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上已下旨,今晨宣京城所有四品以上官员进殿听宣,此时,文武百官已齐聚殿中。庄严的大殿内,气氛沉寂却又隐隐透出一触即发的气势,百官神情不同,却皆屏气凝神,因为谁都明了——宣战诏书就会在今日颁布。
待皇上气宇轩昂走上金殿,满朝文武立即下跪齐呼万岁。
圣上让百官平身后,声音铿锵有力说道:“众卿家,朕已决定,讨伐峑戎!”
关太傅旋即上前,恭敬的接过诏书,威严的立于群臣前,宣旨之声如雷霆般震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边疆稳固,万民安泰,乃国之大计。我朝自开国以来,与四夷立盟,共享太平之福。
而峑戎一族,背盟弃义,狼子野心,无视天理纲常,数年以来,勾结贼恶,搅乱四方。朝廷本怀仁德之心,然今者,其狂悖更甚,袭我裴桥,残我百姓,屠戮盟国,血流成河,深触朕心!天下苍生,皆有所望,朝廷岂能坐视。
朕特令卢元帅为征讨大元帅,领其麾下少帅卢正啸统率三军,征讨贼寇,荡平南境之祸,捍卫万民之安。
此战,非为争地,乃为天下;非为夺利,乃为苍生!特昭告天下,布告九州,凡天下臣民,共知国恨家仇。
今举国同心,共伐贼寇,峑戎必灭,天下可安,四海升平,此战必胜,则万里江山,永固太平!
钦此!”
宣召之声回荡在整个朝堂,气吞山河,宣告着这是一场必定会波澜壮阔的讨伐之战。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无不振奋,如同被点燃的火焰般,齐呼道:“皇上圣明!”
正啸身着皇上亲赐的少帅官服立在一旁,身姿挺拔目光如电,不论未来的征途充满多少血泪与荆棘,此乃卢家军几辈人之夙愿,亦是自己生于世的意义。他自幼便在卢家列祖列宗前立誓,誓要承志于先辈,不再苟遗于后人,平定南境再无战患,将军不必死守边关。
就在这一瞬,她那凌冽而决绝的眼神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此战必胜。
散朝之后,诏书好似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全城的民众都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正义之战而振奋,信念与荣光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街头巷尾群情激愤又斗志昂扬,荡平南境之祸,捍卫万民之安,实为民心所向。
正啸出宫门后,正欲往兵部去商议战事安排,便见关太傅早已立于宫门前,目光温和如常,似是专门在等他。正啸微微一顿,和若辰二人立刻上前恭敬地行礼。
关太傅轻轻颔首望向正啸,笑容依旧温润,却透出几分深意:“皇上已任命一位户部主事,专权统筹军粮、军饷调拨之事,凡事可直接向圣上奏禀,权责极重。你择日见一见他,带着若辰、执礼他们熟悉一二,日后也好共事。”
正啸目光微敛,他当然知晓其中利害,大战在即,粮草先行,军饷和军粮皆是重中之重,这些年南境供养大军还尚可,但是大战一旦开启,南境必受波及,到时必须举全国之力供养三军,关太傅之深意他自是心中明了,随即郑重拱手行礼道:“多谢关叔提点。”
关太傅含笑点头,眼神深邃地望向正啸:“正啸,如今你身负重任,定是诸事繁忙,但心定则定。”
正啸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点头。关太傅定然是看出来了,自己现在恨不得一日之内,将所有军务事宜处置妥当,便启程回归大营。但关太傅所言不错,凡事欲速则不达,尤其是如今这京城局势,应步步为营。
关太傅见他心有领悟,微微一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转身登上轿,缓缓而去。正啸和若辰等人皆恭敬地行礼送关太傅离去。
执礼起身抬头之时,微微皱眉,似乎还未能理解皇上的安排,低声问道:“一个户部主事竟能担当如此大任?”
直到晌午之时,正啸与若辰、执礼同罗景城一同午膳,席间,罗景城才告诉了他们,此人名为曹凌,乃是今科榜眼,才学极高,且精通算术与统筹,年纪轻轻处事却沉稳老道,入户部不过几年,便已助户部清理出国库诸多隐匿亏空和欠款,手段与能耐皆非常人。
此人现在还是户部尚书的乘龙快婿,仕途顺遂。而且他性子孤傲,不喜结交朝臣,亦是因为这一点,圣上对他更为赏识,特意委以重任,他在朝中可谓是平步青云。
席间,景城还反复跟正啸强调,此人若是实心办事,日后对卢家军肯定是极大的助力,关键是……看正啸能否收服此人。
执礼深吸一口气,望向正啸,他知道少主向来从不刻意拉拢示好朝臣,但此人实在至关重要,军饷军粮调度乃是战事根本,倘若此人不得力,不知日后会生出多少波折。
待与景城午膳后,他们去兵部路上,执礼向正啸提议道:“谢青如今也在户部,他昨日提起,说待您不忙之时,想来拜见您。我看不如让他一道来,毕竟同僚之谊,也好畅谈。”
若辰望向他,心中知晓正啸所思,他自幼便最厌恶拉帮结派,更不屑借私交论政事,但京城之局不得不稍作权衡,从权而行。
正啸最终缓缓点了头,今日见到景城,一看便知大师兄景城都为了这一战,已经毅然决然将自己置于京城权利争斗的漩涡中,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如此执拗呢?
晌午后,正啸在兵部处理军务,忽听外面传来通报道:“户部曹大人、谢大人求见少帅。”
正啸双眉微蹙,随即放下笔,说道:“请。”
执礼闻言,不由自主地向门外望去。只见院中走进一人,身形笔挺,昂首阔步,执礼吸了口气,此人一看便知性子孤傲。
然而,就在那人一抬眼望见房内的正啸时,神情瞬间一变,旋即低头小步疾奔而来,跪伏在地,语带激动地行礼道:“见过少帅!”
正啸微微抬头,目光离开手中公文,说道:“请起。”
然而,那人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倒是郑重地磕头行了大礼,叩首之声落地有声,令在场众人皆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眼中透出几分诧异。
那人抬起头,眼中满是崇敬,笑容灿然,语气中还透出几分欣喜:“数年未见少帅,您还是这般气宇轩昂,威武不凡!”
此时,谢青也迈步走进,向正啸行礼,随即指着跪地之人笑道:“少帅可还记得曹凌?”
正啸望着曹凌,片刻后,神色终于松动,目光温和地说道:“考取功名了?”
曹凌闻言,顿时露出少年般的欢喜之色,连忙点头。
若辰微微一怔……他好像就是当日中州那个被污蔑下了大狱,差点丧命的少年,是正啸力排众议,更是扛住了京城来的压力.授意茉云为他洗刷了冤屈。
执礼也恍然大悟,低声道:“大人是……中州那位曹凌?”
曹凌望向众人,朗声笑了,指着自己说道:“我就是那个当年方大人说‘小模样长得挺好,什么姑娘泡不到,没必要去强抢民女,头发修修,洗个脸,长大以后考个功名,大把好事等着你’的那个曹凌!”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曹凌目光却热切地望着正啸,眼神中的仰慕与崇敬好似从前,但此刻,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无助少年,而是众人仰望,气度不凡的朝堂新贵。
当日他高中榜样,曹凌本写得一手好文好字,本有机会被选至圣上身边为其拟文,那可是百官争着抢着都要去之地,可是他却选择去了户部,只因他心中有大恩要报。
若辰望向曹凌温润而赞赏地笑了:“没想到是你,短短几年时间,如此长进。”
“谢关大人谬赞,也谢谢关大人当年谬赞过卑职诗赋如人皆贵重,当日我上京赶考时去拜会茉云姐,姐说你大胆去考,说连京城最贵的那个贵贵,都觉得你贵,你怕个鬼。”曹凌想着便忍俊不禁的笑着说道“她说我日后肯定比她混得好。”
众人听他提起了茉云,皆灿然而笑,执礼望向曹凌说道:“那可未必,方茉云如今可是三品的云麾将军了。”
“她当了将军有何了不起,我还以为茉云姐至少能在少帅身边混个小妾。”曹凌顿时便调侃的望向众人说道。
谢青亦是戏谑的接过话,故作小声的望向执礼说道:“执礼,我亦听闻,卢老太君和元帅亦看重她……可这究竟是少帅看不上将军,还是将军看不上少帅。”
“这我如何说得清,我也不敢乱说啊!”
众人顿时忍俊不禁,若辰亦意味深长的望向正啸,正啸依旧一脸的严峻,他素来懒理他们的调侃,只是眼中不自觉的透出了温和。
“不说笑了,卑职向少帅汇报一下军粮和军饷筹措的情况。”随后,曹凌向正啸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的方案以及国库盈余的情况。
正啸听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嗯,不错,有劳了。”
曹凌眼中都是坦诚,恭敬而谦逊的说:“谢少帅,少帅前方大战,卑职一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保卢家军后勤事务,请您放心。”
正啸温和地点了点头,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
晚上若辰设宴,宴请了正啸和曹凌,宴席上特地准备了中州小食。曹凌心里知晓,若辰一直也是个心细如尘之人。记得当年在中州,若辰曾请曹凌赴过关家文宴。当时,众多中州的文人都未曾看过他一眼,而曹凌又心中孤傲,不屑阿谀奉承。
若辰则亲自端了点心给他,温润一笑道:“花成花,树成树,各自风流。”
曹凌当时心中一暖,慢慢地收起了自己的锋芒,这些年自己都时常感慨,山穷水尽之际,自己真是何其有幸,能遇到他们这些好似人间光芒之人,
晚宴之时,众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若辰温润的看向曹凌,问道:“当日,方茉云可知你上京赶考了?”
“当年臣砸锅卖铁,亦没凑够银子上京赶考,茉云姐和青岚姐凑了几两银子给我,我出发当日,茉云姐还石破天荒地请臣吃了碗面。”
众人忍俊不禁,谁不知茉云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执礼举起酒杯笑着说道:“我记得当日关大人曾说过,若有困难,你可去府上找他。”
曹凌温和地举杯与执礼同饮,谦逊的笑了说道:“岂敢叨扰。”
若辰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曹凌其实骨子里的硬气与茉云一样,故而当年茉云只见一眼他的字,便一定要救他。
执礼则继续问道:“她可知如今你身居要职吗?”
“这些年卑职未曾敢打扰她。她曾说过,我若没有混得这满京城之美食,可请其随便吃,就别联系她。我时常会回想,掂量一下茉云姐那食量,便知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
众人听后更是忍俊不禁,气氛愈加轻松愉快。
此时曹凌举起了酒杯,恭敬的望向正啸说道:“少帅,昔日我上京之前,在面摊前,茉云姐说,以茶代酒敬我,我问茉云姐敬我什么,愿我高中吗?茉云姐笑了举起茶杯说,敬理想和赤诚。今日曹凌借茉云姐这话敬您,敬您的理想和赤诚,愿卢家军讨伐峑戎这旷世一战,凯旋而归。”
“好!”正啸嘴角难得的浮现出了笑容,亦举杯和曹凌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若辰则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笑着重复了茉云的话:“敬理想与赤诚……”
“是的,当日茉云姐举杯之时,我心中顿觉涌起一股挺立潮头,方见云阔天高的澎湃。” 曹凌放下酒杯顿了顿,又被逗笑了说道,“茉云姐却笑得甚为开心,接着说,想到待我高中之后,再娶个达官贵人的小姐飞黄腾达,她日后来京城便有人可骗吃骗喝了。卑职有时真的很费解,茉云姐是如何在壮志凌云,豪情万丈和猥琐贪吃之间,切换得如此自然又自若,我都有些恍惚。”
顿时,众人皆是哄堂大笑,正啸撑着头眼中亦闪过一丝无语的笑意,茉云便是这般德性之人,前一刻还气场八丈高的挑剑迎敌,下一刻,刚打赢,剑还未收,又可蹲在地上惋惜自己掉落的饼,权衡一番看是否还能捡起来吃……
曹凌起身亲自为正啸等人将酒杯倒满,继续说道:“我当日还问她,我说姐,你想吃啥好吃的,你去京城不能问你家大人要吗?她说,我家大人是谁,卢大人啊,他能有啥好吃的,他吃饭的时候,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咬的是什么,压根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活着。只有在他发飙之时,他才能确认,他可能是想咬死我的。”
众人更是捧腹大笑,气氛一片欢愉,连执礼和千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晚宴后,众人准备离席之时,外面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春雨,若辰本要派人送曹凌,曹凌却一再婉拒。
当他们走出迎宾楼,便看见曹府的小厮在门口拿着伞等他。小厮见到曹凌,立刻上前恭敬地说道:“爷,夫人说春雨寒,让小的来给您送伞。”
若辰旋即便笑了说道:“曹夫人如此贤惠,那我便不耽误了你夫人待你之情意。”
曹凌亦温和地笑了,虽然满朝皆知他是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但其实他内心绝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他与夫人之缘分,并不是单凭家世和地位,而属实是两情相悦,可这些他亦从不屑与他人解释。
但此刻,曹凌目光中都是温润的望向正啸和若辰,说道:“昔日青岚姐姐说,待我一展抱负之时,再找个心悦之人,共度余生,岂不快哉。”
说到此,他顿了顿,目光透出一丝深邃,带着些许思量地继续回忆。
“我当日还小,离开中州之时,问茉云姐,我怎知何人是心悦之人。茉云姐看向我,说,我不知道你,但是于我而言,人即便待我万般厌弃,见我之时眼神都好似想咬死我,而我时常亦想咬死他,可是不论彼此如何厌弃,风雨交加之时,我总想为他撑把伞,这大抵就是心悦于他。”
正啸愣了一刻,望向曹凌,若辰看着正啸,微微一笑,也未言语。曹凌则意味深长的笑了,微微低头,恭敬地行了礼告辞离去。
春雨入夜,着实寒气袭人,正啸在雨中撑着伞静静走着回卢府,伞上滴答的雨声在夜空中回荡。
自幼正啸好似便没有打伞的习惯,在这如深渊般的京城,更是每次面对风雨,他总是任之风雨飘摇,逆风疾步而行。
而今日,正啸刻意放慢了脚步,千山跟随在后,眼中带着些许不解。当他们经过万春楼时,正啸居然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悬挂在楼前的红灯笼,千山更是微微吃惊,他知道正啸向来瞧都不瞧一眼这些烟花之地。
而他透过雨,看一切都显得有些朦胧,他压根看不清这儿是哪,只觉得这红灯笼好似中州的心月楼……
正啸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压制而来的冷静克制,又因为曹凌之言,好似点燃了燎原之火,所幸夜晚无事之时,四下无人这刻,自己终于能放任思念流淌。
他眼中那份隐秘的柔情,好似与绵绵春雨交织在一起。他心中却不禁无语叹息,自己何时厌弃过她?不过是早就……心悦汝兮汝不知罢了。
[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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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