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酽,天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藏了起来,不知道躲在哪片云后面偷懒,夜黑得深沉,看不出一丝蓝。
老伍和荇野坐在公交站台,两相无语,只旁边昏黄的路灯勾勒出站台的轮廓,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路边偶尔经过的车辆呼啸而过,压碎地上的树影斑驳,才时不时打破两个人之间的静谧无声。
老伍看着荇野落寞的神情,一阵心酸,这小丫头不会真的动了情吧?
他很自责,满眼心疼:“小野,你要知道,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妹。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他不大对劲。”
荇野偏头看着老伍认真的神态,“噗呲”一下笑出声来:“伍哥你不是令狐冲,我也不是岳灵珊!你不要一副我被人甩了的样子,我跟欧阳哪跟哪啊。再说谁要是敢欺负我,不用你动手,我亲自就帮他辟邪!”
她做了个挥刀的动作,把老伍吓了一跳。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荇野又说道:“你就是喜欢一天到晚瞎担心,我跟欧阳总共也就出去吃过两顿饭。那还是因为我帮他弟接机,那次你也知道啊,卓卓还帮我找了接机牌。而且他对谁不比对我好?也就是这几天他弟在,他对我态度好一些,之前对卓卓都比对我好吧?”
老伍神情轻松了一些:“这怎么能说是瞎担心,长兄如父,我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照顾你。”
他踌躇了一下,又说道:“七月底……你还是要回峨眉吗?”
荇野一愣,既而笑道:“当然,师祖笃定我在山上待不住,说要考验我三年加三年,我这第一个三年就失约,岂不是要被他小瞧了去。”
她又拍拍老伍:“所以我说你想多了吧,他回他的M国,关我什么事!我还要回我的峨眉呢!”
老伍叹一口气:“说实话我还真希望身边出现个靠谱的人,你跟他好好相处,把回峨眉的心思给断了。”
荇野作势一瞪老伍:“伍哥你说什么呢,你别阻了我的好姻缘。我回峨眉是去陪师祖种地打拳,又不是去当道姑,说不定哪天就有个眉清目秀的纯良少年去山上拜师,师祖就顺势收了给我当上门夫婿!到时候我们三个就在山上逍遥自在,男耕女织,远离这尘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
老伍一拍荇野脑袋:“胡说八道你最厉害,辈分全都乱了套。”
荇野哈哈一笑:“我还没说让他拜我为师呢。”
老伍看着傻乐呵的荇野,有些踌躇不决:“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欧阳这个人还不错,要不是实在看不透他们,怕你……”
“怕我什么?”荇野拧着眉头,“怕我好不容易投入感情,他人跑回国了,相隔千山万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想去辟邪又没钱买机票,到时候真看破红尘,气得跑上山去当道姑了?”
老伍被她一番话说得脑仁痛,两手按着太阳穴,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公交车救星一般喊着:“车来了车来了。”
临上公交,老伍喊住荇野:“小野,不管有什么事,都一定要跟我说啊。”
他挥挥拳头:“哥都在!”
荇野其实很感动,也很安心:“知道啦,伍哥!你连大猫都下得了手,还有谁不敢打!”
这是他们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提“大猫”,两个人避讳了这么多年,突然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
荇野站在车里朝伍哥招招手,伍哥冲着她一边挥手一边说道:“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两个人遥遥相望,都笑了……
——
“大猫”是方荇野的初恋男友。
荇野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叫大猫,他叫陶然。
那一年荇野12岁,陶然18岁。
当时,荇野正处于极度迷惘之中,对人生的困惑,对舞蹈的怀疑,对自我的否定。
她先是学了几年芭蕾,后来实在不行,转成了现代芭蕾,但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听爸爸妈妈的话,很努力地去逼自己爱上芭蕾。
可是越练习,她就越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混入优雅天鹅群的呆头鹅!
头发不能披散着进教室,扎成马尾也不行,一定要挽得好好的,挽成一个扁圆髻才能进课堂;
软鞋上的须子必须打好结,剪掉过长的线段,其余部分再好好地塞进鞋子里;
上课不能讨论,不能小声地交头接耳,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在课堂上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尤其是在动作规范上,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确到位,否则就是错。
这么多年各种艰苦的训练:踢腿,跳花坛,基训组合、双人舞课、变奏课、技巧课、芭蕾大课……其实荇野都不觉得苦。
可那些点点滴滴,一天天地磨着荇野那颗想飞檐走壁的心。
她的心里总像有一团火,憋在里面灼烧着,越燃越旺,烧得她想仰天长啸,但又无处释放。
她十二岁的人生里,渐渐体会到了“痛苦”两个字。
方妈妈当时想让荇野初中报考专业的舞蹈学校,荇野怎么也不肯。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激烈地反抗妈妈,她的心里一直叫喊着我不要,我不要!
她的反应过于强硬,连一向固执的妈妈都只好做出让步,最后在爸爸的沟通下,一家人决定先让她上普通初中,但课外的芭蕾课不停,以后再做打算。
荇野不知道是自己的叛逆期到了,为了反抗妈妈而反抗;还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躁动作祟;还是她真的无法在芭蕾这条路上走下去。
可是她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心思也不在学习上面,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学了这么多年的芭蕾。
如果不走这条路,她今后又该怎么办?
那一天是周六,荇野本该去上芭蕾舞课,可她没去,铁了心故意和妈妈作对。
她很放纵地给自己买了一根雪糕,咬着雪糕一路瞎逛,最后逛到了一个街心公园。
公园的一角,响着很劲爆的音乐,一大群人围作一圈,人群中欢呼声喝彩声不断,她凑着热闹挤进去一看。
荇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欢快啊,这个踩点,这个控制……
啊啊啊!荇野尖叫着,眼前的一切简直炸到她心里!
她拉着旁边的人一问,才知道这群人在跳街舞,现在正在跳的这种舞叫Popping。
荇野雪糕也不耐烦吃了,甚至觉得它影响自己鼓掌,于是就急匆匆地丢到垃圾篓里。然后挤在人群里,痴迷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舞蹈,欣喜若狂地拍着手,跟着大伙一起欢呼雀跃。
这支舞太有力量了,好干脆,卡点炸翻了!
尤其这个小姐姐,明明她只是穿着普通的运动服,但她的动作幅度,她的力度都好带感,她的一招一式简直帅到爆炸。
方荇野跳着叫着:这就是女侠啊!这就是我心目中的飒啊!
那支舞在地上翻腾着,单手撑地,停滞,哇……接着又一连串的大风车,然后空中定格,跳起站定。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简直爽到飞起!
荇野笑得嘴巴就没合拢过,两只手,掌心都拍红了,
她那颗欢悦的心随着颧骨一起飞升着,
径直向云端够天空!
突然,劲爆的音乐消失了,周围的人群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一阵钢琴声响起,那是《千与千寻》的“always with me”。
这首曲子荇野以前跳过芭蕾,可是她不知道还可以这样编排,也不知道还可以这样跳。
站在人群正中央的那个少年,身体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着。
一举手,一投足,他身体每一个关节的律动,都击打到荇野的心里。
荇野的心从天空掉回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她看着那个少年,一见钟情。
再不管后面的表演,
周围人群欢呼,喧闹嘈杂,
可荇野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少年跳过的每一帧画面。
一直到天色已晚,夕阳西下,人群都散了,荇野还在。
她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个人收拾好东西,往公园大门口走。
她盯着那个少年,跟在他们一群人身后,亦步亦趋。
一个梳着小辫的男生好奇地看了她几眼,看见她挪不开的视线炽热无比,顿时乐不可支,大声叫道:“陶然,你哪里拐来一个小姑娘?”
原来他叫陶然。
荇野默默记下他的名字。
陶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荇野:“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我们表演完了,要回家了。你也快点回家吧。”
荇野直直地看着他:“你刚刚跳过的歌,能再放一遍吗?”
陶然一脸疑惑,这小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双手合十,眨着眼睛,很恳切地求道:“求求你嘛,就给我五分钟好吗?好不好?”
小辫哈哈大笑,一把搂过陶然:“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陶然你别怂啊!兄弟几个给你们俩——五分钟!”
一群人歪歪斜斜地倚在旁边,荇野就在路边跳了这首《always with me》。
有些舞步她记不清了,就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即便这样也足够把这一群人镇住。
等她跳完,小辫冲她一比大拇指,再不拿她说笑。
陶然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以前看过我跳这支舞?”
荇野摇摇头:“不,今天第一次看。”
她努力深情地望向陶然:“以后你当我男朋友好不好?我跟着你。”
铺天盖地的口哨声、喝彩声,
大伙儿起着哄,笑得前俯后仰。
陶然被闹得满脸通红。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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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初见大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