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到月下,已是月上枝头,倘若要赶往水边去找船舵、怎么说也得明日。青碧把马拴在一家酒店的马厩,又吩咐前台的小二给她上了一碗馄炖。彼时她叉着双腿,坐在低矮的木桌子前。青碧捋了捋筷子,随后便把筷子戳进香喷喷的热汤里。
江南小城的晚上鲜有市民行路。酒店的布篷从中间裂开了口子,月光便顺着那道口子一点一点洒将进来。青碧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看着碗里被月光浇盖的馄炖汤——这碗汤似乎把天上的明月倒映了出来。青碧挪了挪筷子——明月的模样在汤里被搅和的扭曲。
这时候已经快到了亥时。南境是商贾窝、没有宵禁,可晚上的月下已然快变作空城了。若不是青碧会武、从前杀过许多人,就凭她从小长在云凰,这时定然是害怕的。奇怪的是,她竟然在这时候听到了马行声。
几个穿得黑乎乎的人骑着马,在路上如风一般拼命行驶。青碧借着酒店篷边的灯火,大概看清了几人戴着黑色纱帽,可衣服却也是黑漆漆的。那骑马的几人行路的时候,将地上的泥泞一并溅起、弄得四周的东西全部染上了脏污。
地上的泥泞是有点多的。可端国上下城里的路净是些石板路。想必前几日这一带总是下雨,否则石板路上不可能长出泥泞。青碧瞧见那几人也如她一般,在篷子旁的马厩里栓起了马,随后跑来篷子下面与小二搭讪、在桌子旁围着坐下了。
几个人吃饭的声音呼噜呼噜的,想必在吃面。他们吃饭的时候,腰间的铁器叮叮当当的相撞。于是青碧便登时起了疑心,打算侧耳倾听那些人说了什么。不久之后,她便听见其中一个人道:“要是瞧见这附近有影卫的话……”
“怎么着,难不成还把影卫放了?我们可是白家雇的人。虽然白家内部好像也有争斗,但那不是我们这些粗人该管的事。我们这些粗人管不懂。今天太师一脉雇我们劫杀影卫,又不是宰相雇我们。怎么,你难道还怕了不成?”
“不怕,不怕。”
那些人的话语大抵如此。青碧听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想着今晚大抵一定得逃、绝对不能在此借宿。倘若她在房间里平安睡着,那几个人突然冲将进来、把她杀了,纵使她拥有盖世的武功、也终究是难以提防的。
没等青碧吃完馄炖,这四个人便纷纷围上她的桌子。青碧此刻听声辨位,早知四人已然藏在了她的身旁。等到她终于慢慢悠悠吃完馄炖、抬起头来,便使劲一拍桌子、将筷子应声扬起。彼时的筷子就像两把利箭,欲要往对面那人的肚子里直直插去。
对面那人自然不依不饶,把身子轻轻一耸、再将手一抓,便把筷子捏在了手里。对面那人见了青碧,于是便狂笑道:“祝青碧,是你啊。原来我可认识你。”他说罢将头一偏、随即对身边人道,“这家伙姓祝,你说是不是影卫?不仅是,还是影卫嫡系!”
“原来是乌影子。也不知道你被谁家雇了。你们这些侠客,最好不要莫名涉事,免得来年莫名丢了性命!”青碧亮着嗓子、毫不客气的辛辣的言罢,于是一腿蹬上桌子,破开头顶的布篷,直往小城人家的屋顶上逃去了。
乌影子瞧见青碧跑了,也带上他的兄弟、紧跟着追到屋顶上去。青碧一面如同一阵风似的赶着,一面在心里感叹江湖事多、难免偶尔会遇见仇家——他们这些人在多方势力之间斡旋,自然不会寻得什么好差事。
今晚房顶的月亮亮堂堂的。月光径直洒在青碧身上,为她的身体勾上一层金银变换的光边。彼时的乌影子四人如同四只鸦鸟,循入夜色、隐身在里面——当月光照上他们四人的时候,几乎只能为他们的身体,勾出一点通体银色的边界来。
青碧是影卫的大头目。如若论起青碧的功夫,在影卫里定是数一数二的。但乌影子也绝非等闲之辈。如今月光照不到那四人的身子,再加之乌影子一行一共就有四人,青碧赶着赶着、便察觉周围有堵黑色的墙,逐渐走上前来死死包围着她。
城里貌似没有夜市。亥时的民众也已然熄灯休息。只有月光淡淡的、照在所有人身上。彼时青碧脚下,漆黑房瓦的瓦片被她踩得咯吱作响。此刻的她只感觉脚下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倾去。她似乎稍有不慎,便会从房顶上摔将下去。
乌影子四人循着夜色,从四面八方赶来。青碧听见脚下房瓦嘎吱松动的声音,便一脚踢开眼前人,再把那人一掌劈下房顶。等到瓦上三人重整阵脚、匆匆忙忙再聚起来,跑着赶着去追她的时候——青碧已然纵身一跃,跳到对面房瓦上去了。
在青碧跳向对面瓦上的那一瞬,银色的月光照向她肩侧随风洒开的、绿色的披帛。赶到瓦尖的乌影子瞧见此状,心里倍感焦急,于是抛下未赶过来的同伴二人、自己率先跃了过去。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银色弯刀。
乌影子戴着黑纱帽,头上流着汗、脸上蹙着眉,眼神聚焦又冷静,表情严肃。彼时青碧走房瓦走到了头,瞧见瓦下豁出了一个宽大的口、里面是一座四方院子,院里晾着许多匹布。青碧缓缓回过头,发现乌影子的手落在银刀刀鞘上、弯着膝盖正要赶来。
乌影子一点点躬下身、一点一点靠近青碧,落在刀鞘上的手越贴越紧,到了最后干脆直接拔出了刀来。月光下,那把弯刀的刀刃闪着银光——青碧见前面是无尽的瓦房,她此刻已然逃不尽了。于是她干脆纵身一跃,跳进了深深的四方院子中。
四方院子里,晾晒的绸子随风摇摆。突然闯入院中的青碧亦被乱七八糟的卷入其中。乌影子低下头,却在院子里再也找不见青碧。他只看见满院绸布毫无秩序的裹在一块、碍人观瞻。于是他只得回身,去寻找与他同行的剩下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