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161章 痴傻

月光如洗，茉云缓步走向大牢，望向那冰冷的牢栅和石墙，周遭弥漫着潮湿与阴寒，但她的内心却早已由迷惘变为坚定。她师兄如今是此案的关键，他就被关押在这座大牢里……

他自小被师傅收养学戏，性子温雅如玉，心怀至纯良善，明明如自己一样生世坎坷，心性却与自己大相径庭，他从不怨愤，总认为人心本善，以最仁德之心看待这个世间，奈何是他，居然走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自己倒要看看，是什么将他逼迫至此！

茉云在大牢里缓缓前行，铁链摩擦声与她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她心中还有太多未解的疑问：

昆少走了，他是他爹的命根子，昆老爷不可能现在还有心思，在瑞王爷面前长袖善舞，献计在这城中散步谣言，那是谁？

这场对正啸的阴谋到底是缘由是什么？

若这是一场权力争斗，一个已经远离朝堂的王爷卷了哪些势力进来？

这火药又是哪儿来的？

而她此刻唯一知道的是，牢房门被打开，她马上要面对师兄了，旁边就是羁押其师兄的牢笼，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波动，此刻她要凝视这深渊里的亲人了……

她知道这不是一场审讯，反而是她与师兄之间情谊和信任的对决。

她缓缓抬目看向旁边牢房，忘忧正躺在稻草堆上，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薄毯，尽管身处阴暗与寒冷之中，他依旧镇定从容躺在那儿，仿佛此生早已习惯了孤独和冷寂。

“有劳！”茉云看向送他入牢房的差役说道，那人点了一下头便走了。

忘忧却忽然猛地坐起身，好像瞬间清醒过来，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熟悉的声音，他脸上涌起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过头朝旁边的牢房张望而来，幽暗的月光下，旁边的身影勾勒得模糊却熟悉。

他迅速爬起来，疾步走到牢房的栏杆前，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栏杆，眼中的惊诧转为不可思议，顷刻间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茉云！你为何在此！”

茉云不知为何，只要见到师兄便觉心中一暖，灿然而笑喊道：“师兄。”

忘忧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楚与焦虑，他本来以为茉云已被救走。

可她如今也被关进了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连累了师妹，此时忘忧整个人显得无比激动，双手死死抓着冰冷的铁栏杆，声音在颤抖：“谁……谁抓了你？你别怕……师兄在此，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茉云愣了半刻憨笑的点点头，心中却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师兄还如幼时一样，每每自己淘气回来，师傅气得七窍生烟将她关了禁闭，师兄都会悄悄背着师傅，偷了食物来瞧他，边塞食物给她，边告诉自己别怕，真实一切皆如往日，其实自己从来不怕，倒是师兄总吓得瑟瑟发抖。

“别怕，你放心！”忘忧强作镇定的思虑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茉云能感受到，在这一刻，师兄哪怕身陷囹圄无法脱身，但心中所有的顾虑都转向了自己。他眼中满是担忧，好似想要用尽一切有限的力量为她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

“没事，师兄，我小时候也老被关，习惯了！”茉云坦然的笑了，“师兄，咱别着急！”

忘忧一愣，怔怔地看着她，但他很快也平静了些许，因为茉云眼中从来没有畏惧与慌乱，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栏杆冰冷刺骨，但他双手紧握不放，茉云则靠着栏杆打算坐下，他才马上蹲下伸过手慌乱的将自己牢里的稻草都推了过来，边说道：“等会儿，地上凉！”

“师兄，咱两这身子骨，你就别担心我了，要知道，你唱的是什么角，我唱的是什么角色！”

这话顷刻才把忘忧逗笑了，师傅总让他唱小生，而让茉云唱武打的角色，茉云幼时老抱怨师傅连男女都认不清，可师傅说自己一点都没错。

在这冰冷的牢房中，师兄的心却依旧是炙热的。茉云还记得，当年草率的拜了师傅学戏，师傅指着茉云跟忘忧说将她当做你师妹，要一生待她若兄长，当时师兄点点头，承诺虽然简单，可这一世他待自己都饱含着无尽关怀与爱护。

自己的亲哥虽也都待自己赤诚，可他两神经大条，从小没少给自己挖坑。唯独师兄和青岚，他们都是在世上已举目无亲之人，都将对亲人所有的好给了自己……

“好，师兄，你也坐下歇会儿！”

两人都靠着栏杆坐下，茉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平静而恳切：“师兄，你可知道琼枝苑的女子沦为昆少和那些达官贵人的玩物吗？”

忘忧摇摇头，眼中都是痛苦的懊恼，他的手微微发抖，咬着牙关却沉默不言，他知道他不管说什么，世人又怎会信，不信也罢，他本就是个罪人。

“师兄，我相信你！”

忘忧怔了半刻望向茉云，看向茉云那灿然的笑容，自己心中好似有一股暖流流淌而过，他知道茉云不会骗自己。

“哎，你以前就老被人骗，所以师傅才终日让你改学唱那种被人骗财骗色的花旦！”茉云长叹了一口气靠着栏杆说道。

忘忧想着又轻轻被逗笑了，自己不由得也想起了那段快乐的时光。

“师兄，这件事极为不简单，你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吧？”茉云最终问道。

忘忧沉默片刻，低垂的目光中带着挣扎，但却迟迟没有出声。

“师兄？”茉云当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忘忧的眼神里透着矛盾与痛苦，最终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茉云，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茉云顷刻有些诧异，她眉头紧蹙满脸的困惑问：“为什么？”

忘忧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楚，他沉重却不迟疑，最终他抬起头，直视着茉云的眼睛，眼中满是深深的歉意：“茉云，我有不能说出真相的理由……就算死，我也不会说，只求你能体谅。”

他的话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了茉云的心湖，激起无数波澜，茉云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什么理由？”

忘忧的目光中满是愧疚，他用力握紧了拳头缓缓低下头，避开了茉云视线，声音低沉而痛苦：“茉云，请你相信我，师兄不会背叛你，亦不能背叛……”

茉云望着忘忧，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怒火、痛苦、失望交织在一起。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如此坚决却又如此痛苦，他赴死都不怕，却不敢将真相告诉自己。

最终茉云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体谅你，不说算了。”

忘忧怔了半刻，缓缓抬目看向茉云，只是深深叹息了一声，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刻自己和茉云，会因为这沉重的秘密而疏远。

“没事！”茉云却看向忘忧风轻云淡的笑了，因为只要是真相，她都能查出来，“聊这些太无趣了，师兄，咱聊点别的！”

忘忧愣了半刻，自己师妹自小便是如此洒脱开朗，此刻他内心终于感到一丝轻松，至少她没有怪罪于他，两人靠着冰冷的铁栏杆坐着，茉云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话题也轻松了起来。

“师兄，这些年我们天南地北，分开了这么久，再见你也总是匆匆忙忙，咱也没仔细聊过，你后来怎么又回了南华呢？”茉云笑着问，眼中满是好奇与关切。

忘忧沉思片刻后，轻轻叹息道：”师傅离开了人世，师叔主持了戏班，也不让我上台唱戏，我便离开了，我四处漂泊举目无亲，在外反正也是孤身一人无所依。后来想着南华毕竟是我家乡，至少这里的一草一木皆熟悉，于是我便回来了，尽管物是人非……但总能找到一点归属之感。”

茉云听到这里神情一缓微微点头，带着些许感慨说：“对，南华城是你家乡。我离开了师傅就去了琼华习武，你见到我功夫了吗？”

忘忧被逗笑了点点头说道：“见到了，着实厉害！”

茉云得意地笑了，可脑海中又闪过往事：“后来我又去了关外，学了射箭的本领，本想自由自在狩猎为生，可是谁知道人教了我箭法，想让我嫁他弟，我二话没说就溜了！然后入了公门，又出了公门，也经历了很多事，结识了很多朋友！”

忘忧听着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目光皆是赞许：“你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姑娘，不论是你爹娘还是师傅，要是看到你今日，定会为你骄傲。”

茉云摆了摆手笑着说：“哪有，咱师傅和我娘若还在世，见到我们第一面定然是数落，怎么还没成家立业，都瞎忙活什么去了？”

忘忧想着也乐了点点头，对于他们来说婚嫁定然就是人一生最重要的事。

“师兄，这些年你可有钦慕之人！”茉云望向忘忧笑着问。

忘忧神色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与情思，轻轻笑了微微点头。

“谁啊，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啊？”茉云马上饶有兴致凑近问道，就像幼时两人乘师傅忙时，躲起来闲聊趣事一般。

“她高贵却素雅，平日里虽有些不易接近的清冷与傲气，但她内心温婉超凡于俗世。她的笑容极为难得，每当她微微扬起嘴角时，仿佛世间都因那一抹淡笑而温柔。”

茉云望向忘忧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段回忆让师兄顷刻间逃离了眼前的冰冷。

忘忧的目光渐渐飘远，眼中满是回忆与深情：“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世上再也没有比她完美的女子。”

“为何不娶她？”

忘忧眼中瞬间怅然若失，顷刻低下头好似想要将这份苦楚掩藏在心底。

“师兄，你单相思啊？”茉云追着忘忧问道，“师兄，你吞吞吐吐干嘛？想急死我？”

“她如此冰清玉洁又岂会是轻易表露情感，可是若是相互钦慕，人心里会有感觉！”

“那她为何不嫁你！”

“我岂能配！”忘忧神情中只剩下一丝苦笑，眼眸望向高窗外，眼中流淌出温柔的怀念，亦深藏着有缘无分的痛苦。

“没想到师兄你会钦慕一个完美的女子！”茉云亦看向高窗外的繁星笑了。

“你呢，这些年可有遇见好的男子！”

在师兄面前，茉云脸上才稍微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笑意，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他是个将军！”

忘忧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这样的性子，能遇到让你心动之人，必定是不凡之人。”

“嗯，世人也许觉得他完美吧，而我遇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破碎的，可我就喜欢那——哪怕支离破碎也要响当当往前走的样子……”茉云静静的说完后便爽朗的笑了。

忘忧看着茉云的表情怔在原地，随即又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一路走来，其实也走得挺辛苦的，可我就是见不得人欺负他！”茉云撑着头想着又笑了说道。

忘忧嘴角又露出了温暖的笑意：“是那日抱你出火场的将军吗？”

茉云脸上又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点点头。

“他与你极为相配，都是世间英雄之辈！”

“师兄啊，都说英雄配美女，没有英雄配英雄的，师兄你就是自小太过心疼和高看我，如今居然到这般有点眼瞎了的地步，出生暂且不说，他身边就一男子，那美貌都可以将我比照成渣渣，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他平日里看我处处不顺眼！”

忘忧看向茉云又温和的笑了，可是他欲言又止，他当日被绑却目睹了整个过程，那将军神情分明比自己更为紧张，简直是仓皇失措，算了……此事还是不要让自己言明，自有一日，人自会让茉云明白。

“想嫁他吗？”

“想啊！可更想他得偿所愿，完成肩上使命！”茉云眼中又闪烁出坚毅而笃定的光芒，“更想南境太平，人人安居乐业。”

忘忧又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想必茉云要走的这条路亦是艰难而蹉跎。可他知道茉云决计不会畏惧亦不会退缩。

“师兄，你还记得幼时那段戏，师叔说我两怎么也唱不好，不懂何为情义，学都学不像！师傅说，我两虽痴傻，但终有一日，碰见一个人，一切都会无师自通！”茉云淡淡的笑了说，“师傅就是英明，咱两真是，一个痴，一个傻，却也无师自通！”

忘忧顷刻间想起了师傅，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他默默在心里说，师傅，徒儿不孝，已然是这人世间的罪人，求您在天有灵，让徒儿能拼尽性命保师妹一命，让咱们一生的孤苦绝望，不要再发生在茉云身上，成全她的一世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