑身都比她人高，她爸就削了一把短短的木头剑给她，还做了剑鞘，在剑鞘上装了根长绳。

荇野就天天背着这把剑在武馆里晃悠，武馆里的一群小屁孩天天围着她看，个个羡慕得流口水。

每年夏天她爸还要回一趟峨眉山，她就跟着一起去，待上十天半个月。

荇野以为一直会这样，直到那一天，小屁孩们又围着她，盯着她的宝剑。

荇野心里很是得意，表面上还装作不在意：“其实我才不喜欢练剑呢。”

周围立刻嘘声一片，还有人想直接上手：“那你不如给我吧。”

然后荇野就说出了一句让她后悔终生的话：“我说真的，我山上有位师姐手上拿着两把尖刺，平时插在头发上，打架时拔下来左手右手唰唰唰削萝卜一样，那才叫帅呢！不像这个，别把剑在后面，哦尿尿都不方便。”

一群男孩子围着她，发出艳羡的声音，荇野正洋洋自得，就听到身后她妈妈一声怒吼：“方启明，你给我过来！你把女儿教成什么样了！”

那之后荇野就被送去学芭蕾，上幼儿园，不准再去她爸的武馆。

据说当时方爸爸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荇野也曾据理力争过，方妈妈一句：“你教女儿功夫，是想她以后继承你这个武馆吗？”

方爸爸摇摇头：“当然不是啊，这不就是在一起打拳玩吗。”

方妈妈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就让女儿去学学芭蕾，你一直说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她能跳出来，以后多一条出路，跳不出来，也能培养培养气质，一天到晚混在你这个武馆里像什么话！你是个大老粗，到时候又教出个小老粗？”

一直到荇野七八岁，方妈妈才渐渐松口，又让荇野回武馆玩。

那时候荇野也大了，有些明白武术并不是爸爸口中的武侠，她将芭蕾和峨眉拳法融合起来，一套拳打下来，她才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上芭蕾，因为跳起来劈人真的好爽啊！

那时候，她才体会到别人说的“打得飞起”是什么意思。

——

天台上，荇野满脸笑意地对着陶然：“我会峨眉拳，我打给你看好不好？”

也不等陶然回应，她跳到天台中央，一套拳法打下来，动作轻灵，身形飘逸。

陶然看着她的招式，说道：“你学芭蕾的？”

她眼睛一亮，点点头，拉住陶然的衣角：“你太厉害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我不喜欢芭蕾，我以后跟着你学好不好？”

陶然没理睬她，她也无所谓。

大本营都知道了，还怕你跑了不成。

之后，荇野只要没事就跑来这里找他们。

陶然常常不在，她就找其他人聊天，才知道陶然在这边读大学，如果有课就不会过来。她打听了一下，那所大学离这里太远了，她身上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每天能走到小阁楼就已经是荇野的极限。

如果碰到阁楼里没人，荇野就蹲在门口等，等得不耐烦了就在天台上练舞。

如果碰到他们在天台上排练，荇野就在一旁看着。陶然不肯教，她就边看边自己摸索，依葫芦画瓢跟着记动作。

如果正巧碰上他们出门表演，荇野就一路跟着，跟他们去商场、去街头，帮大家动手安装设备，给哥哥姐姐们拿水擦汗，收拾东西。

最开始，一群人起着哄，一见她来就吹口哨：“陶然，你的小女朋友又来了。”

再后来，称谓渐渐变了：“小野来了啊！”

慢慢的，荇野开始跟着伍哥学Popping，跟着啾啾姐学hiphop，跟着塔哥学House……

最后，终于跟着陶然学习现代舞！

她高兴到飞起！

小辫，也就是卓卓，抄着手凑到荇野跟前：“小丫头，你怎么不缠着我学东西？”

荇野一个鄙夷的眼神：“我才不要在地上打滚，我要飞！”

卓卓被她气得半条命都没了：“你懂个毛线！劳资是b-boy，你个宝器！”

那时候，荇野早就不去学芭蕾，她逃了所有的芭蕾课去找陶然他们。

荇野一开始欺上瞒下，找各种理由逃课，后来实在瞒不住，索性摆烂。老师发现不对劲，立刻通知了家长，方妈妈才知道女儿这半个月都没去上课，当场就想打人，方爸爸赶紧劝了下来，放学后悄悄跟着女儿找到了小阁楼。

他跟了女儿好几次，看着荇野缠着人学跳舞，看着荇野一个人坐在阁楼门口等，看着荇野跟在别人后面去商演。

其实方爸爸都不用躲，因为荇野的眼睛里只有那群人，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走上前，撸着袖子堵住他的路，一把钳住他的手：“我盯你很久了，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妹子，你现在跟我去派出所。”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突然有些泪目。

走在前面的荇野听到动静，一个转头，惊讶地叫道：“爸！”

方爸爸看着自己被钳住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甩手往上一带，另一只手再一压，反手就把年轻人制住了。

荇野赶紧往后跑：“爸，爸，这我伍哥，手下留情，自己人啊！”

方爸爸手一松，拍拍老伍的肩膀：“年轻人，你还嫩了点啊。”

老伍揉着红了的手腕，一脸吃惊：“小野，这你爸？他跟了你好几天了。”

荇野闻言一愣，等跑到她爸跟前，低着脑袋做鹌鹑状，不敢吭声：“爸……”

等回到家，妈妈要打她，荇野脖子一横：“打打打！最好打断腿，什么舞都别跳！”

当时荇野和妈妈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那段时间她太快活。

她大笑着跳舞给爸爸看：“爸，我现在才知道，我真的好爱跳舞。跳舞太快活了！爸，我妈想把我送到全真教，可是我爱上了隔壁的古墓派，你能懂的对不对。你是我爸，你一定能懂我的对不对！”

方爸爸夹在两个心爱的女人中间，左右为难……

——

荇野初中毕业那年，陶然大学毕业了，他们一群人要跟着陶然离开重庆，去上海发展。

荇野觉得天都要塌了，苦苦哀求着也要去。

陶然摸摸她的脑袋：“你还小，等你长大，来找我们。”

荇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牙狠狠地说：“我不要！”

陶然安抚她：“你就自己在重庆练几年舞，或者去读舞蹈学校，大学再考到上海来，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在上海等你。”

荇野的泪水奔涌而出，她任由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仰着脸倔强地说道：“我不要！”

她爱hiphop，她爱Popping，她爱现代舞。

可她最爱的，是和陶然一起编舞，是和陶然一起跳舞！

陶然对她手把手的指导，陶然对音乐的感受和理解，陶然对舞蹈的编排和理念……荇野追随着陶然沉浸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世界，无法自拔。

她无法想象自己离开陶然，这三年对她来说每一天都会是煎熬，就好像被割掉翅膀的小鸟，躺在地上等死……

荇野捏着拳头，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要和他们一起走！

但是，怎么可能？

当初四五岁的小荇野在男孩堆里的一句“哦尿尿”就把自己送进了芭蕾舞班，方妈妈怎么可能会同意自己未成年的女儿辍学，然后跟着一群来历不明，奇装异服的人远走他乡？

荇野用尽了一切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方妈妈只是冷冷地把她关在房间里。

最后荇野开始绝食抗争！

她饿了两天，想着这不是办法，再饿下去，她就真的走不动了。

她留下一封书信，在一个晚上，凭着她那点花架子功夫，从二楼翻窗走了。

跳下窗，她仰头看着自己的房间，没有一丝不舍和怅惘。

她心里高喊着“Freedom”，冲向陶然的阁楼，感觉自己像一代女侠。

——

可是方荇野，如果你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你还会没有一丝留恋，还会那么不管不顾，还会那么欢欣鼓舞地奔向那个阁楼吗？

医院外，

荇野和伍哥吃着面条。

她头一低，一滴泪掉落在面条里，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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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代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