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45章 猛兽

初冬叩临，中州的冬季不若京城寒冷，只是山川万物始藏，天地少了一丝浮躁，多了一份清寒。

正啸免了茉云的酉时来见，相处亦刻意保持了距离，毕竟她是女子。茉云亦素来少去见正啸，众人还分析经此一事，茉云到底是懂事了，不去招惹上官，宋大人听人议论之时，眯着眼笑笑喝着茶。

这日茉云奉命去县里办公差，她二哥带着小腾到了府衙门口，正啸听人来报，便让人把他们两接近了府衙内院，安顿他们住在茉云院内的客房。

谢青亲自去安顿了他们，告知他们茉云出外公差几日才回，让他们先在府衙住下，询问之下才知，原来是因为茉云嫂子的娘身体抱恙，她回去照顾她娘一段时间，就让他们来投靠一下茉云。

每日府衙的人也都会招呼他们一起吃饭，众人本来就跟茉云关系很好，对他们亦是照顾有加。但是看得出茉云的二哥沉默不语，眼神呆滞，他也许就是茉云家里的那位病人。

这日清晨，正啸正在和执礼，谢青议事，小腾趴在窗户上看见正啸房里的书，依妮转身看向小腾，还未言语，小腾立刻跑了。

依妮看着自己不解的说“我现在也有茉云叔的那种气势了吗？让人见之便逃？”

威行他们转身，看向在自言自语的依妮都被逗乐了，茉云那种气势？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正啸起身伸手拿了一本书架内的世说新语递给依妮，让她去拿给小腾看。依妮捧着书就跑了出去，小腾有些怯怯的双手接过，开心的捧过书仔细的读着。

小腾看书有不懂的地方，便走出房门，看见正啸坐在院内看着公文，他迟疑了片刻觉得打扰不妥，转身要走。

“怎么？”正啸抬目看向小腾温和的说道

小腾有些怯懦的看向正啸，姑姑说过他们都是大官，他自然心生敬畏。

“男子立于世，岂不敢言？”

“大人，我想请教您，这段话什么意思？”小腾立马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正啸接过过书，详细的解释给小腾听，还在书边为他写上了注释。小腾认真的听着，听懂了便开心的点点头。

“我若在，你可问我，我不在府衙，你可问他两。”正啸指着谢青和执礼说道，“学问之说，不懂问人没有什么值得怯懦的。”

小腾看向正啸心中欣喜的点点头，心想这位大人就是那个传说中打过姑姑的那个大老鹰吗？可是他很好啊。小腾看到书上注释，突然觉得这字写得好有气魄啊。

“大人，我可以问你要这一页纸吗？”小腾想着便指着桌上正啸写的公文说道

谢青温和的解释道“小腾，这是公文，只有衙门中人可阅。”

“哦，是我唐突了。我就是想要一份大人的墨宝。”小腾马上解释说道，“我姑……叔写的字，没有大人写的好看。”

“你叫我叔叔吧。”正啸伸手拿过一张纸，写了一副字递给小腾。

“谢谢叔叔。”小腾欣喜的点点头，将书夹在腋下，双手捧着字进去临摹了。

此时若辰正缓步走进来了说道“这是谁家小孩，来府衙问你求字。”

他一身月白银线纹锦服，披着云锦绣竹叶披风，高束着白玉冠，周身透着一股清逸脱俗，进来便坐在正啸身旁的石椅上。

“若辰叔叔。”依妮开心的行礼说道，府衙来了小孩她是满心欢喜的，“他是茉云的侄儿，叫小腾，来投奔一月。”

“嗯，是看着眼熟。”若辰看着依妮温润的笑了，然后伸手拿起了笔，起身站立于桌前，抬手写了一幅字后，让依妮去叫了小腾来。

“小腾你来。”若辰看向小腾温和的说道，“拿这幅字回去先练着。”

小腾凑近看着瞬间指着说道“这是姑娘写的。”

“扑哧”众人哄堂大笑，正啸竟然也被逗笑了，若辰特地写的是柳体，着实是初练字之人，该练的字体。

“你不愧是她侄子。”若辰亦笑了，丝毫不恼，“你一开始练字就拿这位叔叔的练，你手腕还没有那个力道。先一笔一画将字写正。”

“是吗？这字好吗？”小腾质疑的看向那一纸俊秀的墨宝说道

“还行。”茉云站在小腾身后说道

“姑……叔叔，你回来了。”小腾顷刻开心的说道

“茉云叔叔！”依妮亦开心的说道

茉云伸手摸一下他两的头，伸手拿起茶壶，往一个空杯里倒水，然后端起茶杯暖手：“你小子怎么来了。”

“我外婆生病了，我娘回去照顾她。”

“你娘还能照顾别人，怕不是拿着我给的月钱，跑了吧。”茉云想着说道，“亦不太可能啊，你娘得跟我哥这种，脑子也缺了一块的，凑个脑子过日子，其余人也没人敢要啊。”

“您脑子多，也没看见哪个有脑子没脑子的要您啊。”小腾看向茉云直白的回怼道

众人哄堂大笑，若辰抬目温和的看向茉云，她精瘦的身影干练挺拔，穿着粗衣便服，高束发髻，寒风瑟瑟中依旧显得英气十足。

茉云也被逗笑了看着桌上的字说道“这字好，学这个字。”

“正啸叔叔的字，苍劲有力。”小腾满脸崇敬的指着正啸的字说道。

茉云笑笑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说道“写那字多累啊，写这字多好，写这字一辈子风花雪月，不愁吃喝。”

若辰抬目看向茉云笑道“好心教你子侄，被他嫌弃还要被你讥讽？”

“诶，可别这么说。”茉云开心的收起来说道，“小腾，你这不识货的，这位叔叔在京城都是书法名家。咱好好收起来，京城找个合适卖家，人姑娘出得起价，一年的吃喝都够了。”

“为啥是姑娘买字。”小腾不解的看向茉云。

“因为人傻且多金。”茉云认真的评价道

“扑哧”众人又哄堂大笑，若辰素来仰慕者众多，茉云四周环视一下府衙内院，却没有见到自己二哥的身影。

“你叔呢。”茉云放下手中的茶杯。

“我叔去街上玩了。”

“跟我去找他，你们来也不给我个信，我给你们在城里找个住处。”茉云转身说道，自己的家眷住在府衙内，打扰属实不妥，他转头随意地看向老马说，“你们跟大人汇报一下，我去找下我二哥。”

老马他们马上跟正啸汇报了情况，正啸点了下头。若晨撑着头看向正啸，他都能感受到，那种他两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不一会儿的功夫，茉云牵着脸上有伤的穆棱回了府衙，她表情显得几分怒气，把人带进了自己房里，马上跟他哥洗脸和手，他二哥穆棱战战巍巍一脸的畏惧。

“我想吃了包子……我说……我没带钱，人不信……人打我。”穆棱委屈的看向茉云哭诉道。

“谁这么大胆子。”石川顿时气愤的吼道

“不就是一个包子。”太易也气愤的转身

茉云走出来怒斥道：“站住。”

“头，就吃一个包子至于吗？还动手？”小马亦愤怒的说道

“人丑时就起来做包子，大清早的出来摆摊，你要是碰见不认识的，伸手就摸，还没有钱，你不恼火啊，就凭他是参军的哥哥？”

众人皆都都没有再说话，站在原地，穆棱看见茉云发火了，更是一脸的惶恐坐在那里畏惧的蜷缩着。

茉云转身瞪向小腾，厉声说道“知道你二叔犯病了，你还让他一人出去到处逛。”

小腾也不敢言语，开始他以为二叔就在府衙门口看看热闹，可是自己拿着书看着便忘了，他愧疚的低头站在原地，不敢啃声。

“对不起。你别骂我和小腾……”穆棱小声嘟囔道

茉云却蹲下看向穆棱温和的笑了，跟他继续擦手说道“不怪你，等下带你去买好吃的，不只有包子，还给你买个大鸭子吃。”

穆棱才开心的笑了点点头。茉云也温和的笑了。府衙的人都知道了茉云家的难处，都想伸出援手帮助茉云，可是茉云都婉拒了。晌午后，茉云难得的去往了正啸处。

茉云进房便行礼说道“大人，我想请两天事假，尽快找个地方安置下我哥和侄子。”

正啸写着公文头都没有抬说道“府衙正值事多，抽不开人手的时候，不请事假。”

茉云咬了一下牙起身看向正啸，说道“知道了。”

谢青和执礼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正啸如此处置未免还是有些不近人情。

“他们住在府衙客房不影响公务就行，去协助司兵参军查探一下西城布防。”正啸把公文丢给了茉云说道

茉云白了一眼，没好气的接过公文也未再行礼，推门就走了。正啸懒得搭理她继续写着公文，他心中却想着最近来的边关的密报。

他回到房里看向穆棱说道“哥，你和小腾先住在这儿吧。”

“太好了。”小腾拿出了那本世说新语说道，“我可以请教正啸叔叔学问。”

茉云侧目没好气看向小腾说道“谁说你可以这么直呼名讳的。叫其叔叔的，叫大人。”

“正啸叔叔自己说我可以这么称呼他。”

“他忙着呢。你别没事去打扰他。”

“正啸叔叔说了，我不懂的可以去问他，他不在可以问另外的两位叔叔。”小腾打开世说新语上，正啸亲自帮他写的注解。

茉云看着书上的注解愣了半刻被逗笑了：“你啊，少跟他学学。”

“为何？”

“有毒。”

“什么东西？”

茉云心中被逗笑了，亦没有再说什么。依妮开心的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篓新鲜的梨来，给小腾和穆棱吃，穆棱吃得甚为开心，失态得口水都掉了下来。

依妮伸手将把手帕递给小腾。小腾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接过依妮雪白的丝帕，傻笑着用自己衣服给穆棱擦着。

“叔叔，先别吃了哈。我给你擦擦嘴。”小腾边帮穆棱擦着口水，可是穆棱继续大口咬着，将果汁都流到身上。

“我要吃。”穆棱顿时如三岁小儿一般吼道，恼怒人不给他梨子吃。

“给你吃，给你吃。”依妮被怒吼惊到，惶恐的将整篓递过去，穆棱生气的抱着篓子继续咬着梨吃着。

茉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看向自己二哥，他的病，犯病似乎越来越频繁了。若当日治好了该多好，现在只怕是要累他一生痴傻，想着茉云眼里透过一丝寒光，好恨当年抢他二哥救命药之人。

晌午之后众人循例在宋大人处述职，茉云一贯对待下发公文，漫不经心。可她今日突然手停住了拿过一本公文，认真的看了起来，双眸透出了狠戾。

正啸瞥了一眼，茉云居然在看公文，而且眼神又透出了不寻常的凶狠。众人退下之后，正啸也拿起了那本公文。公文上大致内容是写朝中骆大人荣退回故里，会从中州过。

宋大人瞧着公文再看向正啸，心中亦觉蹊跷，这种官来官往让各州府接待的陋习，正啸一贯不感冒。正啸却若有所思，自己曾经查过茉云父亲当年卷宗，如果记得没错，其实当年若州府刺史派援兵及时赶到，茉云的爹不会殉职，而当年那刺史好像也姓骆。正啸缓步走入书房，其实茉云此生崇尚自由，本有无数机缘可拜托如此困顿的生活，而她悔婚退婚入了公门，其中缘由……

正啸回书房，便派执礼去卷宗室寻找，一炷香的时间，执礼拿回了当年卷宗，果不其然就是这个骆大人。

谢青看着正啸说道“就她这睚眦必报的个性，大人担心她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蓄谋已久还差不多。”执礼皱眉看向正啸说道。

正啸吸了口气看向卷宗，这报仇二字便是牵绊她方家三兄妹一生之事，良久之后正啸皱眉说道：“让方参军和熊参军来见我。”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一起大步流星的走进正啸书房行礼。

“卢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边防查得怎么样了？”正啸抬眉望向茉云，他依旧一脸的镇定自若。

“没问题，固若金汤。这是查探时的详记。”雄山起身上前，双手恭敬的放到正啸桌上。

“好。”正啸说道，“你先下去吧，方参军，明日替我送一封文书去罗参将营中。”

茉云愣松片刻看向正啸，因茉云没有答话，正啸亦抬头不容分说的望向她。

“是。”茉云此刻亦只能接令道，心里却想着大老鹰此时安排我出城，莫非是他发现了什么，可是不太可能啊，此事连宋大人都未察觉。

待茉云行礼退下之后，正啸看着她的背影双眉微蹙，这家伙平日里猫弹鬼跳，从未沉稳持重过，今日如此镇定从容，就如同猛兽出笼前的平静。

正啸蹙眉转头看向威行说道“方茉云，出城进城时，皆速速来跟我汇报。”

“是。”威行说道，然后想着又忽然说道“大人，为何。”

正啸瞬间怒目圆瞪看向威行，眼神将威行吓了一跳，正啸下的命令什么时候可问为何了？

“是。”威行马上伏低头说道，说完一溜烟的就跑了。

谢青也没有说什么，跟执礼互相看了一眼。执礼望向正啸，没好气的想道，他也就容得下茉云造次。现在朝中扑朔迷离，南境边关更是暗潮汹涌，还要抽出功夫来看着方茉云这头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猛兽，少主也实属不易，可他何以如此看重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