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226章 唯容

营帐中，润吉继续讲述着裴桥守城之战，声音渐渐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凝重。因为他说到了守军苦苦支撑，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元帅沉默不语双眉紧锁，将军们手上的拳头紧紧握起。军中人心里很清楚，裴桥当时面对的可是百倍于己的敌军，那就是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死战。

润吉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就在这危如累卵之时，幽戎下令，亲自带军攻城。”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落在水面，搅动了营帐中原本稍显轻松的气氛。众人的呼吸都微微一滞，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那便是裴桥九死一生的时刻，它顷刻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就在众人屏息听着之时，润吉话锋一转说道：“可就在幽戎带领大军准备冲锋之时……一个峑戎传令兵，一骑绝尘，从远方疾驰而来。”

这一刻，营帐中再没有一丝声响，连火光似乎都静止了。

润吉继续说道：“幽戎当时收到了什么消息，他迟疑了一阵，最终，他竟下令撤军。”

“为何撤军？”所有将领忍不住低声重复，语气中满是疑惑。

“对，敌军顷刻仓皇而退，而城中的守军，这才迎来喘息。裴桥得保，士卒们无不热泪盈眶，欢呼声直冲云霄。”润吉点了点头，敬佩的说道，“后来我们才知，真正让幽戎撤军的原因，是因为鹿里将军带兵救援，在半道上截击了峑戎二皇子，将他团团围困。幽戎不得以撤兵去救，裴桥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帐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感叹声，魏副帅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元帅，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天佑我裴桥啊。”

元帅长叹一口气，听到这句话众将纷纷点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执礼依旧眼中深藏疑虑的看向润吉：“那峑戎的二皇子，为何此时会从峑戎边关来南境边关外，被鹿里将军围困？”

润吉愣了一下看向执礼，他并不知道，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行了，威行你和诸位参将按今日周总教头的布置之任务，继续练兵！”正啸不容分说的下令道，“周总教头和沧海将军留一下，正好元帅和魏副帅、崔老将军都在此，我等重新商议一下裴桥布放之事！”

“是！”众人马上领命，威行带着诸位参将继续去练兵了。

执礼则望向了茉云，他心中一直是疑虑着刚才讨论的峑戎二皇子之事。

茉云亦看见了执礼那充满疑虑的眼神，神情淡然的丢开果核说道：“裴桥大战前夕，裴关曾飞鸽传书往南境诸关，结果去往南边东边各城求救的信都被峑戎的射手截住，我索性就往西放出了一个信鸽，带着一封写给峑戎的长公主，也就是幽戎之妻的信！”

她的声音如水滴入深潭，平静却带起阵阵涟漪。让众人不由得目光齐齐投向她，皆能感受到顷刻间的冷凌。

“信中，我恭贺长公主诞下麟儿，据说那麟儿降临之时，天降奇观，百兽绕行，我与幽戎两各为其主，实属无奈，若此战我与幽戎同归于尽，此麟儿定能护他一生。”

执礼愣住了，他不由得看向茉云，他瞬间明白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后的居心。

“此信，我用了当年暗营紧急军报的报信打结方式。信必然先入峑戎朝堂，再到长公主手中。”茉云目光倏然锐利起来，如同寒刃出鞘，“峑戎的大王若读了此信，他定会揣度，幽戎能否拿下裴桥，如若不能，他绝不会愿意幽戎死于裴桥，因为峑戎的大军需要他。但若能，他同样不会乐意大战首捷，如此天功落入幽戎之手。

帐中众人眼神微怔，像魏副帅等人显然没有料到她竟会有如此深思的城府……

“峑戎的大王，素来重视血脉，那信中的‘天降奇观，百兽绕行’，是戈壁上的传说，代表此人将是戈壁出现的领袖。峑戎大王定会忌惮，毕竟他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而不是外姓女婿幽戎沾了这份光。所以，大王他既不会让幽戎死，亦不能成全他！”

帐中一片沉寂，执礼怔了片刻，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茉云亦深吸一口气，她明白为何此刻帐中众人的沉默，卢家军走的一直都是正大光面之道，最恨峑戎的暗营之人挑拨朝堂之中君臣关系等阴谋算计。

执礼意图化解尴尬道：“原来如此……竟是用这信，化解了裴桥之危！”

茉云不置可否，眼中的风轻云淡，好似不过是闲聊般漫不经心。然而，她那眼底的深沉，却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她可玩弄人心于掌中的阴冷。

营帐中一片沉默，魏副帅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元帅，沉声说道：“若老卢帅在世，定然没有想到，我卢家军今日竟也要靠诡计取胜了！”

此话一出，营帐内的气氛微微一凝。崔老将军眉头一皱，满脸无语地看向魏副帅，老魏这张直肠子的嘴！哪怕他是无心之言，可这话听在耳中，怎会无意。

若辰本在低头思索，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茉云。他的目光看见……茉云眼中顷刻闪过一丝凌厉的冷光，带着疏离，透出让人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锋芒。

茉云嘴角微微扬起，好似轻蔑又带着自嘲的似笑非笑，仿佛在回应这一刻的沉默，感受自己的格格不入。这也是自己为何从来不和他们说自己要干什么！

是的，自己不像卢家军中人，不是光明磊落的战士。她的世界中，自小便是阴谋、诡计，抗争与不服都撰写在血液……

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认同，恶就恶！

魏副帅望向茉云，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的训诫：“打仗终究靠的是真刀真枪的干，不是阴谋诡计。你这孩子啊，要反省，不然会误入歧途。”

话音未落，茉云那双冷冽的眸子瞬间燃起了的怒火，带着忿然和倔强，他凭什么训诫我！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而有力的声音截断了魏副帅的话：“峑戎大军百倍于我军，魏副帅倒是也可以教教我，如何真刀真枪地干，能以一敌百？”

众人诧异的望去，是正啸的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冷峻。魏副帅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正啸，似乎没料到这话会从他口中说出。帐中顿时一片寂静……

元帅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一丝无语：“怎么跟你魏叔说话的？”

正啸却没有丝毫退让，神色严峻而坚定，语气中没有一丝妥协：“父帅，非常时期，用尽一切办法能护住一城百姓的性命，便是最大的仁慈，这与误入歧途又有何干？”

若辰和执礼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后的笑意。众人皆知，正啸素来对军中的长辈礼敬有加，从不顶撞或忤逆叔伯辈的老将军。而此刻，他竟如此不顾情面地据理力争，属实是因为——他骨子里独独对茉云有藏不住的偏袒和包容，不满亦不允别人训斥于她。

茉云愣了半刻，燃烧着的怒火渐渐也熄了火，她转头望向正啸，他的身影挺拔如山，眉宇间带着微怒而坚定的气势。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亦知道他是在护着自己。

可此时营帐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更加微妙了，原本的沉默和尴尬在正啸的反驳中达到了顶点。众人都屏息不语，连周总教头和崔老将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茉云挑了挑眉，嘴角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大将军此言差矣，魏副帅说得对，且副帅在军中带出如此多精兵良将！”

话音刚落，帐内的众人愣了一下，目光纷纷投向了茉云。连周总教头也不禁抬眉，显然有些惊讶，毕竟，这话显然不像锋利的方茉云能说出之话。

“你看，边鸿远参将就属实优秀。我在裴桥便反省了，我等皆要向他看齐！”茉云没有停顿，继续笑着说道，“峑戎大军来了，他跑去找自己姐夫了。哎……我当时在城中就想，大将军这群妻弟啊，一个比一个能耐，贩卖私盐，诱拐妇女，敌人来了，他不自己跑，他丢下一个城，带着全城的兵跑了……我等差距很大啊，主要在于我咋没有一个姐姐嫁给大将军呢？”

顿时众人隐忍不住哄堂大笑，正啸顷刻间无语的望向茉云。

元帅笑着旋即拉着魏副帅说道：“老魏啊，你随我去营中喝茶，让他们先议，跟他们这群年轻人，特别是方茉云废话，迟早绕晕你！”

魏副帅亦无语的跟着元帅走了，若辰笑着望向茉云，她总是能巧妙地化解了气氛中的紧张和尴尬。

茉云则娇俏的笑了，看向正啸：“看见没有，吵架你也要正中人靶心啊。”

她的话语中带着轻快，像瞬间打破沉闷的风，正啸望向她的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而周总教头则忍不住开口：“方茉云，魏副帅只是说话直，你此次属实立了大功，但也确有侥幸的成分。副帅的意思是，带兵打仗终究不能次次靠运气，也不能只靠勇敢无畏、不怕死就能打赢。”

茉云还是一脸的桀骜不驯正要反驳，正啸此时转头看向茉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一眼看穿的意味：“大军压境，慌张否？”

茉云原本带着冷凌的眼神顿时消失了，目光倏然望向正啸，好似嘟囔着抱怨：“当真够呛。”

话音未落，她突然从身旁掏出一本略显破旧的兵书，直接朝正啸砸去。

“这兵书我压根就不懂！你这批注——你就写了两句，守城要领，其一稳定军心，其二，集结一切可战之力……然后呢？你怎么不写完呢？”

正啸愣了半刻，低头看向书中自己的批注。他的神色微微一变，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他没有回答。

茉云皱着眉头看他，满脸不解的逼问：“你倒是说话啊！”

然而，正啸心里当然清楚自己为什么没写完。当日写批注时，自己靠茉云靠得太近，当他感受到茉云的气息近在咫尺，他一瞬间心跳加速，血脉贲张。他顷刻意识到自己已然隐忍不住，怕自己干出什么越矩之事，他便马上放下笔，速速离开了她的营帐。可这，他要如何说？

周总教头闻言眉头一皱，脸上严肃的神情透出几分责备：“方茉云！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怎这般同大将军说话的？”

茉云闻言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眼中透着几分理直气壮：“我素来就是这样说话的。”

正啸不疾不徐地抬起手，手肘撑在案几上，掌心微微托着脸侧，神色温和，从容而深沉望向茉云。他的目光中没有半分责怪，只有那股惯有的冷静，在不易察觉处还透着一丝纵容。

自小就严厉的正啸，就是幼时便跟着自己的千山万莫，都不敢轻易造次，但面对眼前这位……她第一次见他之时，便是指着鼻子威胁于他，但他竟莫名也忍了。

也不知为何，他见众生皆严毅，唯见她能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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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