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262章 悔憾

当茉云踏入内院之时，内院便传来苏老夫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她顿时心中一顿，伸手扶住了院门的石柱，缓了缓才继续前行。

苏老夫人一眼便看到走入房间茉云，顿时瞪向她，眼中充满了仇恨与指责：“你滚，不要再靠近我儿子床边半步！是你引来了峑戎，害死了我儿子！”

茉云的目光没有回避，心中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一切的指责。

此时，季岚站在一旁，开口说道：“老夫人，在你家少夫人丫鬟的房间暗格里，搜出了她和暗营的用老暗文交流的密信。之前峑戎国师暴毙，很多埋得很深的暗探都失散了。上次裴桥大捷交战时，暗营才发现你家丫鬟，乃暗营多年前布下的暗探。而信中还写了，他们本密谋在城中下毒，并谋害裴桥刺史全家，是因为茉云回了裴桥，他们认为害茉云更有价值罢了。不然苏家也许全家早亡了！”

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苏老夫人愣了半刻，目光呆滞，逐渐从不可置信转为震惊。她脑海中一片混乱，是她百般操持让自己儿子娶到了英烈之后的安群芳，后来成了声名显赫的裴桥刺史，谁曾想，这一切的终究化成了一场悲剧。

茉云缓步走到苏云青床前，低声说道：“云青哥哥，你曾说不要去看人世的丑恶，把目光留给四季年华，欢喜美好之事，所以你不愿睁开眼睛……也好。”

然而，苏云青好似听到了她的话语，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让周围的众人都为之诧异。而他扫视床边之后，发现人已不在了……透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

在旁边为他探着脉的大夫，长叹一口气，知道这一刻的睁眼只是回光返照了，他的脉像已经是大去之向。

云青的目光微微迷离，看向茉云，低声说道：“可你曾说，人若无面对丑恶的勇气，何以击败它……但着实好难。”

茉云深吸一口气，云青当日定然已猜测到裴桥大祸之缘由就是他的枕边人，如今醒来见到安群芳人已经不见了，证明了他当日所想没错……他定是心中万分悲痛和抱憾。

茉云强忍心中伤痛，微微一笑，如幼时一般盘腿坐在床边，在他耳旁说道：“云青哥，我自小便老是来你这骗吃骗喝骗钱，总该做点什么报答你，说吧，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吗？”

云青望着她终于温和的笑了，可目光中仍透出一丝哀痛，低声问道：“可否将我和我夫人同穴而葬？不论如何，我都愿与她一力承担！”

茉云愣了半刻深深看向他，点点头，轻轻说道：“好。”

若辰夫妇他们都站在一旁，季岚顷刻间泪水盈满了眼眶。

茉云则还是灿然笑着，说道：“你不用觉得遗憾，我已将那幅画给她看了，她走之前，终知你心意。”

云青听到这话，终于深深叹了口气，轻轻地点头说道：“我若早察知内心，早明了她心中之苦便好了……所以，茉云，莫要让人生悔憾，当言则言，当珍惜便珍惜之，也许转瞬就没机会了。”

茉云静静点点头，强忍着心中翻腾的心绪。

云青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低声说道：“就像你说……下次……带我去见见他，怕是也没机会了……”

而恰恰此时，正啸刚好下马赶到刺史府，门外传来了通报声：“大将军到！”

茉云在云青耳边，轻声说道：“他来了。”

云青拼尽全力抬眼望向门口，正啸径直入府，便来了云青房间。

他疾步踏入之时，威武霸气的气势铺面而来，但这威猛之气却在进门那一瞬间，被他望向茉云温柔的目光冲淡了几分。当他看到茉云安好地坐在床前，他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而云青终于收回了目光，嘴角露出一丝放心的微笑，轻声说道：“极好的。”

茉云则轻轻深吸一口气，手都微微在颤抖，已经渐渐感受不到云青的气息了。

最后，云青转向若辰，语气坦然地说：“罪臣万死难赎罪，求大人您将我母亲送回老家。”

若辰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道：“苏大人任裴桥刺史职，忠君爱民，兢兢业业，受裴桥万民爱戴，何罪之有，你所托之事，我定办好，放心吧。”

季岚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让老夫人陪苏大人说说话吧。”

众人缓缓退出房间，往外走去。还未走出内院大门时，突然传来老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儿啊，你这一生，都是娘害了你啊！”

茉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然而，她没有跌下去，因为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扶住了她。茉云虚弱的转头望向正啸，四目相触之时，正啸忽然一把抱起了她，往她在府衙住的房间走。

若辰和季岚看着亦都愣了半刻，季岚擦擦泪水吃惊的看着。

千山深吸一口气望向若辰说道：“还请您速派人去接白神医来，茉云伤得很重，昨日回营之时还吐血了。”

“好！”若辰马上晃过神说道。

茉云被轻轻放到床上之时，便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这世上真心诚意待自己好之人，又走了一个……

正啸深吸一口气为她盖好被子，伸手抚开她脸上的乱发，然后为她探脉，还好脉搏还算平整。

晌午后，钦差罗景城大人和御史台余震大人都来到了刺史府议事，二人坐下后，气氛依旧异常沉默，整个刺史府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和哀痛，四遭的气息凝滞，没人急于开口。

直到余震大人终于打破了这份安静，沉声说道：“既然案情已经查明，大将军、关大人，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复命了。”

若辰温和的点了一下头，然而罗景城大人显然并不急于回京，转头狠狠地瞪了余震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一早就知道方茉云此计了？”

余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头轻轻端起茶杯，他身旁的属下伍大人旋即接过话来，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方将军行事何曾会告知我们？我们大人怎可能知她的计划。”

然而，罗景城显然不满于这种解释。他指着余震声音高了几分，满脸愤怒地说道：“所以整个案子我都没有见你查过半分，出过一丝一毫力。”

余震望向罗景城，语气坦率且带着忿然：“罗大人，案子只有要方茉云在，我每次来都是被耍的，何必浪费功夫。”

罗景城的愤怒并未平息，他继续指责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余震冷哼一声，无奈且不爽地回道：“她哪个案子不是先跟卢正啸来个天翻地覆，用以麻痹敌人再下狠手，如今峑戎都不信她会背叛卢正啸了，您为何信？咱不过都是她戏里的角罢了。”

罗景城顿时语结瞪向正啸。然而，正啸依旧一脸冷静，毫无表情，在场之人听到这儿，却都有些忍俊不禁，余大人好像总结得极为透彻。

“那你也提醒我一下啊，让我里里外外查了这么久，终日为他们忧心，觉都睡不着，我担心我回了京城，他们两人中只要一个有事，我师娘不剁了我。”罗景城依旧没好气的骂道。

伍大人见状，忙笑着赔着小心：“罗大人，方将军行事自有其章法，我们怎好打乱其阵脚到处说，万一一个不小心怀了她的事，都收不了场啊。”

余震则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语气轻松地说道：“也不尽然，我看连卢正啸他自己都信了，气得七窍生烟，我也没说什么好说的。”

正啸眼中闪过一丝无语，压根懒得搭理余震的，周围的人却忍俊不禁。

就在此刻，万莫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里，脸上满是着急：“少主，茉云又不见了！”

正啸听到此话，丝毫未迟疑地站起身，疾步朝外走去。

景城看着正啸离去的背影，无语地说道：“事还没有议完。”

若辰旋即温和的解释道：“景城哥，茉云现在还重伤在身。”

执礼也马上接过话：“罗大人，少主不得去寻她回来。”

“这丫头，也只有他搞得定。”罗景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透出妥协与无奈。

余震则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冷地补了一句：“我看未必！”。

顷刻间，堂内众人原本紧绷的情绪瞬间松弛，纷纷嘴角露出一丝笑颜，房间里终于多了一丝轻松。

黄昏将至，茉云翻过了围墙，进入了安家老宅。站在宅子前，她看着这座熟悉的地方，心中涌起的都是复杂之情绪。这里的一切依旧如当日那般，仿佛时光在那一刻的把酒言欢中凝固。

只是院中厚厚的灰尘覆盖了每个角落，提醒着人……这座宅子和那些美好轻松的回忆都已成过往。

茉云推门轻轻地走进了老马的房间，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禁停下脚步。房间里的一切都依旧，老马为他的孩子们准备的过年礼物还没来得及送回中州……她的心头一阵沉痛，深吸一口气。

她又转身缓步走向崔老将军的房间，屋内黄昏的微弱光线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那封未曾寄出的家书静静地摆在桌上，信中崔老将军跟他夫人说自己答应做他的义女，字里行间溢满了喜悦。

而在信旁边，还放着崔老将军最珍贵的崔氏菜谱。茉云站在桌前，久久不能动弹，感觉好似整个人都被抽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与哀伤。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温和而慈祥的声音：“你就是茉云吧？”

茉云猛然抬头，只见门口夕阳的余辉下，站着一位身着素衣的老妇人，面带慈祥的笑容，温柔地看向她。

“我是崔老将军的夫人。”老夫人看向茉云笑着介绍自己道，那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温暖而亲切。

茉云顷刻认出了她——虽然她未曾见过崔老夫人，但眼前之人和崔老将军的描述一模一样，端庄有礼，温雅和善，笑如暖阳一般。

茉云瞬间就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崔老夫人见状，立刻走上前扶起她：“孩子，地上凉。”

崔老夫人的声音如此柔和，带着母亲般的关怀。

茉云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着一丝痛楚，缓缓说道：“崔老将军是为救我而死的。”

崔老夫人握住她的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些许悲伤：“孩子，他是为国捐躯，他是裴桥主将，这是他的职责。”

茉云低头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愧疚与懊悔：“若我不来裴桥，崔老将军也不必来，他本来要回荣休回京的！”

崔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悲痛，她温和地说道：“我家那位，我知道，他没有看见南境平定，他是绝不甘心回京的。他之前来信说，能继续留在南境镇守裴桥，他欣喜万分。”

老夫人悲戚的声音中也带着一丝自豪，自豪于他夫君的英伟和赤诚。

茉云深吸一口气看向崔老夫人，她眼神中竟然没有半分责怪自己的意思，只有对崔老将军无尽的怀念。

崔老夫人走近，抬眼看向桌上的信，顿时隐忍不住，眼眶盈满了泪水，嘴角依然挂着微笑：“我还要感谢你，茉云。之前他来信说驻守西边，终日风沙巨石无趣得很，与你驻守裴桥，你性子活泼开朗又喜陪他逗趣，他年轻时便想有个女儿，可我们家就三个儿子。他说想收你为义女，不知你会不会答应他。”

老夫人的声音充满了柔情，仿佛在回忆着与夫君一切的美好。

当她拿起崔老将军的家书，眼泪无声地一滴滴滑落，但她的嘴角仍然上扬，继续说道：“他走之前那日写这封家书之时，定是万分欣喜的。”

茉云默默地陪在老夫人身旁，竟然一句宽慰之言也不知如何说，只能感受这崔夫人那份深沉的情感和思念。

崔老夫人却马上擦去了脸庞的泪水看向茉云说道：“瞧我，本是来劝你放下的。”

“干娘，为何是你劝我呢？”茉云深吸一口气看向崔老夫人说道，她的内心如潮水般翻涌，满是无尽的伤痛和歉意。

“因为干娘我啊，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而且我这一生跟他几十年夫妻，算是活得，无悔亦无憾了，最后我夫君选择精忠报国，我亦支持他，为他骄傲。”崔老夫人坚定而慈祥拍拍茉云的手说道，“倒是你，若将这罪责归于己，便会一生放不下，你义父定然不想你如此。”

茉云从怀中取出崔老将军留给自己的血书遗言和那块玉佩放在桌上，崔老夫人手微微颤抖，一眼便认出了丈夫的血书。

崔老夫人的泪水又隐忍不住地落了，可是依旧是嘴角上扬的笑了，自豪的说道：“你看，我夫君这字迹还是这般凌乱潦草，可是老将气势犹在！”

茉云看向血书深吸一口气，顿时眼眶微红了。

“你看他给你的遗言，赴死易，求生难。生者当承亡者之志，肩未竟之业，毕其一生夙愿。此后诸事，皆托付于汝！”崔老夫人抬起头看向茉云说道，“孩子啊，所以我们不必太过遗憾悲伤，承其志，毕其愿！”

茉云顿时咬紧了牙关看向崔老夫人说道：“好！”

“振作起来！”崔老夫人笑了，伸手给茉云拨开额头间的乱发，爱护地说道，“夜风凉，你有伤在身，切莫久留，我亦明日再来收拾我家老崔的遗物。”

“您？”

“我刚到裴桥，是正啸去接了我，请我来的，他想我能宽慰你一二。”

茉云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无语的忿然，马上说道：“干娘，我送您回。”

“不用送！”崔老夫人拍拍茉云的手笑了说道，“我小儿子亦在门口等我，我和他约好，等会儿逛逛他父亲为国尽忠的驻守之地。”

茉云深吸一口气才点点头，崔老夫人拿起崔老将军留下的玉佩，放在茉云的手上，然后慈祥的笑着说道：“你先答应我，要好好先将伤养好。”

茉云看着崔老夫人恭敬地说道：“好。”

茉云伸手扶着崔老夫人走出房，轻轻掩上房门，转身再去扶老夫人往前走，抬目之时愣了半刻，院门内那熟悉而魁梧的身影站在风中，在等她。

[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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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悔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