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8章 率其性而自有法

疏星残月，断云微渡，月儿在云中阴晦不明，但依稀能见，正啸压抑暴怒的神情。夜已如此静，而人心却在澎湃。

正啸愤然瞪向茉云，脸色吓得小马手都微微颤抖，要知道按当朝律法，此等以下犯上，持剑私闯一品大员的府邸，属大罪，那是要掉脑袋的。

关家二公子关何友也走到正啸的身旁，月下的关何友，一袭白衣胜雪，五官和其兄长相似，却带一抹俊俏，少一丝清逸：“正啸哥，何不早言语一声。若被有心之人利用……”

“抱歉，属实打扰，日后我再登门道歉。”正啸压抑着情绪转身望向关家二公子，正啸的贴身随从千山瞧向正啸，他似乎很少到自己少主以这种口气与人说话。

“您言重了，家里我来解释，人您先带回去。”

“好。”正啸转身瞪向他们，眼中迸射出怒意“我说了别闯祸，你听到了吗？”

千山他们皆皱眉且质疑地看向茉云，他分明在府衙门口见到了卢大人，却丝毫没有禀明。

“属下听到了。”茉云认真忏悔的回话

“那方茉云你意欲何为啊！你知道私闯此处，是什么罪？”威行也小声低吼道“你可知这是哪儿啊！”

“可是……我没应大人啊。”

正啸瞬间火直冲脑门瞪向茉云，千山和万莫都吃惊的望向茉云，他们自小跟随正啸，正啸军营长大，年少为将，素来治军威严，未敢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过。

关何友诧异的月下定睛望去，这个剑眉斜飞，目若朗星的官差，居然还一脸淡然。

“大人，我只应了说，人我一定逮到，您说别闯祸，我没应，并没有答应您。人我逮到了……属下无能，那么多的要求，我只能选一个办。”

“方茉云！”正啸瞬间就忍无可忍的吼道“此处是朝中一品大员太傅府邸。不是你追贼，便可为所欲为乱闯造次之地。”

正啸顿时被气炸怒斥声如雷轰电掣般，小马和石川站那似乎连头发丝都透着惶恐。

茉云虽伏低头，却一脸的不卑不亢，但他脑中也闪过一股疑思，他为何在此处大骂自己。

东方欲晓之时，此事马上在城中传开，宋大人带着师爷就来了府衙，径直到了正啸的书房。正啸马上起身行礼，他双眼中流淌出的疲惫感，都看得出他一夜未闭眼。

“正啸，你无须多礼。”宋大人长叹一口气坐到黑漆扶手椅上说道“我们还是商议此事如何处置，要从长计议。”

“公文我已写得差不多了。”

宋大人和师爷起身围到案前，端详半刻，便要拿过公文“不妥。圣上就是责你气盛冲动而未顾朝局，你来中州不到十日，派属下私闯关宅，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御史台又不知如此参你。”

“我刚来，气不顺犯下此错，必不会拿我的。此事本是我失职，全城也皆知我在关家墙下，训斥属下追贼至此。切不可中了贼人的奸计！”正啸按住了公文。

“大人，方参军如此不知轻重，遇如此大事居然不先禀报上官，鲁莽行事，闯下弥天大祸……”威行愤然看向正啸，心想难道此人不该重罚，可是瞬间正啸一个眼神过来，他亦不敢将话说完

“宋大人此案我一力承担，您就别处置，以免牵扯更多。我断不会让人污了关家清名，牵连府衙众人。”正啸在公文上盖上自己印记。

正啸的随从皆皱眉看向印记。之前方茉云虽是佯装擒贼，但是他冒用少主之名，在鬼市如此放浪形骸，有失官体，正啸居然不与其计较。而昨夜他将少主肺都气炸了去，今日少主却将案情写成了罪犯闯进太守家，属下接了他的令，不得不进府拿人，又替茉云承担了所有罪责。少主素来杀伐果断，何以如此忍他？

不到三日，上级训诫的书函就到了，自是言辞刻厉，而正啸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是茉云罪责。但府衙公会之上，茉云自然少不了糟一顿训斥，茉云嘴唇微颤，缄默不语，眼神中都流露出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你就是太不懂事，不顾大局，鲁莽行事！”宋大人拍案指责道

“都是卑职不好，让大人失望了。”

正啸端坐案后看向茉云，两人四目相对，都无躲闪，从茉云的眼底里，自己看到的是不屈和伪装，他轻轻的咬紧了牙关，怒火中烧，亦只能忍着……

“为何不禀报？”

“我当时……情急之下，处置慌乱，怕他跑了……”茉云满脸局促不安的懊恼。

可是心里却想，问这么打脸的话，难道我回答您，我此生见官官相护同流合污之事举不胜数，臭水沟里舀不出一瓢能喝的水。此巫师罪大恶极，他曾答应了小乞丐帮他报仇的。

“方参军，我这次看在你有为公之心，不做处置，你好自为之。”

“谢大人，卑职下去自省！”茉云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他又怎会不知，卢正啸那双肃然如寒星的眼眸在警示自己，可是他素来不在意别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会后，宋大人带着沈师爷，去往茉云屋内，屋内仅有一张粗木床榻，铺着棉花薄被，七零八落的散着茉云的那几身衣裳，而他正在收拾细软。

“这……这又是干什么？”宋大人看向茉云满脸都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宋大人，我回县城，干我的县尉！”

“卢正啸绝不是那种气量狭小之人！”

沈师爷赶忙上前规劝道“方参军，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都需要磨合吗？”

“你可知自己闯下大祸，那可是朝中一品大员的府邸。开罪下来，连我都担当不起。卢大人还都替你扛了。你还怨愤？”宋大人没好气的数落道。

茉云将包袱布摊开，将床上衣物囫囵吞枣般的揉成一团丢于布上，漫不经心的回答。

“所以宋大人，我翻墙进去的。就是不想大张旗鼓，结果卢司马一通嚷嚷，天下皆知。”

宋大人怔住半刻摊开双手看向茉云反问道“你意思你未经通传，翻墙而入一品大员府邸无过，反倒是卢大人训斥你有错？”

“诶，大人如此英雄了得，自古英雄能有什么错。只是这么大的大人，我可伺候不了！”

沈师爷拦住茉云的出处，苦口婆心的看向他：“人为官之信仰岂可轻言退却？再者人刚上任，你就走，你回了县衙，他就不是你的上官？你以后的前程该如何？”

“眼不见为净！”茉云扎好了包袱，背起就抱拳就说道“宋大人，沈师爷，青山不改，绿水长……”

“那老夫给你特批了每月五两银子饷银不要啦！”宋大人抬手指着茉云直接打断道。

茉云瞬间停住了看向宋大人！

“你还走不？”

茉云长叹一口气又把包袱里的细软往外拿着：“沈师爷也是，该谈钱的时候，不要谈什么信仰和前程！搞得我一包袱的东西又要重新放回去，多难清！”

“方茉云，我知你怎想，你不信卢大人，你还算计他，给他惹下大祸，他却丝毫未计较，是念在你有为公之心。但今日老夫告诉你，卢大人乃义高五岳，节重千秋之人。”宋大人难得如此激动的数落道。

茉云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却又马上闪现诚挚笑颜“我怎敢不信大人，我亦是体恤大人，既不让大人以下查上，也没有让大人去面对自己愚不可及的朋友，拳拳苦心，大人半分没领情啊。”

“大人都快被你害死，还要领你的情？”师爷看向一脸坦然的茉云反问道。

“扑哧”宋大人起身笑着叹气摆手说“罢了，罢了。反正我要劝你的我都说了，卢大人可不是你可虚以委蛇之人，你两去自行过招吧。”

茉云皱眉看向他两的背影，这不是废话，我难道不知那只大老鹰会跟我秋后算账啊。可为了饷银，哎……

傍晚茉云满脸惆怅的来了心月楼，青岚端来一碗馄饨放在茉云跟前，馄饨皮薄如蝉翼，馅儿晶莹剔透，汤上郁郁的葱花散开，汤汁香顿时就溢出来。

茉云舀起馄饨却停住了，若有所思。

青岚嫣然一笑瞥见茉云居然美食在前，且这鲜虾小肉馅馄饨速来是这家伙的至爱，如今却在发愣。

“想谁呢？”

茉云才缓过神大口的吃着馄饨，长叹一口气。

“该不是卢大人吧？”青岚喜笑颜开的咬着团扇挑眉看向茉云，

“对！”

青岚瞬间凑近茉云，满脸诡笑：“说来姐姐听听。”

“我在想怎么不被这只大老鹰给踩死，还让他踩我之时，自己也被膈应死！”茉云没好气的狠狠咬着馄饨说道

青岚抬手打开桌旁的小罐，拿起小白瓷勺将辣油罐子里的辣油舀了一勺到茉云馄饨碗里。

“再添点！”

“够了，夏日本就上火，那卢大人平白无故为何要踩死你啊？”

“他跟那关若辰是好友，我未经请示私闯关府，抓了那大巫师。”

“关若辰？那个城中无数女子仰慕的关府大公子？你闯了关府？你疯了？”青岚手上的白瓷勺掉落到桌上。

茉云无语的拿起掉桌案上的白瓷勺甩甩，自己再舀了几勺辣油都碗里，青岚直接将辣油罐夺了过去。

“还嫌自己火气不够旺啊！我问你话呢？”

茉云用勺子搅拌着馄饨汤，汤面透出红油的晕染，看起来食欲都好了很多，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姐姐，您没领府衙一文银子，尽操着宋大人才该操的心？”

“你为何不请示？”

“卢正啸定会包庇关若辰，官官相护，官官子弟更相互。”

青岚叹息着拿起团扇拼命摇着：“你总是这般莽撞，关公子人不坏？”

“对，这你都知道。那万一呢？我前些日子可是把小乞丐的祭品都吃了，我不抓住那巫师，我不怕报应吗我？”

青岚才想起前日给小乞丐送吃食，居然看见他兴高采烈的拿着烧鸡分给其他小伙伴，说是大清早拜祭了他爹娘的，保佑大家平平安安。小伙伴吃得满嘴是油，问小乞丐在哪儿碰见了好人家，他说是茉云给买的，自己还纳闷茉云还能分别人吃食？

“哎，那也算值得？”

“值得个头，我好不容易混到五两银子一月，那个老鹰休想把我一脚踩死？”

“呀，发达了呀，是不是把乔妈妈那里帐结一下？”

“诶，公门中人岂能随便来青楼花钱？这传出去多不好。”

“不花钱，骗吃骗喝就好了是吗？”

茉云开心的端起馄饨碗将汤亦喝得干干净净，舔舔嘴巴，轻叹着汤底的余味清韵，确实添多了点辣油，过于浓烈的红油着实有些喧宾夺主。

放下馄饨碗的瞬间，茉云忽得又抬眉看向青岚“为何说关公子人不坏？”

“昔日关府以文会友的府宴，请了我去抚琴，宴会期间自有清高公子言辞中暗讽置喙我出生心月楼，难登大雅之堂，我自是不予理会，独自演奏，离开之时，我去取我的酬金，发现装银票的信封上写了这一行字。”

青岚起身从抽屉中取出那珍藏的信封，茉云要用手拿过，青岚立刻打开了茉云的手，没好气的说道：“我拿着你看就行，你手上有油。”

“行行行。”

只见那寻常的信封上一笔秀丽灵逸的墨迹写着，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这倒是确实像那关大公子的那笔绝世的书法。

“就这就是大好人了？”

“他们管家说，因客人轻慢无礼，实属冒犯，给我了双倍酬金。”

“没想到此人确实还行。”

青岚无语的笑着起身收起信封，虽然只是这么人随意写的一首诗，可是自此之后自己越发不再在意那些自命清高之辈的指指点点，独立蒙蒙细雨中，独自绽放便好。

她想着变又娇俏的回头看向茉云“你还想买那卢正啸吗？”

“我疯了我，瞎了我的狗眼了，养条恶犬还能见到主人旺旺几声，那恶鹰每日只晓得瞪人。”茉云瞬间就愤然骂道

青岚想着便笑得前俯后仰。

茉云忿然撑着头看向窗外落日，又不由得若有所思，宋大人此人虽迂腐贪逸还老谋深算，但是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找自己说道也不常有。

而那关若辰这几日自己也查了，着实便是那冤大头，他这些年月一直都在府中如大家闺秀般深居简出，自己真的莽撞了？若真是，那也难怪那大老鹰眼神好似要吃了我，可是转念一想，生什么气嘛？这残局自己也都收拾了便是，瞎瞪什么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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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