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 第39章 九河下梢

强忍肉疼，王路严依照约定，将钱借给了陈末。愿有情人，终成眷属。银行卡余额骤减。王路严再次一步一个脚印，兼职攒钱。

千里之外的北国，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陈末在化学院笔试加面试的筛选中一鸣惊人。更加幸运的是，他进入院士领衔的国家重点实验室，投入到一位学成归来的年轻导师门下，成为开山大弟子。

事业心极强的导师，马上就开始指导陈末本科毕业论文，提出了不算低的要求。他当即投身文献的海洋。未来徐徐展开。

一周后，陈末和何娇娇同时在小企鹅公布订婚的喜讯。仓促拍摄的婚纱照，难掩被幸福笼罩的、放肆的青春靓丽。照片中坐在前排的四个老人一身稳重、喜庆的红色，但仔细看去，能从眼神中分辨出懵圈。

这毫无预兆的订婚，的确大大出乎父母的意料。

实际上，早些时候的春节，何娇娇和陈末，还没有见过对方家长——家长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拜年期间，当亲友问及感情生活时，他们都进行了语气含糊的否认。问就是单身。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得知面试结果，两人外出庆贺。杯盘狼藉，意兴阑珊之际，摇曳灯光下，陈末把研究生录取结果当成戒指，屈膝半跪向相恋多年的女友求婚。

法律小才女正因为日渐增大的食量、飘忽不定的荷尔蒙而苦恼。这个十字路口，该往哪里走？在跳跃的、令人感动的烛光中，她义无反顾地答应了。

结婚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情，意味着社会关系的重构。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将这一颗炸弹分别扔到了父母那里。

这着实打了老何夫妇和老陈两口一个措施不及。血压瞬间飙升，他们几乎都忍不住破口大骂。说一千道一万，他们马上放下手头的一切大事小情，匆匆买好同一趟火车票。

虽然早就约好，他们在火车上面对面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尴尬。特别是何娇娇父母，怒气冲冲。这个死小子！

初次见面，双方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亲家”两个字，有点烫嘴。

熬过难堪后，老何和老陈这才发现，两人已经擦肩而过多次。他们居住在同一个小镇，前去青苗高中“探视”子女的时候，混了个眼熟。聊着聊着，四人后知后觉，发现了蛛丝马迹。

无论如何，儿女结婚都是喜事呀。他们气很快消了。

四人赶到吉林省长春市前进大街。婚事火速定下来。当别人正想如何拍毕业照的时候，陈末和何娇娇便在东北人民大学，拍摄了封印青春的、一生一次的婚纱照。

这件事情，在沉寂许久的青苗高中同学群掀起一场波澜。

赵北辰是当仁不让的意见领袖。他将婚纱照发在群里，问道：这是上车补票还是最流行的艺术照？！！！

三个感叹号，都不能表达他的惊讶。

曾暗恋女主的陆志良冒泡，发送一个疑问的表情。

景立新道：我猜是上车补票。敢不敢打赌？

李楠道：你说得都对。他附送一个狗头表情。

何娇娇一脸娇羞，陈末咧嘴大笑。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片刻后，陈末郑重道：小生趁此机会，多多感谢王路严同学的支持和帮助。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老王都使我受益匪浅。

李楠：有什么猫腻？他帮你上车了吗？

陆志良：说实话，其实我也…愿意帮忙…上车的…

白桂英：据可靠消息，这辆车上只能容下一个男人…

赵北辰：绝知此事要躬行！

几个人你来我往，换来何娇娇一连串暴走的愤怒表情，以及陈末一排滴血的长剑。陈末压下怒气，解释道：路严算我们的半个媒人。

刚从学生家出来，在公交车站台等车的王路严拿出手机，这才看到群里热火朝天的讨论。

这辆车上只能有一个男人。他莫名被这句话刺痛了。为什么，不能是两个男人呢？

等车的王路严回复道：两位新人千万不用客气！你们夙世因缘，注定的逃不开。恭喜恭喜！

何娇娇：谢谢路严，人间小天使，你就是孩儿的干爹。

潜水众人纷纷出动，祝福语刷屏了。陈末发出一连串呵呵笑的憨憨表情包，将所有祝福收入囊中。

赵北辰感叹：普通青年毕业季分手，文艺青年毕业季结婚。

景立新：两位学霸，在婚姻的考场上提前交卷，敢为天下先。鼓掌！

王路严自嘲：我还没找到试卷呢，有些人都已经交卷了。

路漫漫，心慌慌，未来在何方。

新的头像跳动，王路严点开，是久违的李楠。

李楠问道：你想完成一份怎样的答卷？

你想度过怎样的人生呢？鲁菜店一别，王路严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此刻，面对他的询问，王路严回复道：你想——递给我个小抄吗？

网络另一头的李楠，对着屏幕陷入踌躇。他小心翼翼：何止递小抄，我还能担任命题人、监考老师、阅卷者，给你量身定做一套试卷。

李楠微微攥紧拳头。

这时，久等的公交车到站了。王路严在人群中往前门挤去。

王路严同样仔细斟酌，心中想的回复是：试卷答案像你这样，就挺好。

不知是键盘还是输入法的一个失误，站在公交车上的他小心翼翼，发出去的回复却是：试卷答案就像你们这样，就挺好。

一切归于沉寂。

王路严的大三也很快结束了。不论是出国、考研、工作还是保研，都该绘制出一个轮廓了。王路严的计划脚踏实地：如果能保送研究生，就读。要是保送不上的话，就找工作。

彼时，基建狂魔火力全开，土木工程一片繁荣，读研不是必选。

青苗高中第一届实验班学子，有一部分告别知识的海洋，进入职场的原野。医学生本硕连读，李楠甚至有可能读博，并不着急离开学校。

大四伊始，本专业前三年的成绩排名下发到手中。家境殷实一心出国的人有七个。他们正联系海外导师，挖空心思套磁。他们主动放弃保研资格，名额顺延。综合来看，王路严的成绩位次为15%，不好不坏。

保研名额是20%。还是很有希望的。

保研规则简单明了：百分之五十的绩点成绩，加百分之五十的面试表现，从高到低确认最终保研名单。

一番面试操作后，不出所料，王路严刚好处在不能保研的第一名。他并没有很伤心，很快完成第一版简历。金九银十求职季，好工作要趁早。

谁料到，一周之后，王路严突然接到教务处老师的通知。本校土木工程学科是国家重点学科，在20%名额之外，又追加了两个保研名额。

王路严被捞了起来。根据教育部政策，保研名额与保研意向解绑，每一个保研人都可以自主选择学校，只要有老师愿意接受。

保研路上，王路严已经慢了半拍。他马上行动，筛选意向高校。这个时候，他的人生中已经没有了入川这个选项。

父母在，不远游。命运的金手指一开，一杆子将王路严挑回了北方。九河下稍天津卫，繁华热闹胜两江。

津沽这所学校，发轫于前清，光绪皇帝御笔朱批。百多年文脉，鼎盛于北洋时期，也曾风头无二。就连这所学校的名字，都饱含对巅峰时期的追忆：北洋大学。

这所学校，在建筑、土木和水利工程领域，同样深耕多年，同为建筑老八校。王路严风尘仆仆，赶上了该校第二批次保研面试。学校只有一个校区。校区所在地是本市最为核心的地段之一，寸土寸金。

有了第一次校内面试的教训，王路严积累经验、做了更为充足的准备。面试小组的主席是一位不戴眼镜的小眼睛女教授。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学术大师的气场。

她问得很细，步步追问，直到他山穷水尽。王路严竭力应对。

面试到最后，王路严可以提一个问题。他便将难住自己的问题抛了回去。教授微微一笑，进行了耐心的解答。

果然，结果是好的。拿到预录取通知的王路严心情大好，索性在方方正正的学校逛了两圈。

学校没有想象中大，部分低矮的三层建筑，像是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穿越而来。四个湖泊错落有致，模仿江南水乡。可能最有特点的建筑，便是学生活动中心了。

从半空俯瞰，这里规划得整整齐齐，像叠积木。蜚声海内外的建筑学院正对湖面，譬如北辰。离开建筑系、飞跃湖面，沿中轴线往东，越过联通图书馆南馆和北馆的小桥，经求是亭，便来到北洋广场。

广场上的小朋友正在滑轮滑，正北是全校行政中心。广场安静的角落里，有一尊捧书静读的少女。

记忆的沉渣泛起。他想起遗忘在幽幽时空中的日记和几张泛黄的照片。年少时的稚嫩梦想被丢落在哪里呢，往事只能回味。

沿中轴线再往东，便到了稳重、踏实而略显沉闷的正门。正门外是护城河，隔护城河相望的马路上，车流如织。这一条线看起来如此对称，如此工整，简直是强迫症的福音。

即将从023乔迁到022，王路严开启人生下一站。想来，这已经是2013年的事情了。茫茫未来，不确定性似乎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