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184章 共鸣

夕阳渐渐西沉，金色的余晖洒在南华城的街道上，温暖而柔和，茉云带着众人漫步至城郊，那条熟她悉的小巷渐渐显露在眼前。

那个幼时曾救过自己的小面摊渐渐出现在眼前，那飘零的招牌在夕光中都显得格外亲切，店前飘散着浓郁的面香。

面摊的前老板背对着，正忙着在为客官下面，火炉上锅中咕噜作响，蒸汽缭绕，映衬着黄昏的温情。

茉云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笑了嚷道：“诶，周叔，下几碗面！”

“自己找地坐！”周劲没好气的说，头都没有回一刻。

正啸闻声便顷刻驻足，目光定格在那位小面摊前忙碌的之人的身上，神情瞬间愣住。

茉云侧目望向正啸，这些日子自己都没空来探望周劲，城中如此波澜，周劲硬是置身事外，他是有多不关心时事，可他密室中分明的就是卢家军的军牌，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现在看着正啸如此的表情，看来刚刚万莫说得没错，卢家军中曾有一个姓周的将领，是个将军，是威行的亲舅，还曾是卢家军的总教头，此人特别凶悍，……

而正啸看向此时毫无察觉的正低头专注地下面的周劲，他两鬓也有些斑白，背影却依旧精神矍铄，身姿还是这般刚毅挺拔。

“周师傅！”正啸轻声喊道，顿时心中思绪万千，父帅寻了他好多年，威行更是吃惊的望去。

周劲听见正啸低声的呼喊，愣住了片刻，手中的动作瞬间停下，他微微侧头，眸中闪过一丝迟疑，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原本的镇定瞬间被震惊替代。

“正啸？威儿？”周劲的声音略微都有些颤抖，面摊的热气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这一晃已经是十几年的光阴。

正啸也愣在了原地，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而威行瞬间喜极而泣，毫不顾忌地冲上前去，紧紧拉住了周劲衣襟一把跪了下来。

“舅！”威行声音颤抖，眼泪顷刻夺眶而出，周劲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他从未想过此刻能重逢心中一直挂念的舅舅，满腔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情绪激动得一时无法自已。

“周师傅，元帅和大将军都找了你好多年！”执礼也深吸一口气望向周劲说道。

周劲见到正啸和威行，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所感染，掩盖不住激动，眼中闪烁着久违的温和。然而顷刻间，往日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份多年也没有消散的忿然，也再次充斥了脑海。

他也才意识到，原来这么长久的岁月并未抚平他的伤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他的内心情绪在激动与怨愤之间疯狂交织。

“周师傅！”

周劲望向正啸顷刻咬紧了牙关，倔强地丢下手中的汤勺，转身便要离去，似乎不愿意再面对和触碰当年那些未解的怨恨，尽管心中翻涌着无数情感，但他仍咬牙选择逃避。

“周师傅！”正啸心中一紧，他也知道周师傅定然还是无法释怀当年的旧事，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他，毕竟当日自己也是选择父帅的立场。

“舅！”威行死活拉着周劲不让他走，可是周劲咬牙狠狠一脚就将他踹开。

“周师傅，现在元帅就在城中，您就不去见他一面吗？”执礼亦上前说道。

周劲的嘴唇微微抖动，显然内心被激动与愤懑充斥，他最终咬紧牙关，倔强而毅然地转身，再不愿意再被往事牵绊。

茉云顿时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猛然拔剑剑光一闪，寒光飞掣，剑气顷刻掀翻了整个面摊。木制的桌椅瞬间倾倒，面摊的食物纷纷洒落，客人惊慌失措的逃离，犹如惊鸟散去。

她举剑直指周劲，剑尖在夕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宛如一道威严的雷霆。

茉云声音更是铿锵有力：“周劲，你可知，你的老哥哥们死的死，走的走，残的残，大战在即，军中如今只剩下元帅孤木强撑。你却只记得当年自己那点委屈！是个男人，你就拔剑，要么今日你以死谢罪，要么今日老子送你去见你那些老哥哥！”

一刹那，周遭好似瞬间凝固，众人的表情错愕又有几分呆滞，季岚都吃惊的望向若辰，若辰则轻轻的握着她的手。

周劲转身目光与她交错，震惊的问道：“你说什么？”

“马老将军伤重回京颐养，陈老将军为救元帅断腿离军，黄老将军在牢中自尽以明志……”

周劲顿时愣在原地望向茉云，正啸则深深吸了口气！

“那老顾呢……”周劲望向正啸不敢置信的说道。

“你问得正好，他被峑戎捉了妻和子相要挟，背判了元帅，最后一刻为救元帅死在关外！”

“不可能！”周劲绝不能相信他所听到的这些……

茉云顷刻间眼神闪过一丝狠戾冷笑着说道“收起你这幅好似看重军中情意的假面孔，所有老将军都战至能战到最后一刻，你呢？”

周劲神情已然僵住，眼眶瞬间涨的通红，咬紧牙关却说不出话，依旧不敢置信……

“黄老将军以死明志之时，用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了忠义二字为遗言，你在何处？顾老将军被胁迫陷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最终背叛一生信仰含恨而去，你在何处？可叹元帅妻子殉国受尽蹉跎，老兄弟们也都离他而去，却带着独子苦苦撑在边关，你又在何处？”

老哥哥们都走了……只剩下元帅在苦苦支撑……，这几句短暂的话，仿佛忽然让他承受了整个世间的沉重，可又无法逃避这令人窒息的瞬间。

茉云顿时厉声道：“姓周的，拔剑吧！逃兵视同叛徒！若不是你这个逃兵，他们何至于此！就看今日是我收拾了你，还是你自行谢罪！”

此声如同寒风刺骨，直逼周劲的心底，好似周遭都因她的威势而停滞。她手中的剑微微颤动，剑尖指向的不只是周劲一个人，而是那一段周劲心中执着的过往和怨愤。

正啸深吸一口气内心也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可他抬手迅速拉过茉云手臂，眼神在缓和她的气势，好似在说让她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两人四目相触，茉云望向正啸顷刻狠戾变成了无语，眼神示意他不要坏自己的事，正啸无奈的看向她，好像在说当年发生的事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简单，让她冷静点。

“那我管那么多？”茉云没好气的收回了眼神，又瞪回了周劲。

若辰抬眉看了执礼一眼，执礼才晃过神来无语的微微嘴角上扬了，他余光看向了正啸，好像当年自中州开始，少主和茉云就可以用眼神交流，正啸一眼就能看出茉云又要开始作妖了，而茉云也好似能一眼看穿正啸心中所愿。

而此刻，周劲的心中却是一阵窒息，他面色苍白目光游离，却又不敢正视茉云的剑。

他只能感觉到一股如五雷轰顶的压力，让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哥哥们也都走了，元帅只剩下一个人了，仿佛这一刻已成为他的绝地……

是啊，逃兵视为叛徒……忽然周劲猛然拔出一旁威行的剑，剑光在黄昏的余晖中闪出了寒光，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在空中：“我该以死谢罪！”

“舅！”

“您别冲动！”正啸亦瞬间意识到周劲无法自控的痛苦，马上吼道。

茉云却指着周劲大喊一声：“你别脏了这块地，要死去玉家别苑，在元帅面前磕头认罪，以死谢罪！”

“好！”周劲决绝的吼道，神情中充满了心如死灰的情绪，因为他既无法承担这份难于置信的痛苦，又为过往的挣扎无尽悔恨，他瞬间飞身而去。

“周师傅！”正啸顷刻间转身追去，威行亦马上跟着追了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上，看见他们的身影顷刻就消失在视线，还没有缓过神来。

此刻却传来了茉云一声叹息，她蹲在地上一脸痛惜的看着：“这下完了，这一剑当真没劈好，将他汤锅给劈地下了，他这面最好吃的就是这汤，晚上没面吃了！”

瑞林才晃过神来望向茉云：“大姐！”

执礼亦吸了口气无奈说道：“不如先回别苑看看！”

“只能如此了！”茉云起身伤心而无奈的说道。

众人都马上往别苑走去，夕阳渐渐沉落，天边的云彩染上了深红，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这色彩包裹，众人还未晃过神，茉云却风轻云淡的望向云霞。

执礼在回别苑的路上才将那段过往的告知茉云：“周师傅不是逃兵，是不忿于当日的他姐夫，也就是威行的父亲威将军，被奸臣故意贻误军情害死，她姐愤然殉情，可是最后只是押解了那刺史草草结案，当日的朝局却不能重处我们都知道的那个罪魁祸首！所以……”

茉云冷冷的望了执礼一眼，心中却想起了当年正啸哪怕是当日被贬中州之时都会带着威行在身边，宋大人也说，只因威行是故人之后。

瑞林则望向茉云说：“我真是服了你了，不分青红皂白，万一周叔真的以死谢罪该如何？”

“你意思你英明神武的二师兄，卢大将军一生武艺，专门只用来打我的？连个周劲都拦不住？”茉云没好气的望向瑞林说道。

季岚抬目望向若辰，若辰则温润的笑了宽慰道：“你习惯就好了！”

此时正好经过玉家三爷的小院，茉云却一溜烟的跑过去大声的拍门！

顷刻玉三爷玉青川打开了门，望向茉云温和的笑了说道：“一听便知是你！”

“茉云！”心兰看向茉云亦娇媚的笑了，“快进来！”

“不了，下次，玉三爷，去看戏不？”茉云顷刻间一脸的坏笑道。

“何戏？”

“周劲寻死！”

“走！”玉三爷顷刻笑了说道，便望向心兰，“夫人，我去看个热闹就回！”

“他为何要寻死？”心兰吃惊的说道。

“甭管为何，此人终日骂骂咧咧就是要弄死谁，他还挖苦你夫君半辈子，说玉师傅不爷们，今日咱不也看看这爷们不想活的样子！”

若辰温润而笑向玉三爷行了个礼：“玉三叔！”

“诶，切莫多礼，快些走，以免错过！”玉三爷亦是饶有兴致的说道。

若辰亦无语的笑了，看向一脸震惊的季岚说道：“我说了，习惯就好！”

茉云一行人刚走进别苑时，才看见周劲冲进别苑跪在元帅面前，元帅一脸的欣喜迎了出来，而周劲三次重重地磕头，额头砸在地上，发出了沉重响声，元帅都怔了半刻。

突然磕完，周劲猛然站起手中握起剑，目光坚定而绝决的说：“元帅，今日周劲，以死谢罪！”

正啸此时才赶回了别苑，而此时身后的威行正护着一路哭泣追来的亚亚，茉云抬头看着，心想周劲这家伙当真是要寻死了……还回家交代了个后事？

正啸和威行看见周劲拔剑便双双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拦住他。

元帅脸色一沉语气急切吼道：“周劲，你这是要干什么？”

“舅舅！”威行声音颤抖而焦虑的喊道，“您冷静下来！”

然而，周劲似乎全然不听，眼中只有痛苦和绝望，心中的愧疚难以释怀，要不顾一切的挣脱，手中的剑微微颤抖，好似唯有一死才能了结这一切。

此时周劲的妻子，亚亚也冲上来一把拉着周劲，她是哑语说不出话，只能哭着一个劲的摇头。

“刀剑无眼，将你舅妈拉开！”正啸像威行吼道。

威行顿时晃过神来不顾一切的拉开了亚亚，周劲挣脱开束缚，眼神中依旧闪烁着决绝，他又猛然将剑一举要以死谢罪。

正啸见状只能拔剑阻挡，神情凝重的喊道：“周师傅，你冷静点！”

“别拦我，让我死，死了去跟哥哥们谢罪！”周劲怒吼着的剑光一闪，向正啸劈去，正啸抬剑抵挡，二人剑光交错，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连元帅也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焦急的吼道：“周劲，你要做什么？”

然而周劲心如铁石，随着一声怒吼，手腕一翻，剑势陡然加猛，逼向正啸。可正啸剑招如虹，周围似乎都随着剑气凌冽而变得紧张。

唯有茉云立刻挑了最好的位置坐在旁边，还从兜里掏出了零嘴饶有兴致的观赏着高手过招。

正啸面色微沉，握紧手中的剑，稳稳地抵住周劲攻击，低吼道：“周师傅，你冷静点，你心中苦痛可与父帅说！”

可周劲已是崩溃状，剑法决绝却完全失了分寸，正啸知道他已有必死的决心，但他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忽然剑法陡然凌冽，剑势骤然加快，直逼周劲的剑。

周劲也抬剑抵抗，可是正啸剑气已入鼎盛，聚集全身内力于剑尖，一剑劈下如雷霆之势，一剑就削断周劲之剑，断剑应声而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劲怔在原地手中再没有了支撑，整个人失去力量，重重地跪倒在地，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断裂的剑身，眼中只剩下无力的绝望。

“你这是干什么！”元帅怒不可斥的吼道。

“我……我……”周劲瘫倒在地低声喃喃，神情恍惚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往日的荣光与恩义，都以化作无法弥补的遗憾。

正啸松了口气剑尖指地，眼神如铁，凛然地伫立在一旁，酣战让其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生畏的气势，显得更加霸气非凡。

茉云凝视着他这一瞬间的气势如虹和铁血果敢，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悄然升起，但她瞬间意识到……马上移开了眼神，恢复了冷静与从容。

正啸深吸一口气望向周劲，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周师傅，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敬意。”

“周劲啊，老夫现在卢家军七将只剩下你我了！”元帅咬着牙握着周劲的肩膀说道。

周劲顿时感觉到温暖从肩膀有力的传来，再也隐忍不住，两行男儿泪滚烫的留下，可他的心情如同那断剑，这些年固执的决断确是与哥哥们的永别。

“当年你姐夫被那奸人故意贻误军情，你姐姐忿然殉死，他们都走得冤，可是朝局艰难，怪我……没有给他们公道！”元帅想起过往的事，顿时也隐忍不住了，老泪纵横，可是众人都知道，当年若坚持的后果可能是触怒圣颜，边关驻军都将分崩离析。

“周劲从未怪过元帅，就是无法面对，当年亲眼看见大姐殉国，我无能为力，二姐走得不明不白，周劲也恨啊，可没有办法，姐夫被那孽畜害死，亲姐让我出去给她端碗稀饭，她就随姐夫去了……可那些害死她们的畜生，都……”周劲顿时掩面痛哭咆哮道，将这些年埋藏在心里最深的痛楚都喊了出来。

元帅咬着牙闭上了眼，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周劲自小也是京城长大，他所称的大姐二姐都是他的义姐，大姐便是元帅夫人，当年就是周劲接了她的命令带走正啸，他亲眼见到她坠崖，却只能选择咬牙含泪带走正啸。

他称为二姐的便是正啸姑姑，当年夺嫡之争中王妃陨于王府不明不白，可他们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后来他的姐夫被奸臣害死，他姐姐素来刚烈也……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姐就殉情了……可那害死他们的畜生却逍遥法外，镇远哥，我好恨啊！”周劲哭着咆哮道，“姐姐们都走了，可是我受过他们大恩，却什么都不能干！”

他的咆哮如同尖锐的箭矢，直刺人的心底，他的情绪终在此刻彻底崩溃，仰天咆哮，声音嘹亮而凄厉，回荡在别苑的上空：“现在哥哥们也走了，我为何还在人世苟活？”

众人都深吸一口气望向他，他们幼时都知道周师傅何其英伟，年轻之时满怀热血，勇冠三军，却被无情的现实撕扯得粉碎，他为了朝廷，为了理想，为了卢家军，付出了青春和全部，却被误解，被打压，血仇无处诉，最终绝望离开！

“诶，你不如让他去吧！”茉云磕着瓜子望向正啸说道。

正啸吸了口气望向茉云，紧皱的双眉瞬间展开，好似这一刻茉云如炬的眼神，与自己内心的坚定在呼应。

茉云与正啸四目相触，透着毅然决然的坚决与刚烈，声音冷然的说：“他好像和咱不是一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又震动了周遭的氛围。

“姐姐们走了，还有哥哥们，哥哥们走了，还有姐姐哥哥们的儿子，侄子，接着去干要干的事，南境不平，不死不休，不绝不休！”她的目光穿越了众人落在周劲身上。

周劲亦愣了半刻，张开了双眼怔怔的望向茉云。

“委屈怎么了？吞肚子里！睁眼活，闭眼过，要干的事必须干，难道委屈比使命重要？”

茉云的声音看似淡然，却在撞击众人的心魄，她语气中的无畏与决然，如闪烁的炙火光芒万丈，如轰鸣的战鼓激荡人心，令人感受到那股源自内心深处的信念的力量。

正啸忽然觉得一股激流冲击着他的心灵，好似体内热血因被共鸣而奔涌。

在这瞬间，若辰轻轻的笑了，他意识到正啸从一开始就对茉云明目张胆的偏袒和不顾一切的护持，只因他和茉云本是同一种人，而经历的这些岁月，让他们两连灵魂都早已在不屈与信念中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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