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149章 故人

茉云跟玉心兰饮完酒，走出小院正瞧见忘忧，她便招呼都未打一脸漠然的走了，忘忧知道她定然知道暗院之事，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这个师妹她了解，她自幼便是嫉恶如仇。

此时腾腾和穆棱在院中对弈，却瞧见茉云怒气冲冲进来，而忘忧没多久也跟了进来。

“师兄，你这跟贩卖妇女有何差别？”

“贩卖妇女是将其买入肮脏之地，强迫其屈服，违背其志愿！”忘忧望向茉云耐心地解释道，“可你知道这南华城中小家小户的女子，未来的命运是什么？她们的一生夙愿是什么？”

茉云愣了半刻望向忘忧，她当然知道这城中女子一身盼望高嫁。

“琼枝楼便是南华城普通女子们通往荣耀的桥梁，也是她们命运转折。不然穷其一生在这南华沦为下等女子，都是昆玉包俞四家之奴婢吗？”忘忧的眼中顿时迸射出忿然和不屈，“师傅当年就是被包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因包家能判他是雅还是俗！凭什么这南华城中的所有礼仪尊卑都是他们说的算，而他们自己确如此肮脏不堪！”

茉云则深吸一口气望向忘忧，此时她好像都不认识这个眼前暴怒的人，他是经历了什么，让他如此之恨。

忘忧最终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师兄是绝不会去伤害她们，只盼她们能得偿所愿，换得一个好的未来，你可在琼枝苑随意走动，便可问任意一人，谁可有强迫她们？”

茉云知道那些女子都是心心向往，对以后嫁入高门大户满是憧憬，可以日日起早贪黑的研习，怎会有一人是不情愿。

“所以请不要怪罪师兄……”

茉云瘪瘪嘴巴想着凑近说道：“师兄，那你觉得我要学学吗……”

忘忧顷刻又被茉云逗笑了说道：“你当然不用学，日后师兄一定为你觅得世上最好的男子做你夫婿。”

“哼，用你介绍，我姑姑身边皆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腾腾忿然的小声嘟囔。

“什么？”

茉云眼神瞪向腾腾，腾腾马上满脸憨笑说道“师叔，我是说那些凡夫俗子都配不上我姑姑！”

“对！”忘忧眼中充满的爱护望向茉云。

“哎，你啊，别再夸奖她了，她就是终日胡闹，看你能不能让他改改！”穆棱叹气着说。

“师妹并非凡胎，不能以俗世的标准来断。”忘忧眼中透出温和和欣慰的光，“师妹不用学，亦无需改，一切都是最好的，日后能配得上师妹的定也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茉云满脸赞成的憨笑背后，心中却深深叹息，若是旁人如此说，不是吹捧之词就是虚伪之词，可是此时她知道师兄是坦率的，没有半分虚情假意，自幼不论旁人如何说道，哪怕是师傅斥责之时，师兄都觉得自己好，觉得自己只是不小心犯错，觉得自己只是一时贪玩情有可原，可是什么将自己如此仁慈而善良的师兄，变成今日这般恶魔的模样……

忘忧走之后，穆棱深深叹息了吟诗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要不二哥你先离开？”

穆棱愣了一下指着门口说道：“自幼我和大哥都是拖累于你，除了青岚，就是你师兄待你最好，青岚已经走了，二哥只是劝你……”

茉云顿时眼露狠戾的望向穆棱：“所以二哥，我绝不可能让师兄成魔，哪怕他下地狱做鬼，也不能成魔！”

穆棱最终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点点头。

这几日茉云都呆在密院，只因玉心兰的酒着实好香，忘忧则松了口气好像茉云还是能理解他的苦心，这让他亦觉甚为舒心。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忘忧待茉云极致的好，并非其他，只因忘忧觉得师傅离世之后，茉云便是他最亲的亲人。

茉云坐在密院的围墙上荡着脚，看着这些女子来来去去，若只是从背影看去，自己也来了这么些时日，她却一个都认不出来，想自己也算是耳聪目明，昔日抓罪犯，但凡只要自己见过一面，任他城中如何逃，决然是跑不了的，这琼枝苑真是厉害，竟能将人变得千篇一律的“优秀”。

“看着你的背影，总觉得你愁！”

茉云则飞身跳下，满脸笑意的说道：“看见姐姐背影，总觉得你惆怅呢？”

玉心兰愣了半晌望才低头倒着酒，妩媚的笑了：“徐娘半老，不是件值得惆怅的事情吗？”

“姐姐，谁都会老的，也没那么值得遗憾，就怕等的人没等到。”

玉心兰倒酒的手颤抖了一下，酒倒出了酒杯。

“这南华中人属实凉薄，何必呢！”茉云抬手指向院外笑着说，“姐姐应该是比我通透的人！”

“当局者迷！”玉心兰灿然而笑和茉云讨论道，“情到深处难自尽，若是你无缘之时，是希望他释怀还是不放弃呢？”

“我希望他去干他该干的事，少想这些破事。”茉云直率的回道。

玉心兰怔了一下望着茉云笑了说：“你与你师兄真是不同，你是人间洒脱客，而他是个痴情人。”

“痴情谁？我没看见他有钦慕之人？”

“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知她已经‘死’了！”

“啊！师兄没跟我说啊！”

“那你便不要提他的伤心事……”

茉云若有所思的走入了忘忧的房子，以一双断案的眼睛扫射了一遍，自己竟然半分为发现什么寄情之物，怎得也会留个什么念想，就像峑戎变态的国师，都留着一本书在那儿使劲遐想，可师兄的书房除了书、笔墨纸砚再无其他，更没有一样像是女子之物。

正是午膳后，又喝了几杯酒，茉云趴在书案前边昏睡了过去，忘忧走进来瞧见了，便轻手轻脚的拿起自己的斗篷给他盖上。

待茉云醒来之时，猛然起身，不知为何她感受到有一双冷厉的眼睛瞅着自己，可是周遭也没有人，难道是自己又做了什么梦，这地果然稀奇古怪。

她捡起掉落在地的斗篷丢在桌上，松手的瞬间她又拿起了那披风，手触白斗篷上有绣花的纹路，却是绣的白线，白羽斗篷上绣着白线？这真是白白的浪费功夫，茉云摸着绣纹，好似是一只猫。

傍晚她离开了琼枝苑，正想着问下周劲是不是在城中听过师兄曾经什么感情传闻，路上随手买了个饼充饥，还未出集市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拦住。

“原来你当真回了南华。”

茉云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去，看见一位贵妇人从轿子中缓缓走下，穿着一袭典雅的绸缎长裙，步履如轻舞优雅，忽然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贵气，仿佛天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这个人便是她舅妈，城中鼎鼎有名的俞夫人。

“茉云，你居然还活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似乎带着嘲讽，却笑得如此得体。可这份笑意的冰冷扑面而来。

“舅妈也活得挺好！”茉云则抬眉一脸灿然的笑容。

俞夫人眼中更显冷漠，只觉得她沿街吃食，还是如此不知礼数，而且见到长辈之时未行大礼，她目光再扫过女茉云的衣着，眉头微微一挑，仿佛不太满意她如此不着边际的打扮，又很满意她还是这般寒酸没得出息。

“你……这身打扮，倒是比以前还朴素。”她更为轻柔的说，路人看着皆以为是关心，可茉云能感受其深深讽刺，倒是被她逗乐了，她还是这般喜欢伸长脖子说话，依旧像个长脖子鸟。

俞夫人更是眼露不悦，她最厌恶茉云这等嬉皮笑脸的样子，她轻轻将手中的帕子掩着鼻息，可语气依然平和，但话里带着微妙的神情：“你来南华舅舅家，舅舅舅妈本是甚为欢迎，可是现在这个时局，正是操持你表哥大婚之时，怕是对你招待不周。”

茉云一脸淡然，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这些话如同微风拂过，轻轻掠过她的耳畔，舅妈的这份盛气凌人、刻薄的意味，如今却半分伤不了自己。

“就不打扰了俞府的大喜事了！”茉云淡然而笑转身准备离开。

“也是，去找你们方家的亲戚，看看他们是否能帮得上你忙。”舅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笑容。

茉云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舅妈，她明知方家已经只剩下她和哥哥们这一家几口了，舅妈那得意的眼神仿佛还在说，不要指望我会对你们有所怜悯。

茉云则瞬间冷凌的笑了望向俞夫人：“好，表哥大婚，唯盼他能寻得一贤妻如舅舅舅妈一般，能一生两情相悦，举案齐眉，心心相 映，不离心离德！”

俞夫人轻轻咬住了牙关，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因为离心离德四个字便是她婚姻最真实的写照，方茉云还是这般可恶，自小她便能轻易惹怒自己。

茉云则满脸笑意的转身走了，短短几句，便已足够让人感受到寒意。青石路上的行人依旧匆匆走过，似乎没人注意到这番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走出几步，茉云又停住了脚步，她说原来你当真回了南华，言外之意是有人告诉她我回了南华，谁呢？师兄绝不可能去告诉她。可是边思虑边走着，她瞬间停住了脚步，转身找地要躲……

“茉云！”直到听到这熟悉而温和的声音茉云知道躲已经来不及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与惊讶，茉云只得傻笑的回头了，看到了舅舅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孔。

舅舅俞轩宾激动站在她面前的，人已中年还是这般文质彬彬，手里拿着旧书，身着一袭素色长衫。他舅舅是个迂腐的文人，性格刚正、古板，但茉云的娘是他亲妹，他待他们一家素来亲厚。

“真是你！”舅舅快步走上前，眼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你回来看舅舅了！这一路，辛苦吗？”

茉云微微一笑点点头，心里却流淌过一阵温暖，他舅舅素来很少出家门，定是听说了自己回了南华，故而来街上寻她，舅舅和舅妈素来都是这般鲜明的对比，奈何这包办的婚姻让他两怕是也痛苦了一生。

老舅擦擦眼中的老泪纵横，上下打量着茉云，虽然一身简朴但还精气神十足，他甚为开心，语气急切而关切：“快，跟我回家住！”

茉云温和的笑了，但是站在原地却没有动。

“这么多年舅舅一直挂念着你，还好你们还活着，你不用担心，家里怎么舅舅能坐主！”

他说着急忙一把要拉住茉云的手，这份拉扯在南华的街头是不常见的，何况他是俞府的老爷，可是他什么都不顾，要把茉云带回家。那双布满书卷气息的手虽然瘦弱，却充满了真挚的力道。

茉云最终抽回了手，看着舅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舅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次回来不想叨扰您和舅妈！”

“你还……还怪舅舅当日没有照顾好你们吗？”

“不是，舅舅你一直待我很好，可是看见舅妈那张脸我就很痛苦！”茉云被逗笑了说道，“真是同情你，老舅！”

老舅闻言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露出些许无奈与心疼，他也清楚这位妻子的强势与刻薄，为了俞府的声誉和子女的名声她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你别理她便是！”老舅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茉云依然摇头，语气依旧平和，但也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决：“舅舅，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现在有自己的打算，我就住在师兄安排的小院里挺好的。”

老舅看着她的神情，知道这个从小就有主见的外甥女从不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而且也知道她师兄现在是琼枝苑的主人，也确实能照拂她一二。

老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依旧是满满的关心：“既然你坚持……但有你记着你有任何需要，记得来找我，舅舅家里随时欢迎你。”

“好！”

两人短暂地告别，老舅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几步一回头的渐渐消失在街角。茉云亦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心中不禁思量是谁这般好心到处将自己回南华之事四处告知，莫非是非逼着自己将当日的恩怨好好算算，可现在自己没空！

谁知没走得几步，忽然之间，一阵诡异的晕眩感袭来，仿佛无形的手掌蒙住她的双眼，脚步也微微滞软，身体不由得晃了晃，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困意，如潮水般自四肢百骸涌来，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思维也变得迟钝，她意识到不对劲，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被人下药了！

她试图再走几步，身体却越来越不受控制，最终脚下一软，膝盖微微弯曲跌倒在地。眼前的世界逐渐变成一片朦胧的黑暗，四周的风声、嘈杂声也慢慢远去，最终失去了意识……